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爭執
?(女生文學)郭煜在衛生間的門斜對面靠牆站著。
徐嬌嬌已經洗過臉刷過牙了,此時正微閉著眼站在洗臉台前進行最後一項事情,漱口。
郭煜就這麼看著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吐血沫子、漱口、吐血沫子、漱口這兩個動作。開始他還數著,一次,兩次,三次......後來次數太多,乾脆不數了。
徐嬌嬌每次刷牙牙齦都會流很多血出來,而且那血不容易止住,所以每次早晚刷牙后她總要花好長時間循環吐血沫子和漱口。
前幾天刷牙的時候,徐嬌嬌是在衛生間反鎖著門反覆漱口到牙齦不流血了,嘴裡也沒血腥味兒了才出來,因此郭煜沒發現。
但昨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又累又興奮的,今天早上就有點睡不醒的感覺,然後她早上洗漱的時候便忘了關上衛生間的門。
被路過的郭煜看個正著。他本來是打算出門買早餐的。這會兒也記不起買早餐的事了,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
郭煜本來是打算等找到他親生父母之後,通過他們報案后再給徐嬌嬌看病——他爸媽在法院和公安局工作,通過他們報案就不會出現被當做「小孩子不懂事」的情況隨意打發掉。然後把黑山鎮務工人員大面積苯中毒這件事提前揭出來。到時候嬌嬌的病剛好作為報案的起因和證據之一。
這樣,一是可以讓那些還在黑作坊里打工的人有機會提前兩個月脫離有毒的環境,並提前進醫院治療,希望上輩子因此而死亡的男孩女孩這輩子能夠活下來。畢竟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
二是,郭煜他也不敢完全想著依賴他親生父母去替徐嬌嬌看病,因為這個病會花很多錢。具體多少他不知道,只知道肯定會耗很多錢。
一來,他不確定他親爸媽手裡有多少錢可用。
二來,他也不覺得他親爸媽會願意耗掉大量的錢替徐嬌嬌看病——在他們眼裡,很可能徐嬌嬌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就算有他求著,那又如何呢?在很多時候在很多地方錢比人重要的多,更何況幾乎算是毫無血緣關係的一個人。
但黑山鎮的苯中毒事件一揭出來就不一樣了,就算這輩子提前了,沒有死亡案例,估計不會像上輩子似得轟動到驚動中央。但受害面積大啊,在同一鎮上務工的幾十個人同時得了血癌——這裡面大多數還是童工,即便沒有死亡,也能引起足夠的重視。
更何況這幾十個人裡面大多數都來自同一個城市轄內。
這就足夠兩地政府重視了。
況且一個是加害人所在地政府,一個是受害人所在地政府,天然的對立。
而且他們是在北京報的案,北京的公安應該會從頭跟到尾,這算有了第三方介入。
那這件事情就不會被簡單壓下去。
媒體也會跟蹤報道。因為這裡面涉及童工、黑作坊、血癌,每一個都是新聞比較敏感的點。
媒體報道的多,就會在社會上引起普遍關注。
政府關注了,社會關注了,那這些生病的受害人就絕不會因為沒錢治病而被醫院拒之門外reads();。
那些黑作坊老闆們很快會被強制給受害者金錢賠償。
賠很多——這是郭煜上輩子聽徐嬌嬌村上的人說的。
在賠償金落實到各個受害人手裡之前,要麼醫院暫賒,要麼政府出錢,要麼社會捐助,無論怎樣,眼前每一條都會是生路,每一條路都不會讓徐嬌嬌因為沒錢而治不了病。
從來馬營市那晚發現徐嬌嬌流鼻血開始,郭煜就是這麼打算的。
但這會兒,看著徐嬌嬌一杯水接一杯水地漱口,郭煜之前的計劃被他自己給打了個粉碎。
他等不下去了。
誰知道他親生父母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呢?
萬一他們出現的時候,徐嬌嬌的病已經嚴重到治不好了呢?
光是想想這個可能,郭煜就忍不住那種由骨子裡發出來的恐懼的戰慄感。
不等了,等不下去了。
先去醫院檢查,拿到檢查結果就去報案,同時聯繫媒體——他們勝在年紀小,又一個是被拐兒童上京尋親,一個是被黑作坊害到得癌症的童工。應該會有報社電視台感興趣吧。
看徐嬌嬌再次拿著空了的杯子去接水,郭煜終於忍不住了,他站直了身體,「嬌嬌,咱們待會兒去醫院給你檢查檢查吧,我覺得你這總是流血不太正常。」
徐嬌嬌本來沒注意郭煜在旁邊站著,這會兒他一開口便被嚇了一跳,一口水含在嘴裡本是要吐出去的,卻被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話嚇得反咽了下去,有些嗆到了氣管里,弄得她直咳嗽,喉間的血腥味兒又讓她止不住的反胃。
一時間徐嬌嬌又是咳嗽又是反胃,難受的眼淚都湧出來了。
郭煜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把她嚇成這樣,忙上前給她拍背,又取下毛巾擦她臉上手臂上濺上去的水。
徐嬌嬌一邊捂著嘴咳,一邊抓著郭煜的手臂借力往外走,到床邊坐下又扯了紙捂著咳了半天,才終於緩過來了,「不去!檢查什麼呀檢查!沒病!你別管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還是去看看吧,」郭煜不好直說我是重生的知道你這是苯中毒把身體弄壞了,只好努力從別的地方勸她,「這每天早一次晚一次的,照你這麼個樣子,得白流多少血啊!況且你還時不時流鼻血,一流就不好止住。」
但徐嬌嬌不以為意。這才哪兒到哪兒,上輩子她躺在病床上,一不留神鼻里嘴裡的血就湧出來洇濕床單,那才叫真的『白流多少血』。
在劉永年家的時候,徐嬌嬌時時擔心天天害怕。但自從出了劉永年家,遠遠離開了黑山鎮,徐嬌嬌就沒那麼怕了。
她覺得她現在的身體比上輩子好多了。只是流血,還是刷牙的時候流,牙齦又沒有像上輩子似得爛到總是浸在血里,包不住牙齒弄得牙齒一碰就倒一拔就掉。
至於流鼻血,三天了也就流了兩次而已呀,況且流的時間又不長。
這次肯定能治好,她充滿信心。
等郭煜爸媽找到了,她就回家治病,還要讓爸媽幫忙通知二紅他們的爹媽,讓他們把兒子女兒救出來。
然後大家一起去市公安局報案。
人多力量大,上輩子就是住院看那種病的人多了,之後記者啊警察啊就都來了reads();。
只是她住院后沒幾天就死了,聽說政府要讓黑老闆賠錢,又聽說那些老闆們被抓住了幾個卻又跑了幾個,也不知道最後到底怎麼樣了。
不過徐嬌嬌相信她死後爸媽肯定是拿到了賠償金的,因為政府都說了會賠錢嘛,那就肯定會賠錢了。
這樣她心裡也好過不少。
徐嬌嬌隱約知道那時候家裡為了給她看病欠了一大筆錢。她悄悄問過三哥,三哥不告訴她,只說讓她好好養病早點好起來,其它不用她操心。
隔壁病床的二紅悄悄告訴徐嬌嬌,二紅聽她家裡人說徐嬌嬌三個哥哥都不打算上學了,打算過幾天就出去打工掙錢給妹妹看病。
那時候徐嬌嬌想,拖累這麼多人,我還不如趕緊死了呢。
結果沒過三天她就真的死了。
接下來發生什麼她也就不知道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徐嬌嬌現在那是充滿了信心。
她不會死,二紅她們也不會死,那這次就沒有死了小孩的爹媽去找黑老闆鬧,然後黑老闆們也不會受驚提前跑,警察就會很快抓住他們,賠償金也就會很快發下來。
再等兩天,徐嬌嬌心裡打算,再等兩天要是郭煜的爸媽還是找不到,她就不能再陪他等下去了。反正有警察在,郭煜怎麼也不會流落街頭,再怎麼說也有的吃有的住,比在王家溝肯定強多了。
不是她不想陪郭煜等下去,主要是時間緊哪。
二紅她們還在黑山鎮天天起早貪黑地做箱包呢,她這邊多耽擱一天,她們就多一天的危險。
徐嬌嬌願意檢查,也願意看病,但不是在北京,而是回到家裡之後。
昨天她也見識到了。北京不管是吃得還是用的,都比她們家鄉縣城貴幾倍。這要是在這兒看病,那肯定也得貴幾倍。在家鄉就要借錢欠債了,在這兒,還是算了吧。
以往徐嬌嬌說什麼郭煜就聽什麼,就算兩個人難得有什麼分歧,徐嬌嬌只要明確表示不同意,郭煜就肯定會退讓了。
但這會兒郭煜明顯沒有退讓的意思。他堅持要徐嬌嬌今天就去醫院檢查。
徐嬌嬌有些為難。郭煜對她好才這麼堅持,她也不好因為這個就跟他生氣。但是也不能去檢查啊,北京什麼都貴,怕是只檢查一下也要花不少錢。回了家她要看病,她家本來就沒存款,賠償金也說不準什麼時候能下來,錢是花一分少一分,不能浪費在這裡。
但是徐嬌嬌也不能對郭煜說,不用檢查了我重活了一回知道自己得的什麼病。
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起來。
兩個都不說話了。
沉默了一會兒,郭煜開始想怎麼想辦法把徐嬌嬌騙去醫院檢查。他知道徐嬌嬌是為什麼堅持不去檢查——一是不信自己生病,二是不捨得花錢。
郭煜極痛恨自己的無能,口袋裡沒錢,手上沒人。之前想的計劃也都是在依靠,靠父母,靠政府,靠媒體,靠社會的憐憫心。
可是靠山山會跑,靠人人會倒。
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依靠別人。
他需要錢。需要趕快變得強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