二、后薨
這一夜,雖然許多的人都聽到了喪鐘,可楊蓁蓁一家的反應,或許就是多數百姓們的反應。
會議論,但畢竟與自身並不相關,討論過了,自是繼續忙了手頭的事情,然後熄燈睡下。
但同樣,在這偌大的京城之中,燈火通明的宅院、一宿未歇的人也有很多,皇后不僅僅是後宮之主,與前朝關係也密不可分,最重要的是,這位皇后,還是生下了太子的皇后。
當今聖上八歲稚齡登位,生母懿容母后皇太后早逝,外家式微,全靠養母,也就是如今的聖母皇太后——楊太后撫育護持。十三歲大婚親政之時,定下的嫡后便是楊家長女。二人是一塊兒長大,又是結髮夫妻,情誼自是非常。
但越是看似完美,其中所隱藏的遺憾卻也越深,帝后雖然感情篤定,但在子嗣上異常艱難。
自聖上十三大婚至今整整十個年頭,嫡子嫡女竟是一個都未能平安降臨。
倒不是皇后不能生育,之前皇后也曾懷過三胎。
第一胎時,不知是皇後年齡尚幼,還是忙於後宮事務未護好身子,沒給懷住,兩個多月時便見了紅。
第二胎時,正好趕上輔政大臣王維德作亂,皇后受了闖入宮廷的亂臣賊子驚嚇,原本已經有了六個月大、早已經成型的孩子,就給嚇得落了胎。
經過前兩次流產落胎,饒是皇後身體再康健,也虧損了。她本應養好了身體,再考慮懷孕之事,偏生皇后硬是在落了第二胎后不足半年,又給懷上了第三胎。而這第三胎,皇后這次是小心再小心,總算熬到日子平平安安生了個公主。雖然是個公主,可畢竟是帝后第一個孩子,皇家自也欣喜萬分,誰知母體虧損,這小公主也是康健不到哪裡去,太醫院全體出動,小心再小心看護著,還是沒能留住。
要說這皇后倒也心性堅強,若是尋常女子,哪能接受孩子接二連三流產夭折,可她生生撐了下來。
這第四回,皇后倒是不急著懷上,足足養了三年的身體,直到太醫說了可以懷孕,才放心懷上。而這一次,孩子也一直懷的很好,連負責給皇后請脈的太醫都說皇后這一胎脈象強健,胎兒絕對康健。
可是誰知道,到了生育之時,竟然會難產,母子只能取其一。
若是尋常後宮嬪妃,皇家自是毫不猶豫選擇留下孩子,但皇后尊貴,不是尋常嬪妃比得了,當時皇上選擇的是留皇后。
但皇后可能也是知曉,自己這次倘若不能生下孩子,日後只怕沒有機會了。所以,她硬是拼上自己的性命將孩子生了下來。
孩子平安降生,而且如皇后所期盼的,是個健康的皇子。
可太醫用了無數珍貴藥材,搶救了整整兩天,還是沒能挽留住皇后的性命。
原本後宮之主離世,是真悲傷難抑,還是暗暗興奮,眾生百態,可面上都應該是一片大怮。
但這會兒,所有的人並沒有聚集在皇后的宜春宮前哀悼,而是圍在宣和殿前,滿臉焦急。
皇后離世后,皇上抱著剛剛被封的太子來到了宣和殿,將殿內所有宮人屏退,一人鎖在了裡邊。
皇上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打擊,還是獨自在宣和殿中悲悼?
不管是哪種結果,都是殿外多數人不願意看到的。
姚貴妃一張端莊的面容上,滿是擔憂與焦急,攥在手中的帕子早已皺巴巴,可她這會兒自是沒有心思在意這點細節。
她是姚相之女,甚至比皇后還要早入宮幾個月。不過入宮之時,父親還不是當朝宰相。后因其父在處置逆臣王維德時立下大功升了官,所以她在後宮也是水漲船高,升至貴妃,加之膝下早有養成的大皇子與大公主,皇后未生子之前,甚至還要避其鋒芒。
只是,如今皇上竟然將一個還未長成的小奶娃封做了太子。
雖然姚貴妃知曉帝后二人之間的情分非她所能比。而如今皇后拼了命生下嫡子,封太子,不僅是為了告慰皇后,也是安撫楊家的意思,可若說心中絲毫沒有芥蒂,是絕對不可能的。
當然,如今的局面,對於姚貴妃而言,還是有利的。
皇后一走,便是楊家重新送人進宮,也無法與她這個早已經在後宮中根深蒂固的貴妃相較量。而且,皇后一位空出,便是皇上不急於封后,後宮宮權也需要有人來掌管,楊太后雖威嚴甚重,可一直以來都是在慈寧宮中頤養,如今想要重新插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皇后當初懷孕之時,宮權早已分在她與楊德妃手中,楊德妃是楊家二房庶女,當初是因為皇后一直未有身孕才被送入宮中,性子向來怯弱,進宮之後才生了一個公主,底氣不足。當初皇后尚在世時,楊德妃處理宮務都不敢與她爭權,更逞論如今皇后已逝,沒人給她撐腰了。
姚貴妃想到了這裡,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諸位嬪妃,早隱隱有以她為首之態,心中不覺滿意。
便是如今太子之位被占,但太子尚且稚嫩,能不能養成還是個問題。便是能夠長大成人,一個沒娘的孩子,會成什麼樣,更是難說,一切還是個未知數。
只是,姚貴妃唯一擔憂的一點還是帝后之間的情誼。
按說皇家子嗣重過天,一個無子的皇后,便是對皇家有再多的貢獻,也不可能安安穩穩把持後宮坐穩皇后之位。偏偏皇上對於這位皇后,真當情深意重,一直以來都是十分尊重,寵愛非常。
如今皇后逝世,皇上的態度,更讓她覺得驚恐。
雖然死人不能夠再做什麼了,可是有一點她更清楚,那便是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而那個死人,身份是與皇上情深意重的嫡后,還死在最好的時候。
這份情意,這份遺憾,未來能夠轉化成多少利益與實惠給還是小奶娃的太子,給早已根深葉茂的楊家,雖然還是未知數,卻也足夠讓她感覺到惶恐。
越是這個時候,她越是不能夠坐以待斃。
想到了這裡,姚貴妃面上重新浮現了憂心與恭敬的神色,慢慢走到了楊太後身邊,輕聲開口道:「太後娘娘,皇上已經抱著太子殿下在殿內待了半個多時辰了。雖然皇後娘娘已經仙逝,但皇上身份尊貴,理應為社稷保重身體……」
姚貴妃的話還未說完,楊太后的目光,凌厲的落在了她的臉上。
姚貴妃低垂下腦袋,並未止口,只用更加卑謙的態度低聲道:「更何況,裡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便是皇上熬得住,年幼的太子殿下也沒人照顧。」
顯然姚貴妃的最後一句話,說動了楊太后。
雖然楊太后也知姚貴妃說這話只怕是別有目的,可這會兒她的確是擔心在宣和殿內完全不知情形的皇上與太子。
姚貴妃瞧見楊太後面上的神色,也沒有繼續廢話,乾脆利落的退了下去。
楊太后收回落在姚貴妃身上的目光,掃了一眼站在後邊,也是滿臉急切與擔憂望著她的嬪妃,最後她看向了自己的兄長楊國公,沖著他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她招來了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梁庸,開口吩咐:「皇上向來看重信任你,你去門口喊皇上。」
「太後娘娘……」
梁庸面帶猶豫與苦色。
楊太后卻似乎充耳未聞梁庸的為難,只閉著眼睛,聲音威嚴:「去!有什麼事情,哀家都給你擔著,還怕皇上會處置你嗎。」
話已至此,梁庸知曉自己的求饒無益。
他低著頭退出幾步,站在了大殿門前,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目光灼灼的眾位貴主,慢慢伸手扣動大門門環,嘴裡怯怯沖著門縫喊著:「皇上……皇上……」
一聲一聲,仿若貓叫似得。
門內依然寂靜無聲,梁庸想要退怯,剛退後一步,卻撞上了站在他身後的楊國公爺。
梁庸苦了臉,只好上去,放大了聲音沖著裡邊喊。
目光一邊偷眼打量著那群貴主子,這會兒倒是都離得遠遠的,彷彿也是猜到了這個時候惹惱皇上的後果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只苦了他這個做奴才的。
梁庸心中一邊叫苦不堪,一邊趴在門上叫著。
突然,門裡邊傳出了一個不輕不重的聲音:「進來。」
這一個聲音,出現的突兀,也很快重新陷入寂靜。
梁庸以為是自己聽岔了,可那的的確確是皇上的聲音。
梁庸壯著膽子推門而入,身子剛鑽進門裡,身後又傳來了熟悉的吩咐聲:「把門合上。」
「是,皇上。」
梁庸連忙動作靈活的合上門,輕步走入了殿內。
皇帝蕭恆坐在寢宮裡,出人意料,這位年輕卻威嚴極重的帝王並沒有像外人所想象的那般頹廢悲傷。
在昏暗的燭光中,皇帝硬朗的面容忽明忽暗,面無表情,也沒有一絲悲傷。
梁庸躑躅走到了皇帝身邊,張嘴剛喊出一個「皇」字眼,卻瞧見皇帝抬手阻止。
梁庸連忙捂住了嘴巴,順著皇帝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此刻太子殿下早已被皇上放在龍床上熟睡。
他縮了縮脖子,下一刻,瞧見皇帝站起了身,他立馬跟了上去,隨著皇帝一道兒走到了外間。
隨著皇帝腳步停下,梁庸正考慮著該如何開口轉達外邊各位貴主的訴求,皇帝卻已經開了口吩咐:「讓外邊人都散了。」
梁庸立刻苦了臉,那群貴主誰能聽進他一個奴才的話。
梁庸未來得及叫苦,皇帝轉頭看了他一眼,又道:「再傳達三件事情。」
「第一,後宮所有事務,包括皇後身后之事,都暫且由姚貴妃主持操辦。第二,太子自今日起,先且放在朕這邊養著。至於第三件事情,你只需與太后、楊國公轉達,讓他們儘快擇兩名乳母進宮。」
「是。」
梁庸似懂非懂。前兩件事情,他是懂了,但最後一件事情,他卻是有糊塗了,按規矩而言,太子身邊的乳母,是一早宮裡便給備下的,而這一胎,皇後娘娘異常重視,這乳母據說早在孩子未出世前,便精心擇好,當然說是宮中所出,只怕也是從自己的娘家楊家那邊找了人過來。
可如今皇上卻要換掉其中兩個,偏生這新替換的人選,仍是讓楊家自己尋好。
不過呆在皇帝身邊,懂不懂並不重要,能夠執行好才是最重要的,梁庸立刻躬著身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