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十三
咬人這麼掉份的事兒,徐昭星自從牙長齊,就沒再干過。
章得之見她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緩緩收回了手,又道:「夫人,其實我才應該傷心。像我對夫人,我不僅知道夫人的喜好,還知道夫人許多沒來長安之前的事情。可夫人…竟對我一點都不好奇?」
「能夠查出來的事情,說明的不過是表面,我對這些事情向來不很在意,我在意的是那些怎麼查都查不到的內里。」
徐昭星說話之時,還拿手指了指他的心。
章得之的眼神暗了又明,道:「夫人若不介意,去我的書房一敘。」
他走在了前頭。
徐昭星打眼一看,章家的大門早已關上,蔣陸和一個老僕就立在門前,緊盯著院中的情形。蔣陸還好,那老僕還張著嘴,唯恐別人不知他的驚訝之情。
徐昭星也學著章得之的樣子,拂了拂衣裳,跟在他的身後。
待「啪」一聲關上了門,方叔才合上了嘴巴,還嘆了口氣,問蔣陸:「你們家夫人……」
他豎了豎大拇指,幸虧這是個月黑風高夜,也幸虧他就算是年紀大了,反應也算機敏,第一時間就關上了大門。若不然,叫來往的路人看見了方才那一幕,嘖嘖,還不得嚇得尿褲子。
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身手實在是不錯,發起脾氣來簡直就像個女大王……難不成是要搶他們家先生去做壓寨的夫君?
蔣陸「嘿嘿」一笑,也豎起了拇指。
——
章得之是個什麼人,徐昭星如今已經很是清楚了。
一開始的憤怒過後,出了身熱汗,腦袋也跟著清醒。
這人確實是為了自己,也能說是為了家族,或者為了大義。
他還缺的是一個把自己放在道德至高點上的時機。
還有他說他做的那個夢,興許是心虛,在胡扯,也有可能是真的。
她自己就是個異類,身邊多出一個異類,也不是什麼接受不了的事情,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倍感親近,甚至覺得物以類聚,才是這地方的正確打開方式。
只是美中不足,他和她不是來自一個地方。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章得之點燃了油燈后,將徐昭星請了進來,她的臉與方才所見,似乎有些不一樣,紅潤潤的,就連兩眉之間也舒展開來,不見愁容。
章得之也展顏一笑,抱來了厚厚的毯子,方道:「我這屋裡既沒有床榻也沒有高凳,夫人想怎麼坐都行,無需介意。」
一副「我很了解你,坐沒坐相」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不讓我把你當做男人嗎?」徐昭星故意損他道。
「我倒是覺得夫人還真是從沒有將我當做過男人,在我的面前凶相畢露,卻從不見小女兒姿態。」
章得之搖頭嘆息,表情像是在說「這是一件很令人傷心的事情」,可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出賣了他的表情。
徐昭星接過了毯子,鋪在蒲席上,席地而坐。
他這屋子不大,卻僅有一床,一桌,一書櫃,顯得很是空蕩。
她環視了一圈,懷疑他就只有身上穿的這一身衣裳,只因這屋裡根本就沒有放衣物的地方。
章得之與她隔了一個桌案,吹燃了炭爐,又取了瓮中之水,準備用來泡茶,還道:「這是明知去祁山上帶回來的雪水,用來煮去歲的茶,倒是剛剛好。你來的突然,如果提前差人來報,我便能有時間將今夏在荷葉上收集的露水從老梅樹下挖出來,用露水煮茶,才更清洌。」
徐昭星一臉「卧槽,你好閑」,試想,收集了一整個夏天的露水,了不得也就只夠煮一次茶,好不好喝?別說好不好喝了,先說麻不麻煩,她覺得說好喝的有80%的心理作用。
至於雪水煮茶,古人覺得雪潔白無瑕,其實那才真是嗶了狗,還不如來一桶正兒八經的山泉。
她本就不是個能有詩情畫意的人,現代快節奏的生活過了二十幾年,慢節奏的生活也就過了這半年,總覺得自己已經半頹廢。
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問題,還得她自己來調整心理落差。現在,她只是指著那雪水意有所指地道:「你覺得雪很乾凈?」
「祁山之上少有人煙,這個時節也更無人會去登高望遠,這雪自是乾淨。」
「白,就不臟嗎?200多年前,武帝登基,在那之前,誰能想到會贏的是他!我老家有句老話說『會叫的狗不咬人』,越是沉默的越有實力也越兇狠。所以,雪並不如你想的那麼乾淨!」
「夫人的意思是……」
「我沒什麼意思,我就是說茶你煮不煮都行,反正我不喝。」
「若夫人覺得雪水臟,那我去換過井水!」
「不,我不喝茶是因為晚上喝了茶會睡不著。」
這茶自然是沒能喝成,徐昭星並沒有坐多久,她沒問什麼即使問了也不見得會有答案的問題,這好像已經成了他們兩個的默契。
就好像章得之什麼都不說,卻仍舊騎著馬跟在她的馬車后,親眼看著她進了家門,再調轉了馬頭。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長長的青石街上,只能聽見他的馬蹄聲音。
一回了自己家,方叔給他端來了洗漱的熱水,吱唔著問他:「那位夫人……」
章得之擰了布巾,擦掉了一日的風霜,才道:「日後…見她如見我。」
方叔一怔,頷首應下。
章得之沒像往日一樣在桌案邊坐上許久,他洗漱后就上了床。
晚間並沒有飲茶,可這睡意竟遲遲不上頭,他躺在床上,就像烙餅一樣,烙完了這一面,翻另一面。
到底是無法入眠,還是無心睡眠?
他也說不清楚。
第二日,章得之收到了徐昭星讓人送來的帳本和兩千兩的銀票。
一座茶山,還有茶山下的田莊,一年的進項竟只有兩千兩。
章得之隨意翻了下帳本,已是明白她大概猜到了點什麼,並且想讓他做什麼。
究竟是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呢!
章得之尋思了好一會兒,陡然看見桌案上的那本手稿。
其實手稿的封面並沒有註明裡頭的內容,只有「雜記」兩字。
若徐昭星因此便猜到了裡頭的內容,只能證明她還真是了解蔣福。
冷不丁,一大清早就灌了碗醋。
章得之險些被自己酸死的同時,卻並不承認自己是喝了醋。
他有些惱,惱怒的原因,竟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他自言自語道:「也就是想讓我背鍋的時候……」才會對著他笑。
——
宣平侯府,中院。
蔣瑤笙知道昨晚她娘出了趟門,卻並不知道去見了何人做了什麼。
只知,今日一早,她娘便同她道:「瑤笙,你是不是想離開長安了?如果當真如此,咱們便等天再暖一些的時候,去洛陽…你表哥那裡小住。」
蔣瑤笙夾了一筷子薺菜,停頓在半空,忘記了放到自己的碗里。
其實離開長安也不是不行,她在這裡唯一的牽挂不過是…那一人而已。
可那個人著實牽心。
徐昭星看了她一眼,瞭然於心,道:「若有人告訴你他很仰慕你,但因著這樣那樣的原因不能和你在一起,像那樣的屁話,不許相信。」
蔣瑤笙驚訝地張大了小嘴,轉而去看立在她娘身後的慧珠。
徐昭星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又道:「不用懷疑任何人,誰都沒有跟我說過什麼,我不過是偶然看見慧珠給你傳信。不用看信的內容,也不用問是誰,我也知道是誰。你只需記住我的話,若有什麼東西凌駕在你之上,你就死心,若不然就做好了心痛的準備。」
語畢,她掃了一眼慧珠。
慧珠只覺心驚,慌忙跪下請罪。「二夫人,請二夫人責罰奴婢。」
徐昭星什麼都沒有說,只看了慧珠一眼,意味深長。
說不好是埋怨還是失望,但她心裡知道,真的要去洛陽了,有很多事情都得從長計議。
譬如,帶誰去,又不帶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