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第四十六章

Duran開車到FrankfortMain接人的時候看到肖勁，笑容僵了一下，因為他記得上一輩的叮囑，也認識這個人是誰，知道他跟穆凝是什麼關係。

肖燃看出他的為難，解釋道，「他們已經有十五年沒見面了，人生能有幾個十五年呢？我媽媽當初的約定時間太久遠，如果她能夠現在醒來，或許主意已經變了呢？」

肖勁對他來說畢竟是長輩，Duran有再多擔心也不敢再阻止。他不能將人直接帶到家人面前，便乾脆將他們送到了穆凝那裡，他想等他們探望完穆凝，再帶肖燃過去一起吃飯。

肖燃看出肖勁的激動、掙扎跟猶豫，她站在門外敲了敲門，對肖勁說她先進去，跟穆凝講過之後，他再進去看她。

肖勁唯有點頭答應的份。

肖燃推門進去，原本在裡面照看的護士對她友好地笑了笑，簡單說了一下穆凝最近的身體狀況、提醒她需要小聲跟穆凝講話，退了出去。

「媽媽，我過來了。」

肖燃不緊不慢地跟她講這一年來發生的事，輕聲道，「對了，今天我除了涇修哥哥，還帶了另外一個人過來。他一直很思念您，許多年了。我知道您也許會生氣，但是這不是他的錯，是我要他跟來的。嗯，現在我讓他進來？」

肖燃起身，走到門后旋開門把手，肖勁站在門外，身體站得筆直。

他往床上看去，穆凝如同十七年前第一回生病時他偷偷見過的模樣，她似乎沒有變老，透過時光的深海，他似乎仍舊能夠望進那雙漆黑執拗的眼眸，她的眼神總令他又愛又怕。

肖燃張了張嘴，看出他儘力忍耐的情緒，輕聲說：「爸，我跟宋涇修出去轉轉，你進去陪媽媽說說話吧。」

*

同去年一樣，院子里依舊有許多小孩子玩耍，不同的是，這會地上、樹上沒有積雪。走著走著，宋涇修就笑了笑。肖燃晃了晃他的手，問他笑什麼。

「我只是想起去年。」他腳步停在一棵樹下，垂眸凝著她。

肖燃想起來，去年她跟他第一次親吻就是在這裡。一轉眼就是一個年頭，日子過得真的好快，不知不覺已經發生了那麼多事。

肖燃並未感慨多久，因為她很快便聽到了自己肚子的叫聲。

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餐廳，她領宋涇修過去先墊墊肚子，肖勁應該會在裡面待很久吧。

結果他們剛剛點完餐，肖勁打了電話過來。

「爸？」

「你媽媽她……」

聽肖勁的語氣，肖燃顧不上吃東西了，拉上宋涇修立馬跑了回去。

「媽媽怎麼了？」肖燃到的時候，肖勁站在門外，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肖燃心裡的擔心一瞬間涌了上來。

肖勁過了很久才道，「她剛剛手指明明動了，但我把醫生喊來，他們卻檢查不出她有醒來的跡象，現在醫生還在裡面。」

他說完這句話，門從裡面打開，有醫生走了出來。醫生認識肖燃，便將剛剛檢查的結果告訴她，「你媽媽身體狀況很好，正在慢慢恢復，但是醒來……」他看了眼肖勁，那意思很明顯，剛剛應該是肖勁看錯了。

醫生走後，肖燃進去看穆凝，她跟之前一樣，安安靜靜躺著，人依舊消瘦。她回頭看去，肖勁沉默地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穆凝。

肖燃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刻意調節氣氛道，「爸，我現在真有點餓了，Duran家是不能去了，我們出去吃吧，剛剛我跟宋涇修已經找好了地方。」

肖勁依舊沉默。

肖燃走過去，輕輕碰了碰他的手，「爸？」

肖勁這才應了一聲好。

肖燃走出去，將門帶上，沒看到床上人的手隨著輕輕的關門聲動了一下。

肖勁這頓飯吃得心不在焉，他不肯相信剛剛的一切是他的錯覺，可是醫生的話又讓他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或許真的只是他盼她醒來心切，因此產生了幻覺。

他叉著牛肉，苦笑搖頭。

肖燃跟宋涇修對視一眼，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才好。肖勁愛面子，那些寬慰的話只會讓他更加難以接受吧。

吃完飯回去，Duran在門口站著，面色焦急。見他們回來，立刻跑上去問肖燃剛剛他們去了哪裡。

「我們吃飯去了，怎麼了？」

「啊你們吃過飯了呀，我爸爸讓我過來喊你們去我家吃，既然這樣，那我回去跟他們說吧。」

「對不起。」肖燃感到抱歉，Duran也明白，有肖勁在，肖燃肯定不會丟下他自己去他們家吃飯。

Duran走後，三個人才一起走進房裡。房間很暖和，穆凝身上僅蓋著層毛毯，她安睡著，臉上因為夕陽照進來有了絲生氣。肖燃拿了本書，坐在她身邊念給她聽，肖勁坐在她另一側，手握上她瘦削的左手，她手背血管上泛著青色，是長久輸液留下的痕迹，肖勁細細摩挲著，心中的疼惜跟愧疚幾乎要將他淹沒。

後來躺在旁邊那張床上休息的肖燃睡著了，宋涇修給肖燃掖了掖毛毯。

「肖叔叔，您不休息嗎？」

肖勁眼睛沒離開穆凝的臉，「我再陪她一會，你先睡吧。」

宋涇修見此，靠坐在肖燃床邊的沙發上，撐著頭睡去。

半夜三點，肖燃被房間里的動靜吵醒，她睜開眼，看到肖勁走到門邊打開了燈，往穆凝床上看了眼、確認過什麼之後，開門出去了。

肖燃定睛看去，五秒之後，穆凝的手指動了一下，她一下子徹底清醒，跟已經醒來的宋涇修對視一眼，迅速下了床。

醫生過來得很快，他檢查了一下穆凝的身體，回頭對三個人道，「她的確是有要醒來的跡象，最遲兩天以後，你們做好準備。」

肖燃的臉上有淚滾落下來，她掩住嘴巴，宋涇修將她摟進懷裡。

肖勁過了會才問：「我們要準備什麼？」

醫生表情嚴肅起來，「她沉睡這麼多年，醒來之後可能一時無法適應當前的狀態，身體年歲增大，器官跟機制也大不如前，更何況，她的智力、記憶能否完全恢復常態，我現在還沒法確定。」

早上，Duran送來早飯，他聽說了穆凝即將醒來的消息，立刻回去通知了家裡人，下午一群人都過來了，在外面等候好消息。

肖勁依舊守在床邊，肖燃跟宋涇修坐在旁邊的小沙發，為二人騰出空間。

掛鐘顯示四點二十七分，穆凝的眼皮動了一下，肖勁立刻挺直了腰，肖燃跟宋涇修因為他的動作屏息期盼。

四點三十二分，沉睡十五年的人第一次醒來。

肖勁視線與之對上，手上輕輕用力，穆凝去尋找那股疼痛感的來源，結果看到了兩人交握的手，她將手抽出來，開始打量四周的環境，屋裡的光亮令她眼睛有絲疼痛，她眯著眼看去，發現床邊此時站著一對年輕男女，面容莫名有點熟悉。

「媽媽……」肖燃輕聲喊道，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穆凝蹙了蹙眉頭，頭有點痛，肖勁立刻出去叫醫生。

醫生進來，將所有人遣到外面。

所有人沉浸在穆凝醒過來的喜悅里，十分鐘后，護士打開門出來，說穆凝想要見肖燃。

肖燃進去之前，眼睛往肖勁身上看去一眼，他有些失落，但還是沖她點了點頭。

肖燃推門進去，一下子對上穆凝盈滿笑意的眼睛，她眼眶發熱，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樂舟？」穆凝看著肖燃的目光是親近和善的，喊她的時候卻有絲不確定。

「嗯，」肖燃立刻點頭，「媽媽，是我，我是樂舟。」

穆凝有些費力地抬起手，肖燃立刻伸手握住了，穆凝說：「你都長這麼大了，今年幾歲了？」

肖燃擦了擦眼淚，「再過幾天就二十周歲啦。」

「是大姑娘了，」穆凝輕撫著她的臉頰，視線落在她的眼睛上，「你跟你爸爸長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肖燃笑了笑，「我朋友看過您的照片，都說我跟媽媽像得多一點。」

穆凝「嗯」了聲，「你爸爸在外面？」

肖燃點了點頭，抱著她的手，「是我讓爸爸跟過來的，媽媽不要怪他。」

穆凝慢慢地說：「好。」其實她何嘗不了解肖勁，他豈是那種你不准他來、他便不來的人？

「我把爸爸叫進來嗎？」

「不用，」穆凝攔住她起身的動作，「我現在還沒有準備好見他。」

肖燃沉吟片刻，轉移話題道，「我之前聽柳安阿姨說過，她說媽媽醒來以後，就可以回國接受治療了，是真的嗎？」

當年穆凝做手術之前，她被告知過。

穆凝點了點頭，又問，「你跟涇修談戀愛了？我模糊記得有人曾經在我睡著的時候告訴過我。」

肖燃臉一紅，「是啊，他也在外面，您剛剛見過了。」

看肖燃的表情，穆凝就清楚兩個人的感情已經很深，她之前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肖燃會跟宋涇修成為情侶，宋涇修從小對肖燃很照顧，但是在她看來是出於兄長對妹妹的悉心照料。看來她的的確確錯過了女兒的許多故事，不過不急，以後有時間讓肖燃慢慢講給她聽。

肖燃是跟護士一起出去的，護士對其餘人說穆凝今天很累了，明天可以過來探視。肖燃過去抱住肖勁的胳膊，「爸，媽媽記得我們，她誰都記得，太好了。」

肖勁抬手在她頭頂揉了揉，「走吧，去吃飯。」穆凝醒來不會立刻就肯見他，他猜到了，因此肖燃雖然沒講，他也明白穆凝現在還不想見自己。十五年他都等了，又怎麼會急於這一時半刻？

只不過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那十五年雖然難熬，都不及如今來得迫不及待到寢食不安。

穆凝目前只能注射營養針，到肖燃生日那天，醫生說她可以有少量進食。肖勁立刻親自為她煮飯，不過飯是肖燃送過去的。

「樂舟，生日快樂。」穆凝吃完飯，對肖燃笑道。

「謝謝媽媽，這是我長到這麼大收到的最好最好的生日禮物，沒有之一。」

穆凝挑挑眉，那模樣跟肖勁如出一轍，「嗯？只是一句生日快樂？」

肖燃搖搖頭，「不是啊，大家都在我身邊，媽媽能跟我講話，這還是第一次。」將穆凝接回國以後，年年都能如此了。

穆凝看了眼窗外，天色暗了下來，似乎要下雪了。

「你爸爸他……」

「嗯？」

「他還在外面？」

「爸爸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離媽媽近一點。」

穆凝嘆了口氣，「讓他進來吧。」

*

肖燃不知道兩個人究竟談了些什麼，等肖勁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一場暴風雪正在襲來。

這場暴風雪過後三天，路上的雪已經陸續化開，誰都沒想到穆凝這時候提出要回國，她離開心切，卻還是跟德國這邊照顧她的人好好道了別。

沒有了扭捏，穆凝躺坐在座位上，肖勁便坐在她身邊。肖燃跟宋涇修在飛機上的位置就在他們旁邊，隔著過道。肖燃會時不時忍不住看過來，穆凝發現了就對她笑笑。

飛機飛到A市，四個人被肖勁叫來的司機一起接回了家。

家中一切都是陌生的，物是人非，穆凝惋惜自己沒有看到肖燃在這個家一點點成長的軌跡。避免過度運動，穆凝坐在輪椅上，肖燃推著她去了一樓的卧室。牆邊有一塊全身鏡，肖燃從鏡子里看了眼二人貼著的臉頰，一時興起道，「媽媽，我幫您挽個頭髮吧。」

「你會這個？」

「平時無聊嘛，就研究怎麼做髮型，給自己做，給寢室室友做。」

肖燃拿過梳子，一點點梳理著穆凝的長發，她的頭髮還跟以前一樣烏黑、沒因為歲月逝去有任何改變。

肖燃的手指在她頭髮間穿穿繞繞，沒過多久將她的長發盤了起來，在後面挽了個髻，她伸長胳膊從桌上拿了一個發卡，固定，OK。

「怎麼樣？」肖燃一臉邀功的表情。

穆凝從鏡子里看著女兒為自己挽的發，醒來第一回紅了眼眶。

肖燃被她的反應嚇到，立刻蹲到她面前說：「媽媽，您怎麼了？」

穆凝搖搖頭，「我是開心啊，開心你長得這麼好。」

肖勁，謝謝你將女兒教得這麼完美，如果說醒來那一刻我仍在遲疑，現在我能夠告訴你了，我現在真的一點都不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