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跟會長還有別的事要談,」小溫先生長指敲了敲手機螢幕,實在很想繼續看徐先生的苦瓜表情,但還是收斂點好了,以免遭天譴。「該怎麼做,就看你自己了。」
徐光磊垂下眼,視線停在螢幕上通訊錄中她的名字良久、良久。
桃園國際機場第二航廈出境區的咖啡座里,戴詩佳喝著卡布奇諾,對面兩個學生吸著冰咖啡,興奮的情緒從一過海關便進入高峰。他們說著期末考試結果、英盛實習趣事、紐約出庭的筆記、同學交託的採購單、新買的西裝……各種各樣相關的不相關的話題。
劉韋良以第二高分的綜合成績入選這次為期兩周的紐約實習,第一名是個平時幾乎不開口說話、存在感趨近於零的女生,最終審核時小溫先生稱之為小黑馬。其餘同學可自費前往紐約,參加最後三天的行程,參觀英盛總部與旁聽出庭。
對面,兩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戴詩佳靜靜聽著,有趣地發覺這位小黑馬私底下頗健談,還帶點幽默感,看來這趟旅程不會太無聊。
走道上幾個小朋友玩耍的聲音引她看去,小朋友邊打鬧邊跑走了,她注意到窗外的雨。夜晚的雨總是會影響她的心情。
兩個月前,戴詩佳做了一個差點沒活活氣死老爸的決定。
正確來說,如果她沒有將故事細節交代得那麼清楚,沒有告訴老爸說一開始被調部門只是臨時的而現在所長要她回去,但她仍希望留在社會責任部,老爸大概不會發那麼大的火吧?若老爸被她的誠實給氣死,想來也滿諷刺的。
至於為什麼要誠實……可能在內心深處一直期盼老爸會認同她,也理解無論她有沒有工作實力、有沒有待在英盛所長身邊的能耐,她都會做出這選擇;她戴詩佳不是因為能力不足才離開所長室,只是想將這份能力用在她所選的地方。
也就是……遲來的叛逆期?她苦笑。
「戴律師,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下去候機室吧,」劉韋良說著,「我們可以多拍幾張照片留念。」
「你是想現給你那些好兄弟看吧。」女同學吐槽道。
戴詩佳輕笑出聲。劉韋良的確已經拍了好多照片,還傳到他們同學的通訊軟體群組,從剛才就叮咚叮咚響不停,她不小心瞄到他們在免稅商品店前的合照一貼出后,下面一連串冏臉貼圖、冒火貼圖。有這種愛現同學肯定是很討厭的,可反過來想,自己當年就是太乖了,奉行老爸的潔身自愛、不隨風起舞、乖乖讀書考試的叮囑,才沒能跟同學打成一片。幾次參加同學會,那些從前吵得最凶的幾個出社會後都成了麻吉,打過架的還一起開起事務所……那種打鬧中衍生出的革命情感是她未曾經歷過的。
小溫先生說她欠缺離開舒適圈的勇氣,事實上她嘗試過跨出去的,真心想追求喜歡的事物,只是很快,她又因受了點傷就縮回去了。
奇怪,明明練劍時能不斷挑戰極限,為何面對其它事就畏畏縮縮的……「戴律師……」
戴詩佳從自我反省中抬起頭,兩個同學正以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她。她連忙起身準備一起到候機室去。
「手機。」劉韋良指指她放在桌上的手機。
「喔……」戴詩佳這才發覺手機在震動,「你們先過去好了,我接個電話就來。」
兩個學生點點頭,背起背包離開咖啡座,戴詩佳接起電話,「小溫先生?」電話那頭靜了靜,才回:「我借了溫律師的手機……」
戴詩佳頓了下,聽出了那聲音。
「我是徐光磊。」
這回換她沉默了好一會,才應道:「嗯。」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接我電話,」不是可能,徐光磊這兩個月嘗試打了很多次,全都轉到語音信箱:一次未接,可以解釋成在忙,兩次未接也許仍在忙,超過十次未接,見了通訊紀錄也不回電,他只能接受事實。但溫律師說她前陣子出差,他又忽然希望她只是人在國外不用私人手機而已。可笑吧。
「但有些話我很想……很想跟你說。你要上飛機了嗎?」
戴詩佳考慮片刻,問道?「你想說什麼?」
「關於我們分手時的事。」會不會直接過頭?
戴詩佳不說話。
徐光磊說道:「我猶豫過,事到如今去談論過去又能怎麼樣?想挽回,當初卻那麼絕。想漂白,一次一次還是鬧得不歡而散讓你傷透心。就當我自私到底了吧,還是希望你能聽我說。」她沒掛電話,是願意聽他解釋?或單純看看他能說出什麼樣的話?如果這是最後的機會,聽起來再愚笨再牽強他也要一搏。「杉墨書店剛成立的時候我借了一筆錢給子誠,他婚後親戚也投資了不少進來,雖然談不上大賺,營運上還算穩定。可子誠想做的不單是書店,他想推動的是更美好的閱讀與生活理念,第一個想到的是成立文具部。在數位內容漸漸熱門情況下,書店要收支持平變得不容易,子誠又沒有深入接觸過採購,可想而知股東們是相當反對的。我辭掉本來的工作,加入杉墨,同時也為子誠作保。」
戴詩佳靜靜聽著,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收緊。
「那天……」是靠背景的一些聲音,徐光磊才能確定電話沒斷。「送你出門后我跟子誠見面,才知道書店營運情況很不好,雖然幾次嘗試增資但還是面臨倒閉。隔天律師會聯絡我先過一次流程,子誠說這是他唯一能為我做的。法律程序方面你比我清楚,我同意為他擔保時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只是當真的走到這一步還是一片空白:我的存款、父母打拚一輩子留下的房子……」
這些這些她從來不知道。戴詩佳仍然是沉默。分手時懷疑過他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會忽然變臉,但當時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情緒里,沒能多發現一些細節。
「我慌了。」徐光磊儘可能地坦白,「出了書店,我恍惚了。我想第一個見你,告訴你我暫時無法見你爸,我沒有自信能當著他的面說我是認真跟你交往——我的意思是……我是認真跟你交往,可是在那個當下我又似乎沒了立場說那樣的話。猶豫間我去了會場,卻發現你不在。」
所以他才說了那樣的話?戴詩佳咬咬唇,他認為她會因此放棄他們的感情,所以乾脆先把她狠狠甩了?
「你不在是好的,」徐光磊感覺到自己的話令她開始胡思亂想,但仍說道:「讓我有時間冷靜。我就坐在體育館後排架高的位子里,看著學生們交手,看了很久。而冷靜過後的結論就是,我要自己面對這個難關。」
戴詩佳有些混亂,他打算自己面對的意思是想保護她、不拖累她,或是害怕現實會消磨了愛情?
她猜不透徐光磊真正的想法。以自己的個性,一旦知道了這個分手緣由會怎麼做?她會卻步嗎?
徐光磊在電話另一頭沉默著,戴詩佳仍試著讓自己回到當年的心情。只是這並非易事,因為只要一回想過去,他的狠厲決絕就變得清晰無比。
「諷刺的是沒過多久杉墨就被外國財團買下了,」徐光磊不求她回應些什麼,是他理虧,戴詩佳願意靜靜聽他說話已經足夠。
「當我以為所有的一切都被奪走時,他們又被還了回來,一分不少。但所有的事情又都不一樣了,一路瞞著我營運狀況的子誠,以及莫名其妙被我甩掉的你,我最珍視的死黨跟你,我們之間的信任已經全都沒了。」現在想來,他仍無法形容當時內心感受是怒是怨還是嘆世事真的無常。說白了,他們沒能一起跨越那場老天開的惡劣玩笑,無論那是一種考驗還是捉弄。
戴詩佳說不出話。
她心很亂、很亂,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好像對他多了解了一些些,對分手一事多理解了一點,她甚至想起交往之初的心情,那時便覺他說話直截了當,容易給人自以為是之感,卻也有纖細的一面。
可……接下來呢?她該說什麼?他期望她說什麼?他們之間又會變成怎麼樣呢?
儘管思緒翻動,沉默卻持續著,直到候機室的廣播傳來,是她乘坐的航班的最後登機廣播。然後,她看見劉韋良從候機室的方向跑來,一直揮手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