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集

2.第二集

余念與他僵持了一會兒,舔舔下唇,險些要屈服了。

「請。」

沈薄做出邀請的姿勢,放她通行。意思是允許她開小灶,做點別的吃。

余念熟練地打了蛋,用熱油炒出蛋花,再放湯,等水沸騰。

沈薄那邊碳烤牛排的動作不停。

他在緋紅色的肉上塗滿細鹽、橄欖油,以及未切割過的胡椒粒腌制兩分鐘,熬出一點香味,再用鐵夾置於木炭架上烤制。

這樣熏烤並不會使肉質老化,反倒柔嫩多汁,只是絕對不能超過三分熟,否則會影響口感。

余念不免嘀咕,人果然是雜食動物,最初獵食的野性未褪,聞到這種濃郁的肉香,唾液就泛濫成災。

她強忍住餓感,又不能和小時候一樣,喜歡吃什麼,就找借口問問——「能不能給我吃一口?」

余念錯開眼,繼續煮自己的面。

沈薄用餐刀切下一小塊牛排,蘸了檸檬汁,遞到木念唇邊,「余小姐,我的個人習慣是,用餐時,女士優先。你不介意的話,能幫我嘗一口嗎?」

余念沒客氣,咬下牛排。

那種鮮嫩的腥甜在唇齒間炸裂,偶爾,還能嘗到一點胡椒的辛辣,將牛肉最純的肉味完美呈現。

「味道很好!」

不得不說,味道實在是好。

相比之下,她吃的這一碗面就略顯寡淡素凈了。

余念味同嚼蠟,鼻尖嗅著沈薄那傳來的碳烤香味,一時間,悲從心中來。

她是不是應該自信一點?說吃就吃?

飯畢,沈薄又淡淡一笑,補充了一句:「余小姐,忘記和你說了。我廚房的餐具從不讓其他人使用,所以你碰過的東西,我都會廢棄,也算入你的使用物件之內。」

余念心尖一顫,哆哆嗦嗦問:「多……多少?」

「餐具都是獨家定製的,價格倒也不算貴,比之前空運來的牛排大概高了一倍的價格。」

余念愣住了,她覺得喉頭一甜,一口老血悶心中。

這個人果然不是善茬,表面溫文爾雅,實際上就是披著楚楚衣冠的笑面虎。

她不敢再和沈薄杠上了,只問:「沈先生今晚能給我有關犯人的檔案嗎?」

「好的,我會讓張姨給你送過去。」

「還有,在此之前,我想見一見他。」

沈薄不答,但很明顯,他知道了她口中的「他」是誰。

隨即,他長腿一邁,帶她去往樓上的房間。

余念想象了很多次關押殺人犯的牢房是怎樣——如果是在家中,應該會關押到霉臭四溢的地下室里,又或者是髒亂不堪的小閣樓上。

但她萬萬沒想到,沈先生提供的居住房也這樣整潔乾淨,甚至是精心布置過。

門徐徐打開,將裡頭的人慢慢展現出來,是個唇紅齒白的年輕人,長相偏女相,有種陰柔的美。

他的左手腕被細細的鎖鏈銬住,鎖鏈很長,與天花板相接,長度可供他肆意行走,與卧床休息,但出不了門。

余念不明就裡,輕聲詢問:「你好?」

她忘了,這個閉目養神的少年是個聾子,先天性耳聾。

「他叫什麼?」余念問沈薄。

「他沒有名字。」沈薄似笑非笑地說。

「怎麼會?」

余念走近兩步,少年忽的睜開眼。

他的唇色發白,抿唇時,有種小心翼翼的羞怯感。

余念得出一個較為滑稽的結論——他是孤獨且怕生的人,有嚴重的社交恐懼症,甚至常年不說話,連發聲系統都退化了。

這樣的人居然會狠下心殺人嗎?

余念盯著他的眼睛,唇形放得很慢:「我叫——余——念,你呢?」

他抬頭,微訝,說:「白……」

「白什麼?」

「白……」

「那我就擅自叫你小白,可以嗎?」

小白沒回答,他眼睫微顫,脆弱如同一觸即破的蝶翼。

他又閉上眼,拒絕對話了。

余念只能關門,離開。

沈薄與她道晚安之前,突然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余小姐,你是如何背叛犯人的?」

「什麼?」她不懂他的這樣犀利的措辭。

「欲吐心聲,必先信任。」他頓了頓,輕笑,說:「晚安。」

「晚安。」余念心不在焉回答了一句。

也幾乎是一瞬之間,被勾起了回憶——的確,她用盡各種手段取得了犯人的信任,得知了他們內心的秘密之後,又毫不留情地轉手將第一手資料交給警方。

這算是背叛嗎?

余念坐到桌前,她點開檯燈,打算徹夜工作。

桌邊已經放了一杯咖啡,是現煮的,裊裊升騰白煙,迷住她的視線。

她喝了一口,很苦,也很澀,大腦終於清醒了。

現在看的是小白犯下的第一樁案子,他殺了一個酗酒的男人,無動機,埋伏已久,背後刺殺的。

奇怪的是,當時屋內還有男人的兒子,年僅七歲,他卻沒有殺他,而是倉促逃跑了。

有人說,是警方及時趕到,才避免了另一起悲劇。

也有人說,是因為最起初,小兒子躲在門外,沒被發現,才幸免於難。

她指尖篤篤敲擊桌面,心想:小白必然跟蹤已久,所以才等到了這樣合適的時機——男人醉酒,癱睡在沙發上。是被割喉致死,嘴巴還縫上了線。

而當時,年幼的兒子剛下課,按理說會跟小白撞上。

但小白沒殺他,他也沒告發他。

是鄰居報的警。

為什麼?

她又翻了一頁資料,發現這個男人有酗酒的習慣,一發怒就對年幼的兒子使用暴力。他的兒子有嚴重的心理疾病,沉默寡言,不願出聲。

他是默認父親的死嗎?

還有,為什麼要縫上死者的嘴?

余念又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男人,他飽滿的唇瓣被凌亂的線腳扣住唇縫,有種難言的可怖。

一個聾子,犯得著掩耳盜鈴縫上對方的嘴嗎?

他本來就聽不到,何必多此一舉。

又或者是,他憎恨人的言語?

很多罪犯往往會因一些小動作暴露自己的心境。

余念又翻開下一頁,死者是個女人,年約三十六歲,濃妝艷抹,似乎是做歌舞廳營生的陪-酒女。

她死時臉被刮花了,一道道細密的痕迹,卻又不像是妒恨,不帶任何衝動色彩,下手又穩又狠。

那張照片血肉模糊,看起來觸目驚心。

余念忍不住錯開眼,再讀下面檔案發現,死者也有一個孩子,才七歲。

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獨立,母親沒在家時,還能照料好自己。

為什麼要讓這樣年幼的孩子失去母親呢?

她的腦海里閃過小白那一雙眼——純凈無暇,有一種岌岌可危的美感,一碰就碎。

明明擁有這樣乾淨的眼神,又為什麼要做一些慘無人道的事情?

最後一樁案件,小白殺害的不是年長的人,而是拐走了一個孩子。

然而他已被捕獲,孩子卻不知去向,連屍骨都沒找到。

沈薄也應該是為了這個,才來委託她辦事的。

警方也在尋找這個可憐的孩子,希望她還存活於世。

然而,小白什麼都不肯說。

余念閉上眼,她雙腳都支在椅子上,仰著頭,重重喘一口氣。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半點頭緒全無。

許是夜太深了,她的腦中渾渾噩噩,思緒翩躚。

一會兒想到了父親,在死的前一天還約定好帶她去遊樂園玩,結果隔日就從樓頂一躍而下,不帶一絲留戀。

一會兒又想到了沈薄的話——「欲吐心聲,必先信任。」

她雖是一名測謊師,專門驗證別人話語中的真偽,但自己卻欺騙過太多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明明是為了讓世界更加乾淨,卻撈了一手污-穢,自相矛盾到可笑的地步。

余念還記得半年前審訊的一個連環殺人犯,他專門以色侍人,在情動時,又親手將情人殺害,不留一絲痕迹。

在余念初次見到他時,他曾說過一句話:「我見過這麼多女人的眼睛,唯獨被你吸引,你相信這是一見鍾情嗎?」

余念自然不信他的鬼話連篇,卻不得已將計就計,以此套話。

事畢,她轉手就將資料交給警-方。

她與他的曖昧遊戲,就此結束。

在臨走時,余念還是和他道了別。

對方深深望著她,一雙眼企圖破開她的心防,悄然探入心底,「我騙過那麼多人,卻唯獨沒騙過你。余念小姐,我想我對你是真的一見鍾情,即使被你背叛了,我還心存愛慕。」

那一次,余念啞口無言,真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第一次有某種私人的愧疚情緒,像是在心底扎了根,滋生得好沒道理。

余念熄了燈,陷入沉沉的暮色之中。

這一晚,她睡得格外不好,輾轉反側,難以安睡。

她似乎又夢到了那個少年的眉目,完全看不清楚,連他原本清晰的眼神都被這麼多年所見的事物給混淆,隱約只記得一點——他的眼睛是人世間最動人的煙火,那一點星子般耀眼的眸光,即使是滄海桑田,亦不會變。

這個男人,曾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過她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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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的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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