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 163 章

163.第 163 章

餘子式這些日子總覺得哪兒不對勁,每天一睜開眼,總覺得屋子裡有什麼東西和昨日不一樣了。後來想了想,興許是這兩日風寒腦子昏昏沉沉的緣故,

這天晚上,劉盈偷偷摸摸帶著劉如意出來,一大一小倆孩子在城中大街小巷瞎晃悠也不知道做些什麼,恰好給走在街上的餘子式與蒙毅撞個正著。四人在街上對視了三四秒,劉盈一把抄起劉如意就跑,邊跑還邊遮臉,未來的大漢皇帝就這麼一溜煙竄沒了。餘子式和蒙毅望著那倆熊孩子飛奔的背影,均是一頓。

「我去看看。」

餘子式點了下頭,「城中這兩日盜賊多,你親自送兩人回去,別教他們的母親知道了。」

「嗯。」蒙毅點了下頭,往倆孩子逃跑的地方走去。

等蒙毅的身影看不見了,餘子式這才轉身往回走,想著應該也出不了什麼事兒。夜裡靜悄悄的,餘子式像往常一樣在桌案前靜坐了一會兒,不知怎麼的就走了會兒神。良久,他抬手從袖中掏出一枚白玉緩緩摩挲著。

這是他從秦始皇陵出來前從胡亥胸前扯下來的,望夷宮失火,「秦二世」的屍體燒成了一具枯骨,屍骨上靜靜躺著這枚價值連城的白玉。而後子嬰將秦二世以庶人身份葬在了咸陽外一處荒丘,餘子式假死離開咸陽,他便再沒見過這枚玉。直到項羽火燒咸陽宮,餘子式才偶然從逃亡到東邊的舊秦朝宮人手中以一袋子黃粱重新換得了這枚玉,他在上頭親手刻了兩個字,後來這玉就一直被他隨身帶著。

餘子式看了一會兒,收了玉,簡單洗漱過後熄燈睡覺。睡夢裡總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餘子式睡得不是很安穩,後來不知怎麼的覺得有些悶熱。

翻來覆去大半天,一隻修長的手輕輕貼上了睡夢中餘子式的額頭,試了下涼溫后,團著袖子給他擦了冷汗。有些低燒的跡象。這個月一場簡單的風寒反反覆復,這人的身體看起來比從前要弱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從前能熬夜不眠不休地處理小半個月文書,而今坐在日頭下看一小會書就忍不住開始皺眉,夜裡也鮮少見他點燈寫字了,大概眼睛也不如從前了。

餘子式覺得熱,下意識扯開了被子,那隻手頓了一下,而後小心地將被子給他蓋了回去。

睡得正沉,餘子式忽然一激靈睜開了眼,刷一下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誰?」

他喘著氣環顧了一圈四周,而後聽見窗外傳來一聲清晰的敲門聲,一聲後接著又是一聲。餘子式一怔,下意識提高了聲音又問了一遍,「誰啊?」

「是我。」

熟悉的聲音傳過來,餘子式先是莫名複雜一陣情緒,而後卻猛地清醒過來。蒙毅不是追劉盈與劉如意去了?這大晚上的該不是出什麼事兒了吧?餘子式刷一下扯過外衫隨意地披在身上,起身就往門外走。

拉開門,餘子式一眼就看見了蒙毅的手臂,一道極深的刀痕從胳膊一直蜿蜒到手腕,還在往外汩汩冒著血。蒙毅皺著眉拿著袖子壓了下傷口,面色有些局促。

「一下子沒找著大夫,你這兒上回的傷葯還有剩下的嗎?」

餘子式掰著門倒吸了口涼氣,「進來!」

翻箱倒櫃找了會兒,餘子式快速地拿出傷葯燒酒與乾淨的絹布,伸手扯過蒙毅的右手,抬頭望了他一眼,「忍著點。」說著話,餘子式猛一下子撕開了蒙毅的袖子,拿過燒酒反手倒了上去,蒙毅的手忽然抖了下卻沒有移動。

餘子式一皺眉,「忍著。」他從小罐中拿過傷葯倒在傷口上,見傷口不算太深不需要縫合,他從一旁扯過絹布小心地將手臂纏上了。「出什麼事兒了?你不是跟著那兩孩子嗎?」

「遇上幾個流民,我瞧他們衣著裝扮都是尋常逃難百姓模樣,一時沒留意。後來才發覺他們是打算劫人,交手之後他們便退了,兩個孩子已經回去了,如今想想,這些日子城中的盜賊應該是楚人吧。」蒙毅望著正在給他綁著紗布的餘子式,「楚漢鴻溝之約還記得嗎?」

餘子式聞聲抬頭看了眼蒙毅,半晌才冷笑一聲道:「那看來西楚真算是走到窮途末路了。」

先前項羽與劉邦在滎陽一代大興兵戈,後世史書記載,大戰七十,小戰四十。項羽處於下風不想久戰,陣前一把扯出了先前捉下的劉邦父親,揚言漢王不降就煮了劉老漢,誰料項羽軍陣前一副地痞樣,說什麼他與項羽是結拜兄弟,他爹就是項羽他爹,如果項羽非得煮了他自己的爹,那他也沒啥好說的,如果項羽非得要說些什麼,那就希望項羽也能分他一杯肉羹讓他有幸嘗嘗鮮。

項羽大怒,卻最終沒殺了劉老漢,劉邦也沒投降,兩人各讓一步,項羽放了他們兩人的爹,兩人以鴻溝為楚漢之界,定下互不侵犯的盟約。數月之後,漢王劉邦扯著大旗領著大軍沒事人一樣轉頭就打回去了。

鴻溝之約?開玩笑,也不看看大漢軍營從上至下全是些什麼貨色,之所以停兵,那也就是王賁彭越與劉邦等人手上的兵馬打了上百場戰後疲了,幾個人剛好趁機回老家割點糧草屯點馬料,要是能直接拿下,就王賁那性子,兵臨城下三軍待發,就算西楚煮他親爹他都不帶眨眼的,更何況項羽煮得還不是他親爹。

如今這些楚人潛入漢地,怕又是起了再訂一局「鴻溝之約」的心思,就餘子式收到的消息,西楚這些天的形勢可不算明朗。

「我覺得也該是如此。」蒙毅贊同了餘子式說西楚「窮途末路」的說法,「王賁前兩日給漢王上書,他也覺得時機已經到了,如今就看剩下幾路諸侯王了。」

餘子式將蒙毅的傷口處理好,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下,「的確差不多了。」

蒙毅見餘子式笑起來那樣子,心中忽然一暖,下意識也輕輕笑了下,「說句真的,我倒是不怎麼擔心楚漢之爭,項羽強弩之末,整個西楚陣營怕是無人有力繼之,我倒是比較擔心漢王賬下那幾位諸侯王。」蒙毅伸出沒受傷的左手從一旁撈過筆墨,隨意地寫了幾個名字。

餘子式沒見過蒙毅用左手寫字,不曾想蒙毅左手的字竟是意外的漂亮清爽,當下眼中流露些欣賞。蒙毅停筆之後,餘子式望著那竹簡上的幾個名字,垂眸笑了下。蒙毅眼光的確是銳,這幾個人,可全是大漢朝造反的幾位功勛之臣,清一色的開國王侯。

兩人簡單聊了會兒,餘子式倒是挺認真,除卻王賁那人,其餘所有諸侯王的性子全給蒙毅拆了一遍。蒙毅聽著餘子式溫和的聲音,聽到最後竟是有些失神。

餘子式對蒙毅走神的樣子有些奇怪,伸手在他面前揮了下,「你怎麼了?」

蒙毅瞬間回神,脫口而出一句,「我覺得漢王為人不錯。」

「劉季……他的確是算是不錯的人,是個能容的君王。」餘子式被蒙毅的一句話說的有些思緒遊離,說句實話,劉邦雖然痞氣十足,平日里還有些土,但扒開那身暴發戶一般的張狂外在,這人的確稱得上是忠厚老實。楚懷王說沛公是個忠厚長者,這位傀儡皇帝的話其實是有些見解的。

後世說劉邦是個濫殺忠良的無賴帝王,餘子式覺得有失偏頗了。至少努力裝孫子的幾位功勛,基本都沒在漢高祖時代遇上什麼危險。

蒙毅掃了眼那名單,視線忽然落在一個名字上,他開口道:「你覺得英布這人如何?」

餘子式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蒙毅的意思,點頭忍不住笑了下,「這麼多位諸侯王裡頭,我單服他一個,生來有反骨,其實這人我很欣賞。」比起那些想反卻又磨磨蹭蹭找些大義借口的諸位王侯,英布的確是大漢功勛集團的一股清流,人明明白白就說了「欲為帝爾」,全天下人都知道這位準備造反當皇帝,這氣勢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餘子式想這大約與英布手掌數十萬重兵也有些關係。

餘子式抬頭望了眼陷入沉思的蒙毅,這些其實全是以後的事兒了,與他無關,卻與面前的這人有關。今後,這大漢功勛集團,還有之後的呂氏之亂,這些擔子都要壓在這年輕的大漢卿相肩上了。他其實很清楚蒙毅根本不需要自己說些什麼,這位年輕的大漢謀臣權謀心術絕對不輸於自己,與其說餘子式願意說這些話,倒不如說蒙毅願意聽他說這些話,聽一個來自前朝過氣丞相對這天下最後幾句交代。

今後的事,最好不過順其自然。

兩人又隨意地聊了會兒,無非是聊這幾位諸侯王今後如何。三更時分,餘子式親自將人送了出去,望著蒙毅遠去的背影,他有些莫名的悵然。屬於嬴政、他還有李斯王綰的時代真的過去了,那時代似乎只有一瞬,剛開了個頭而後就消逝在歷史洪流中,屈指一十四年,不過少年的年紀。這天下,終究是蒙毅這些人的天下。

在院子外的階下立了一會兒,感慨完畢餘子式往回走,進屋后餘光掃見那桌案上蒙毅留下的書簡,他原本只是隨意地收拾一下,卻猛地愣住了。他重新拿起那字看了會兒,先前他沉浸自己的情緒中沒怎麼察覺,此刻卻忽然覺得這字體莫名的熟悉。

餘子式猶豫著接著蒙毅用過的筆墨,模仿著他的字跡緩緩寫了一行字。

百無一用是情深。

七個字靜靜躺在那竹簡上,餘子式忽然就怔住了,一下子竟是反應不過來。那年他還在大秦御史丞做中車府令,文書上總是會有些這人的字跡,印象最深的無非是這七個字。他之前一直覺得該是胡亥寫的,而今忽然間就明白過來了。

餘子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慢慢擱下了筆。一抬頭,卻發現原來蒙毅坐的位置上落了枚東西。他一頓,而後走過去拾了起來。

那是一塊簡單的玉,上面刻著一個「蒙」字,餘子式下意識覺得應該是蒙毅落下了。正想著,忽然手輕輕一抖,他記得王賁從西北邊境殺回咸陽的那年,順手將蒙恬唯一的一件遺物帶了回來。他記起當初蒙毅放火燒了掖庭卷宗后,曾經送了他一塊同樣刻著「蒙」字的玉,他原先是打算將玉還回去,後來竟是忘了,再就是多年的奔波,到最後那玉他也記不清自己放哪兒了。

這麼看來,玉應該是兩兄弟一人一塊,如果蒙毅的那塊被他弄丟了,那自己手上這塊兒就應該是蒙恬的遺物,唯一的遺物。餘子式站在原地理了半天,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轉身往外走。蒙毅應該沒有走遠,他抬腳追了上去,終於在蒙毅走出巷子前將人攔住了。

「你東西落我那兒了。」餘子式輕輕喘著氣,伸手將那枚玉遞了過去。

蒙毅望著那玉先是下意識摸了下袖子,隨即伸手接了那玉一下子攥緊了,「多謝。」

餘子式搖了下頭,忽然氣息一滯,不對啊,依著他對王賁的了解,世子殿下在生死方面實在是個經歷太多的人,實在不像是會給人寄遺物的悲憫善人。他當下心中有了個很荒唐的想法。這事兒可不是能隨便猜一把的事兒,要知道當初蒙恬死的時候,王賁雖然也在西北,但是兩個人之間隔著大半個黃沙荒原啊。

餘子式的眼神古怪起來,蒙毅沒領會,見餘子式盯著自己,問了一句,「怎麼了?」

「你這些日子有沒有同王賁有來往?」

蒙毅搖了下頭,而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臉色微微一黑,縱使是蒙毅脾氣好也忍不住重了語氣,「王賁那人打仗還成,為人簡直不可理喻。」

餘子式一聽蒙毅的語氣,記憶刷一下就回來了。

三年前吧,漢營出了件小事兒。曾經的大秦武通侯在一個亭長的隊伍里與曾經的大秦上卿撞上了,雙方均是一愣,而後又有些尷尬,但一直還算相安無事。然而王賁那人閑著就容易招人煩,那段時間他還沒入漢營,閑得都快發霉了,軍中又不能吃喝嫖賭,於是他就往項羽的賬下跑,三天兩頭去敵營當個小兵過癮順帶打發時間,後來被蒙毅發現直接黑著臉給拖回來了。

這事兒還沒算完,之後王賁就算是盯上蒙毅了,先是時不時過來勾搭一下,而後開始查蒙毅的底。一查發現他那兒都胯下之辱了,蒙毅的底子卻是跟大姑娘一樣清清白白,王賁當下就覺得不成,都是前朝勛貴舊臣,這辱不能我一個人扛,他於是開始窮折騰。

王賁這人折騰得很有特色,他不說別的,他說蒙毅偷嫂子。

餘子式知道這事兒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彼時整個漢營里都傳遍了陳平盜嫂的事兒,陳家英俊瀟洒的弟弟上頭有個樣貌普通的哥哥,哥哥娶了個貌美的嬌娘,而後就是弟弟與那嫂子日夜背著人快活,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流言內容之活色生香簡直讓人目瞪口呆!餘子式覺得王賁真是生不逢時,這人擱在後世絕對上是能讓關漢卿扼腕的一代大手。

之後王賁也餘子式的威逼利誘下終於親自上門找了趟蒙毅,不曾想王賁去的日子實在不巧,那一日是蒙恬的忌日,蒙毅坐在帳前忍了一會兒,而後平靜地給王賁也燒了疊綢緞衣物上了燭香。自此,蒙毅與王賁就再也沒有任何的私人來往,割袍斷義不過如是。

記起原委后,餘子式相較於第一遍聽聞此事已經冷靜了許多,頓了一會兒,他望向蒙毅,斟酌著開口:「你有空時興許可以找王賁聊聊。」

「再說吧。」蒙毅輕輕摩挲著那玉,倒也沒駁餘子式的面子。

「我覺得……」餘子式一抬頭恰好對上蒙毅看他的視線,他一下子沒了聲音,蒙毅的視線太認真,餘子式竟是有些不自在起來。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最終還是蒙毅輕笑一聲打破了沉默,「夜裡涼,你早點回去吧。」他靜靜望著餘子式,伸手隨意地給他撥了下微微散開的外衫,「我走了。」他很久就收回了手,收了玉轉身往外走。

餘子式的腳步像是被忽然釘住了,他望著那人的背影心中忽然就百感交集,那是種很陌生的感覺,像是多年不見的故人敬了自己一杯酒,江湖夜雨又十年。他忽然就移不開腳步。

蒙毅走出去很遠,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回頭看了眼,隨即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餘子式還站在那兒,兩人隔著大半個昏暗街巷,誰都看不清誰的臉。蒙毅望了一會兒,終於輕笑一聲喊道:「回去吧。」

說完這一句,他轉身往外走,這麼些年山山水水、兜兜轉轉,到如今還談什麼放下不放下,未免可笑。蒙毅難得瀟然地笑了下,腳步不頓,走遠了。

餘子式緩緩抱起手臂,目送著蒙毅消失在遠處,他沒有回身往家走,而後索性倚在了牆上垂眸沉思。

多年往事浮上心頭,他摸著袖中那枚白玉沒有說話。直到脖頸處傳來一陣冰涼,餘子式一下就清醒了,劍鋒抵著他的動脈處,餘子式幾乎都能聽見地感覺到血流動的汩汩聲。

餘子式想轉過身,身形剛一動,劍鋒直接就狠狠抵住了,一陣刺痛后,血順著劍刃流下砸在他手背上。餘子式僵了一下,卻仍是冷靜地等著對方開口。

一直過了很久,持劍的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其他的動作,甚至那劍都開始輕微顫抖起來,餘子式終於察覺出不對勁兒了,這一幕太過熟悉,這輩子能把劍抵在他脖子上的人不多,見血了都下不去手的更是少之又少,腦海中一幕劃過,餘子式忽然瞳孔猛縮,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玄黑長劍上走有簡單的流水紋章,持劍的手修長而漂亮,餘子式終於回頭看了眼,沒去理會那劍一瞬間加在自己脖頸上的力道,而後他就徹底愣住了。

湛盧。

黑色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退了兩步,收劍入鞘,轉身往外走。

「站住!」餘子式抬腳就追了上去,伸手想拽住那人,手卻抓了個空。男人負劍繞過街巷,身形速度極快,感覺到有人追上來,他隨意地手撐著牆翻身而上,一下子消失在夜幕中。餘子式慢了一拍沒拽住那人的衣擺,愣神后直接吼了一句:「操!胡亥!你給我站住!」

餘子式飛快地在複雜縱橫的小巷裡奔走,到最後幾乎是在橫衝直撞,巡邏的軍隊從巷子外走過,餘子式直接從他們中間橫穿了過去,那巡邏的侍衛長盯著那熟悉的背影,把人拿下的命令生生卡在了喉嚨里,「余大人?」他試著喊了聲,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餘子式甚至連頭都沒回,直接就往巷子里飛奔而去。

侍衛長皺了下眉,這大晚上的街上不安全吶,躊躇半晌他揮手道:「找幾個人跟上去,別出事兒。」

餘子式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站在小巷中大口喘著氣,望著兩頭空曠的小巷,心頭無名火一瞬間就上來了,「胡亥!你給我出來!」

大半夜的,「胡亥」兩個字一喊出口,餘子式自己都滲了一下,這兒可是漢軍的陣營,四周住的全是將來大漢朝的王侯將相,誰能不知道餘子式喊得是前朝皇帝的大名?

餘子式喊得有些歇斯底里,脖子上的血順著脖頸往下流暈染出一大片,餘子式伸手隨意地抹了把,幾乎有些不管不顧的決絕意思,「出來!胡……」

他尚未說完,一隻手猛地從身後捂住了他的嘴攔腰將他拖回了巷子深處,一聲悶響,一股巨大的力道將餘子式整個人都甩在了牆壁上,他眼前一陣眩暈發黑,而後耳邊響起一道極為低沉熟悉的聲音。

「別喊了。」

不遠處巡衛的士兵匆匆從巷口走過,「余大人?」幾個人從巷子口往裡喊了聲,「余大人你在嗎?」

胡亥一隻手捂著餘子式的嘴,另一隻手扣著他的肩將人抵在牆上,低頭看了眼,忽然扯過他的頭將人狠狠埋在了自己懷中。「別出聲!」

那些巡邏的士兵喊了兩聲,見沒有動靜后換了個地方找人。腳步聲剛一走遠,餘子式忽然抬手緊緊抱住了胡亥,渾身都顫抖不止。他的力道太大,胡亥被他扯得猛一下低頭。

「放手。」胡亥皺了下眉。

餘子式沒鬆手,力道反而更大了,胡亥見他的樣子,忽然抬手一把扯住餘子式的手將人掀了出去,餘子式被甩在牆上,而後感覺到兩隻手手腕處傳來劇烈的疼痛,他吃痛狠狠一皺眉,隨即感覺到長劍利落地抵上他咽喉。冰冷的金屬觸覺讓他一瞬間渾身的血都涼了,他緩緩抬頭望向面前的人,手由於劇烈的痛楚仍在下意識顫抖。

胡亥掃了眼餘子式的樣子,「別跟著我。」

餘子式其實有些狼狽,背靠著牆盯著胡亥看了會兒,那人的眼裡全是陌生。餘子式壓住心裡翻騰的情緒,顫著聲音平靜道:「這兩日你一直跟著我?」

胡亥皺了下眉,持劍的手紋絲不動,卻忽然看見餘子式往前走了一步,他猛地收回手,卻仍是遲了一步,劍鋒掃過,一道極淺的血痕從男人雪白的脖頸上冒出來。

餘子式望著胡亥狼狽收劍的樣子,冷笑了一聲道:「我偏跟著你,你跑了我就找你,你有本事就殺了我,一劍解決乾脆利落。」他扯上胡亥的衣領將人一把將人狠狠扯過來,「反正你殺了這麼多人,也不差我一個。」

狠話放完,餘子式草草抹了把脖子上的血,抱著胡亥的頭忽然抬頭吻了上去,兩人磕上的那一瞬間,餘子式撬開他的唇攪了進去,狠狠咬了口。胡亥疼得一哆嗦卻沒鬆手,眸中一深,他忽然扯下餘子式的手,反剪著將人壓在了牆上,掰起下巴吻了回去。

餘子式最後被鬆開的時候,幾乎像條溺水的魚一樣靠著牆大口喘著氣,手卻仍是緊緊抓著胡亥的手,大有死不放手的架勢。

「放手!」胡亥瞧著餘子式那樣子,無名火忽然就上來了,這麼些年的隱忍與不甘,他扛著不說不代表他就真不委屈。像塊破布一樣被這人塞到了始皇陵,出來時得知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這人的死訊。這數月來從咸陽找到洛陽,從西楚找到漢營,他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無論在哪兒,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全是這人慘死咸陽刑場的樣子,一連數月,整夜整夜的失眠,找到最後他已經記不住自己找過哪兒了。

記憶漸漸錯亂起來,他開始在同一個地方反覆來去地找,有時候睡夢中驚醒會記不住自己到底在哪個年代,一下子以為自己還是掖庭被拋棄的皇子,一下子覺得自己還是個少年,直到他在街頭再次看見餘子式,所有一切才轟一聲塵埃落定。

胡亥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場噩夢,醒來的時候,他覺得這些人事他真是徹底受夠了,憤怒一點點隱忍著堆積,當看見餘子式站在那巷子里望著蒙毅背影失神的瞬間徹底決堤,胡亥覺得不如一劍殺了這人給自己來個痛快,思及此殺意一瞬間上來了,「放手!」他忍不住冷冷低喝了聲,手上一下子加大了力道,卻沒能甩開餘子式的手。

「不放,你跑了我上哪兒找你去?」餘子式也狠了心,今天就是胡亥殺了他他也絕不鬆手,他可不比胡亥年紀輕能折騰,胡亥要真走了他絕對追不上。這會兒還顧及什麼顏面?死纏爛打撒潑打滾他也得把人先拽住了。餘子式對胡亥的冰冷視線只裝作什麼都看不見,語氣冷硬道:「秦始皇陵還有之前那堆事兒,是我對不住你,你生氣歸生氣,想一劍殺了我我都認了,但你甩手一走了之,這讓我上哪兒找你去?」

「你找我做什麼?」胡亥甩了半天沒能甩開餘子式,幾乎有些憤怒地問了一句。

「我喜歡你啊,不找你找誰?」餘子式說著這話偏過頭,滿不在乎地笑了下,將口裡混著血的唾沫吐了出來。胡亥這人下手的確是沒輕沒重的,剛才差點把他舌頭咬下來,搞得他現在滿嘴全是一股鐵鏽味。這念頭剛起,餘子式忽然覺得下巴傳來一陣巨大的力道將他的臉掰正了。

「喜歡我?」胡亥手上力道一點點加大,擰著眉冷冷反問了一句,那一身戾氣很重,「你再說一遍,你喜歡我?」

餘子式望著他良久,終於輕聲說了一句,「嗯,我喜歡你。」

胡亥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扯了下自己的衣擺,他看著面前的人那雙閃著細碎光芒的淡色眸子,忽然想狠狠扇這人一耳光,心中情緒一瞬間複雜至極,他其實更想扇自己一耳光讓自己清醒點。可是無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他的手已經緩緩放在了那人的脖頸上,一點點小心地替他擦去上頭的血跡了。等他回神的時候,手正撫著那人細長的脖頸,他一下子渾身僵住了。

餘子式伸手抱了上去,卻在下一刻又被狠狠一把掀開,再次被重重甩到牆上的餘子式真是猝不及防。正打算回頭繼續說些什麼安撫一下暴躁的胡亥,忽然覺得眼前一黑。

胡亥低頭吻住了他,那一瞬心中所感真是一言難盡,他的動作算得上是很溫柔,而後輕輕攬住餘子式的腰扶著他,很長一段時間,兩人誰都沒說話。餘子式正在斟酌自己該說些什麼,胡亥忽然扯了他一把,餘子式下意識往前磕了一下,而後詫異地發現這位置他有些用不上力氣。

猶豫了一會兒,餘子式試著將下巴搭在了胡亥的肩上。胡亥感覺到餘子式的動作,低聲問了一句:「喜歡我?」

餘子式下意識點了下頭,覺得這氣氛還可以,他正在思索接著自己該說些什麼來進一步改善氣氛,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衣帛碎裂聲。他猛地僵住了,隨即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從他的內衫里伸了進去。

餘子式刷一下睜大了眼看向胡亥,一瞬間竟是不知道該不該推開他。不遠處街道上巡邏的漢軍來來往往,腳步聲遠遠近近,不時還能聽見一兩聲兵戈撞擊聲。大概是在衝擊嚇瞬間緊張起來了,餘子式的聽覺一下子靈敏起來,他甚至還隱約聽見了那剛遇上的侍衛長還在繼續派人找他。

「胡亥。」他喊了聲,聲音里壓抑著緊張,仔細聽似乎還有些無措。

胡亥聞聲抬頭掃了眼他,「剛才你喊我名字怎麼沒見你知道怕?隔壁幾條街上清一色全是大漢謀臣,再往外數兩條街就是劉邦的處所,喊著前朝皇帝的名字在巷子里亂竄,那時候我怎麼沒見你抖?」他環著餘子式的腰解下了他的腰帶,玉帶鉤砸在地上,輕輕一聲響,胡亥慢條斯理地替他一件件脫著衣服,感覺到餘子式的僵硬,他冷笑一聲道:「剛才讓你放手你非不放,現在你別是想和我動手吧?你自己想想你打不打得過我?」胡亥的手掀開餘子式衣擺往裡頭探,面色卻依舊淡漠,「忍著點,巡邏的人還在找你,不想被人看見你這樣子就忍著別出聲。」

「胡亥!」餘子式沒忍住一下子拽住了胡亥的手,迎著那人的視線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下一刻他就覺得一根手指埋進了他的身體。他渾身一僵,忍無可忍低喝了聲,「胡亥!」

胡亥應聲抬眸看了眼餘子式。

……

小巷中隱約的人聲驚動了路過巡邏的幾個侍衛,這兩日城中盜賊多,他們下意識警覺了一下,抬腳就往巷子里走,他們的腳步聲剛響起來,巷子裡頭忽然傳來一聲壓抑著慌亂的聲音,「站住!」

幾個侍衛一愣,聽聲還挺耳熟,其中一人瞬間聽出來了,當下試著喊了一句,「余大人?侍衛長在找你,你沒事吧?」

巷子里窸窣一陣聲響,就在那侍衛覺得情況不對打算進去看一眼時,裡頭忽然響起一句語速極快的話,「行,我沒事,出去。」

那聲音里似乎拚命壓著什麼,那侍衛一愣,「余大人你沒事吧?」

「沒事。」

這一句就正常多了,那侍衛到底聽了命令不敢走進去,卻仍是提醒了一句,「余大人,這城中近兩日盜賊……」

「我知道。」那聲音幾乎是慌亂地打斷了那人的話,頓了很久,裡頭傳來一句很平靜正常的話,「出去。」

「余大人……」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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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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