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情
顧清明面上神色複雜,他看著站在門口巧笑倩兮的楊蓁蓁,幾乎以為回到了當初他還在師父門下求學的日子。
他不覺也握緊手裡拿著的書,但饒是心中心虛萬千,這會兒他與楊蓁蓁一樣都面上鎮定,臉上微笑,只溫聲道:「我與母親,是昨日來京的,打算先在京中住下,等著會試。」
楊蓁蓁聞言,面上有一絲恍然。
是了,之前聽母親說過,顧清明在回鄉后第二年,便考上了舉人,如今的確是馬上要會試了,他進京赴考,也不足為奇。
不過,時間過得真快,她記得顧清明第一次來京城,拜在他父親門下時,還只是個秀才。一晃眼,不僅身份變了,人也變了許多,從青澀少年,變成了翩翩公子。
想到這裡,她面上依然故作平淡笑道:「師兄一定能金榜題名。父親在世時,便常說師兄比他有本事多了。」
提到已經逝去的親人,楊蓁蓁面上有幾分黯然,而顧清明也浮起了傷懷與遺憾的神色。
「師父走時,我和娘親已經在收拾行李打算進京赴考,可造化弄人,還是沒能趕上送師父最後一程。」說到了這裡,顧清明面上浮起一絲異樣的情緒,看著楊蓁蓁輕聲道:「師父對我有大恩,師父走了,日後便由我來照顧師妹一家。」
「師兄客氣了,雖然爹走了,但我們家還是好好的。」
楊蓁蓁勉強笑著,她知曉顧清明說這話,並非是因為當年那些事情,也是真心實意是因為自己父親曾與他的傳道授業恩惠才會這般決定,但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他們這一家子的負擔,都不應該壓在顧清明的身上。
「師妹,我不是……」
顧清明以為楊蓁蓁誤會了,下意識想要開口解釋。
但楊蓁蓁卻是立刻輕聲打斷了顧清明的話,只是道:「若是師兄有心,日後有空能夠多指點指點嘉言,這便足夠了。」
「姐,還是讓顧大哥進屋來說話吧!顧大哥還幫我拿著書呢!」
楊嘉言看著自家姐姐與顧清明的情形,心中不覺著急,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他年紀尚小,尚且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姐姐要拒絕顧清明的幫助。顧清明當年拜師在他父親名下時,就住在家裡,和他同住一個屋子。
在他心中,顧清明就是他的親大哥,也是他的家人。
楊嘉言說完這話,唯恐楊蓁蓁拒絕,連忙上前拉住顧清明的手,將人帶進了屋子裡,然後又招呼著顧清明的書童曾墨連連道:「曾墨,你也快進來,快把東西放下吧!」
楊蓁蓁這才瞧見,除了顧清明手上拿著書,顧清明身後還跟著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那少年身上掛著兩個大包裹,手上則是拿滿了書。
「這是……」
楊蓁蓁疑問的看向了楊嘉言。
楊嘉言連忙解釋道:「昨日姐姐不是讓我去書鋪里拿書嗎,我把書拿來了,正好遇上顧大哥,顧大哥便幫我拿了。曾墨身上的兩個大包裹,都是顧大哥送給我們家的東西。」
說完這話,楊嘉言想了想,又是補充了一句:「曾墨是顧大哥考上舉人後,顧嬸嬸給顧大哥買的書童。」
看著楊嘉言一副根本不把顧清明當外人的樣子,楊蓁蓁只覺得腦門子都要開始泛疼。
偏生這個時候,楊嘉言還隨口來了一句:「姐姐,你怎麼對顧大哥這麼客氣,我記得你以前對顧大哥可不是這樣的。」
「……」
楊蓁蓁默然無言,偷偷瞪了一眼楊嘉言,然後看向顧清明開口道:「師兄,你太客氣了。這些東西你都拿回去吧,家裡什麼都不缺。反倒你和顧嬸嬸剛來京里,才是最需要添置東西的。」
楊蓁蓁說著,目光恰好對視上顧清明的眼睛,瞧見他的目光裡帶了一絲感傷,讓她不敢直視。
顧清明卻並沒有依著楊蓁蓁所言,而是示意曾墨將包裹放在桌上,輕聲開口道:「並不是什麼貴重的物件,只是從家鄉帶來的土儀,娘收拾了讓我帶來給你們的。」
說完這話,顧清明似乎是在猶豫,過了許久,方才開口道:「師妹,我不是外人,家裡的情況,我都知道。」
初見顧清明時候的震驚,並沒有讓楊蓁蓁失色,可是這一句話,卻是讓她面色大變。
她眼眶有些泛紅,有感動,但更多的是窘迫。
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想過,再與顧清明見面,會是這樣一幅尷尬的處境。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夠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窘迫。
但其實楊蓁蓁不知道的是,她越是在意,越顯得她有些無助可憐,顧清明心中一熱,忍不住伸手探向了楊蓁蓁。
而楊蓁蓁卻是下意識後退一步,面上有些驚恐。
一時之間,氣氛重新陷入了尷尬之中。
顧清明到底是個君子,不忍見楊蓁蓁為難,面對此情此景,最終他選擇避讓,面上勉強笑道:「師妹,我與娘剛來京中,還未來得及收拾規整,便不久留先告辭了,日後再上門與師娘拜訪。」
說罷這話,他甚至有些顧不得儀態,拉著還是一臉懵懂的書童曾墨匆匆離開。
「顧大哥……」
楊嘉言出聲想要挽留,卻被楊蓁蓁一把拉住。
「姐……」
楊嘉言想要抱怨,但瞧見楊蓁蓁有些泛紅的眼眶時,楊嘉言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吱聲,閉上了嘴巴。
楊蓁蓁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下心中的情緒,看向楊嘉言開口道:「家裡的情形,是你告訴師兄的?」
「我沒說……顧大哥在見到我時,便已經知曉了,還問了姐姐你的情形。」
最後一句,楊嘉言說的小聲翼翼。
楊嘉言原本以為楊蓁蓁聽了他的話,會有所觸動。
卻沒有料到,楊蓁蓁在聽完了他的話,只沉默了一會兒,便轉開了話題,直接問起了別的話。
「你今日怎麼下學這麼早?」
「老師布置了課業,提早放我們回來了。我瞧著時辰還早,所以先去了書鋪,回來的時候剛好碰見的顧大哥。」
楊嘉言向來怕自己這個姐姐,這會兒意識到自己方才似乎是惹了她不開心,所以說起話來也是小聲翼翼的,最後還忍不住問了一句,「姐姐,你沒事吧?」
「姐姐無事。行了,你進裡屋暖暖身子,去看書做功課吧。」
楊蓁蓁聞言,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神色倒是比方才和緩許多。
楊嘉言將信將疑的看了一眼楊蓁蓁,倒是慢慢進了裡屋。
而楊蓁蓁站在原地,目光卻是有些獃獃的看著顧清明方才留下的那些東西。
也不知道過了,直到楊陳氏的聲音在屋外響起,楊蓁蓁方才回了神。
楊陳氏走時是拿了油紙包裹著的豬蹄,回來的時候,手上依然拿著,顯然東西並沒有還給李家。
楊蓁蓁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有些疑惑。
而楊陳氏瞧見楊蓁蓁的時候,張了張嘴,下意識便想說起方才的事情,但目光在這時不小心掃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堆東西,愣了一下反倒是問起了話:「方才是有誰來過了嗎,怎麼送了這麼多東西?」
楊陳氏還以為是書院里的人過來探望了,下意識便放下手中的東西去翻包裹。
楊蓁蓁的父親楊志德生前是青山書院的教書先生,因為書教得好,品德又出眾,在學子中有些名聲。
如今雖然人走了后,但書院以及一些學子,對她們家也算多有照拂,曾幾次三番遣人過來探望。
這會兒楊陳氏瞧見東西,也是下意識以為是誰又過來看了,嘴裡還念叨了一句:「這次怎麼送了這麼厚的禮?」
「不是書院的人,是顧師兄進京赴考了。」
楊蓁蓁壓低了聲音,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這話,但楊陳氏聞言,面上還是忍不住再次愣住了,放在包裹上的手不覺攥緊了包裹皮。
楊陳氏下意識便去打量楊蓁蓁的神色,雖然看著楊蓁蓁雖然並未曾見異樣,但她心裡還是有些忐忑,語氣里也忍不住帶上幾分彆扭開口道:「原來是清明那孩子來了,已經來過家裡了,你怎麼也不留人坐坐。」
「師兄說他們家裡剛進京,還要去收拾,所以改日再過來。」
「這樣……」
楊陳氏面上仍有幾分訕訕,看著仍是一臉平靜的楊蓁蓁,她卻是有幾分忍不住了,壓低了聲音輕聲道:「蓁蓁,娘知道你和清明那孩子……現在也沒個外人,你老實告訴娘親,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楊蓁蓁聞言,低垂下眼瞼,只低頭收拾著桌上的書,語氣平常道:「娘,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和師兄哪有什麼可能?師兄前途似錦,我不過是個被休棄的女人,早就沒有什麼可能了。師兄之所以來探望咱們,不過是因著爹當年對他有傳道授業之恩罷了。」
楊蓁蓁說的越是平靜,楊陳氏心中卻越是酸澀。
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滿臉後悔:「早知道今時今日,當初就不該聽你爹的硬讓你嫁去李家,清明多好的一個孩子……」
「娘……」
楊蓁蓁心中輕嘆了一聲,打斷了楊陳氏的自怨自艾,依然用平淡的語氣說了一句:「我和師兄之間沒什麼的。」
說罷這話,她的臉上重新浮現了笑容,手點了點放在桌上的豬蹄,問了一句:「您方才不是去還東西了,怎麼又給原模原樣帶回來了?」
「對對對,差點忘記這事兒了。」
楊陳氏聞言,面上有些窘迫沖著自己女兒解釋道,「你也知道那李寡婦力氣有多大,我又說不出她,東西又讓她塞我身上了。而且,那李寡婦這豬蹄,也不是白給的,她想找我們家幫個忙。」
「幫忙?」楊蓁蓁眉頭忍不住又是皺了起來,看著楊陳氏問道,「什麼忙?」
「她也不知道打哪裡聽來你奶水還沒斷掉,想給他們家大寶討口奶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