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何不一戰(十)
季沁安慰過心事重重的母親,招呼弟弟來將李譚然帶回家,這才舒了一口氣,她拿出布告鏡,在正氣軍的版面刷了起來。
此時,九鳳已經帶著眾人趕到了幽北森林正中,距離妖魔大營已經不足二十里,大家兩人一組,正在觀察四周的地形和妖魔的巡邏狀況,偶爾在明辨鏡上進行交流,內容都極為簡潔幹練。
「東邊後撤。」
「收到。」
「妖魔大營西側有五隻小隊巡邏,三個時辰換班,每次換班時,有半刻鐘的空白時間。」朱衣飛快地記錄著。
「收到。」九鳳回復道。
「暗哨呢?」守墓人突然在明辨鏡上詢問道。
朱衣明顯愣了一會兒:「沒有發現暗哨啊。」
「讓趙大趙二過去看。」守墓人吩咐道。
朱衣滿心不樂意,但是守墓人畢竟是他們的恩師,也只能原路返回,帶著瑟縮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趙大,來到自己剛剛隱蔽的地方,冷言冷語道:「恩師非得讓你來看,我倒要看你能看出來個什麼。」
趙大也不說話,聞言小心從藏匿的雲杉枝葉中往外看了一眼,立刻像是害怕被發現一樣收回了頭,他身體比剛剛哆嗦得更為劇烈,呼吸都明顯加重了。
朱衣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窩窩囊囊的不像是個漢子,你趕緊仔細看,若是說不上來,我回去就揍你弟弟!」
趙大縮了縮脖子,道:「看完了。」
「看完了?」朱衣疑惑地挑起眉毛。
「五個明哨,三個暗哨。」趙大仔細地躲在雲杉樹后,連一個衣角都漏不出來,嗓音壓得極低,「五個明哨你肯定看得出來,三個暗哨一處是東北角上那隻樹妖,一處是雪地里的那隻兔子,別看它個頭小,可那是吼妖,你們應該聽說過它的名字。至於另外一處……呵。」
「你冷笑什麼?」
「你們根本進不去這個大營的,趕快逃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朱衣原本對他升起的一絲好感立刻煙消雲散。
「我要見你們統領。」趙大定了定心,小心翼翼地說道。
九鳳此刻正在幽北森林外的河谷,他恢復了原形,緩慢拍動著羽翼飛翔在樹冠間,將四周的地形、妖魔分佈、氣候溫度都收入眸中,聽到有人用暗號呼喚他,他收起翅膀,旋轉著落了下來,立即恢復了人形,披上斗篷。他低聲問道:「有什麼事?」
「統領!」朱衣拱手稟告道,「我按照恩師的吩咐去帶這小子去看暗哨,但是他卻說我們根本不可能靠近大營,更別說要斬殺郭必安了。」
九鳳有些詫異,但是卻並不像朱衣那樣直接否認了他,而是頗為和善地問道:「此話怎講?」
趙大對於這個一路上悉心照顧他們的正氣軍統領頗有好感,組織了一下語言,才吞吞吐吐說道:「統領知道的,我們兄弟二人早些年在晉州當過兵,後來因為做了逃兵,所以也成了黑戶……」
「誰有心情聽你這些破事,膽小鬼。」朱衣道。
九鳳瞪了他一眼,朱衣這才安靜下來。
「統領有所不知,若只是普通的徭役,我們兄弟二人也能忍,何必冒著失去戶籍的危險逃離?只是因為我們的任務太過於令人生畏——」
九鳳耐心地看著他。
「我們二人,是晉州鐵面營曾經的預備役……」
即便是九鳳也愣了一下:「晉州當真有鐵面營?」
「有的。直接隸屬於晉王珩,不聽將軍令,常年生活在妖魔古地,非戰時四處屠妖,戰時則聚集在一處,面帶鐵面具,宛如厲鬼天降,即便是妖魔,也對他們心中生畏。」
「那你也只是個逃兵。」朱衣小聲嘟囔道。
趙大低著頭道:「我知道,我說這些只是想讓統領相信我……那處大營進不去的。」
「為什麼?」
「四周有暗光籠罩,氣息凝滯,半空中隱約有數百的空氣漩渦。大營附近甚至沒有雪痕,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這異象?」
「可能是因為饕餮在附近吧。它是妖王,能引發些許異象。」九鳳說道。
「不不不!」趙大連連否認了他。
趙二也在一旁幫腔:「妖王的異象不會是這種。日月顛倒、星河沉落,山崩地陷,它們的一般都是這種,看上去特別壯觀,其實是力量外泄無法控制,但是這個異象就不一樣了……」
趙大看向弟弟,點了點頭,勉強讓自己不那麼哆嗦:「……這景象是附近有妖祖骨而引起的異像,我在妖族聖都見過。——統領,只怕是郭必安他從妖魔古地帶來的一根妖祖骨!這就是我所說的第三個暗哨!妖祖骨暗含的妖族意識甚至比饕餮更為危險!萬萬闖不得!」
九鳳愣了片刻:「你確定嗎?」
「妖祖骨是妖族重寶,一直被幾個大妖王爭奪,唯一一塊流落在異族的妖祖骨,應該是在俞州季家,您若是不信,可以用您身上鏡子一樣的東西問問季家人。」趙大說道。
相處這些時日,他也知道正氣軍之間聯繫是依靠明辨鏡,和他關係不錯的周陽還把明辨鏡借給他玩了一會兒,他知道那鏡子的大致用途。
九鳳側過頭,吩咐道:「聯繫季家主。」
「是。」
季沁正在刷鏡子,手上明辨鏡突然一陣震顫,瞧見齊長平正在刷屏一樣呼喊她,連忙回復了一句:「我在,長平怎麼了?」
「我聽人說,您手上有妖祖骨?」
「就是我家以前的家主印鑒啊,後來給花苞進階用了,這會兒掛在她脖子上當吊墜呢……有什麼事嗎?」
「九鳳統領想讓我問下妖祖骨周圍會有什麼異象。」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齊長平不敢讓她再擔憂,只含糊找了個理由遮掩過去。
季沁也沒有多想:「那塊妖祖骨被封印過,妖族意志早就散去。沒什麼異象的,否則我以前整天揣著它,周圍要是雷鳴電閃的,那得多嚇人啊。」
「這……」
「不過你等等,我去翻翻我爺爺的日記,那上面應該有沒封印前的妖祖骨記載……哎,我這會兒在坐牢出不了門,算了,我去幫你們問問卧丘先生吧。」
不到一刻鐘,季沁再次回復,而這一次,正氣軍所有人臉上表情頃刻凝重起來,九鳳也皺起了眉頭,神色有些不安。
趙大所言不錯,經過那位和季斬龍共同去盜妖祖墓的卧丘先生證實,未封印的妖祖骨周圍確實是會這種類似的異象,和現如今幽北妖魔大營有八成相似……
「若真是如此……」朱衣喃喃了一句,聲音越發地低落了下來。
說實話,對於被放逐的郭必安,正氣軍一開始是有些輕視的。郭必安在他們眼裡是一介妖奴人倀,得主寵而盛,失主寵而亡,在他們眼裡,如今的他只是個苟延殘喘的老狗而已。但是萬萬沒想到……
季沁手上封印后的妖祖骨,幫助一隻青龍直接晉級到了龍王,可見力量之強大。而現如今他們所面臨的妖祖骨,是一個還未封印,有妖祖意志殘留的妖祖骨,若是他們硬闖,萬一引起妖祖意志的注意,只怕一行人即便是正氣護體,也難以應付。若是同時對抗妖祖意志和饕餮,更是難上加難,只怕稍有不慎,便是屍骨無存。
可是若是放棄——
所有人又心存不甘。
「我們帶了多少火藥?」九鳳突然問道。
「來的急,只有一顆啊,這東西是季家主的弟弟親手配置的,他似乎不喜歡這些玩意,求他配一個都費了老鼻子勁了。」朱衣說道。
「一顆也不夠做什麼。說實話,這一顆火藥機關獸,還不夠把妖魔大營的大門炸開呢,那大營裡面還是有數十萬妖兵。」齊長平皺眉道。
九鳳看向不遠處的白雪皚皚的孤山,道:「夠了。」
·
這天傍晚,明辨鏡學院版面上突然出現了一道計算題。
相互交流學習經驗本來就是常見的事情,但是這道題不同於以往,因為這道題目的細節太多,計算量太大,算起來非常艱難。可是就是因為它難,越發激起了學子們那股不服輸的勁頭!
各個書院的學子們甚至徹夜不寐地在作圖、討論和推演。
陸之善因為一夜沒睡,再加上徹夜演算,衣袖上沾滿墨痕,頭髮散亂地宛如癲狂,清俊貴公子形象蕩然無存,他一邊計算,一邊在明辨鏡上抱怨。
「請問題主,你是怎麼想到這個問題的,難!太難了!但是不知怎麼的,卻還令人無法放棄,非得算出來個答案不可……啊,對了,季二你算到哪裡了?」——「善之善者」。
過了好一陣,季二才回復了他:「算到雲杉林對雪崩速度的削弱了。」
「想哭,我還沒算完雪崩速度。」——「善之善者」。
清晨天剛亮,昨天晚上早睡的學子們才發現明辨鏡上早已炸鍋,他們揉著惺忪的睡眼,嘟嘟囔囔地念著那道題目,眉頭一再地皺起。
敖餅一邊往嘴裡填著包子,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道:「已知一座高六十二丈的孤山,南面山坡與地面夾角約為六十度,妖魔大營坐落在距離山腳正南十里處,有一片茂盛的白樺林。已知山頂現如今發生雪崩,大雪以不可阻擋的勢頭向妖魔大營奔襲,而此處妖魔大營有妖祖意志守護,有妖王饕餮的妖力……問:從雪崩開始到結束,妖魔大營會有多久無防守的空白時間?」
蒼秉在一旁聽得包子都忘了啃:「——這題目好難算啊。」
「哪個變態出這種題目,簡直想親手把他扔進題面那種環境里體驗一下!幸虧我們年終考試不考這種題!」敖餅看得腦袋都大了,他不怎麼感興趣地把明辨鏡向下扣了下來。
蒼秉卻已經在心中默算起來,到最後乾脆連早飯都不吃了,隨手抓了兩個包子,急匆匆往外跑:「我去趟藏書樓查個資料。」
「說好的今天踢球呢!」敖餅不放心地提醒道。
「等我半個時辰……」蒼秉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
當敖餅孤零零一條龍在草地上等了兩個時辰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約好一起踢球的同窗們集體放了鴿子,頓時氣得恨不得飛到藏書樓前,在他們耳邊炸十個八個響雷。
「餅餅來一下藏書閣!」姜瀛和盧銘兩人在布告鏡上喊他。
「幹嘛!」敖餅沒什麼好氣地回復。
「來一起算妖祖意志對雪崩的衝擊力啊。」
「不來!」
「算完季沁請吃烤全羊啊,晉州的嫩羊肉配上海客運來的香料,那味道嘖嘖嘖。」
「……」敖餅有點動搖了。
「還有北海運來的新鮮切膾喲。」
「等我!」
當天傍晚,季二終於給出了答案:「按照現在的時間計量法無法給出精準的時間,你知道鳳岐書院的新式時間法么?」
「知道。」——「長平之戰的長平」。
「按照新式時間法,它們的防衛將兩分鐘零十五秒的空白。」
「謝小少爺。」齊長平回答極為迅速,看樣子是一直「在鏡等」。
「奉武運之方昌。諸君好運。」季二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這個題目絕對不是普通的一道計算題,而是一場真正的實戰!這群正氣軍正在題目中所說的冰冷的白雪中,等赴一場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賭約。季二沒有別的可以說的,只能由衷祝福。
」承蒙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