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論功
說起來自打汀蘭館閉館后,庄岩深覺得再與宓妹妹見面實在不夠方便了——她既然不用每日早出晚歸來溫靖侯府讀書,兩人頂多六七日見一回,便已是了不得了,這豈不是害他嗎?
要知道她過去在汀蘭館上了幾年學,他便幾年間日日都能見到她呢,她就像他在飯桌上一直離不開的白米飯,哪怕下飯的菜肴全沒他喜歡的,他也得吃上滿滿兩碗飯,否則便會渾身沒力氣。
因此上哪怕他從今年夏初剛滿十五歲,便進了中軍都督府、當了個從七品的小都事,因有公差在身,人也越發忙碌了起來,他還是轉動了心思、竟將阜財坊坊門口那家李記酒樓買了下來。
又因著李記原來的東家便做得一手極好的淮揚菜,庄岩也沒叫他撤股走人,而是依然將人留下來當了個二東家,李記的招牌也不曾換了去,等閑人都不知道這家的大東家已經換成了他。
庄岩這才算有了更好的借口,每隔兩日下衙后都要前去李記酒樓特地留給他的包廂吃個飯,韓宓也便可以趁機與他見上一面。
若兩人的情份還像前世一樣,哪怕韓宓後來再懊悔失去他,她也不會隔三差五冒著這樣的風險來見他,再叫旁人挑出什麼毛病來,那時的她還是更在乎規矩和老理兒。
可如今的她哪裡還會在乎旁人怎麼說?
如今的她和庄岩不止有兩世的情份,她還和他一起歷經了無數風雨呢,他是將她當做餐餐離不得的白米飯,她又何嘗不是!
……這天近傍晚韓宓才剛將銀票拿到手,也便想起今日正是庄岩該來李記用飯的日子了,她就交代芸姑姑替她告訴正院一聲,她不在家用晚膳了。
等她緩緩出了坊門進了李記,上樓便瞧見庄岩已經到了,面前只擺著茶壺茶碗和兩個冷葷,顯然是要等她來了再上熱菜。
她便坐下先喝了半盞茶,這才笑吟吟的掏出那一疊八千兩銀票遞給他,叫他拿著這銀子吩咐幾個得用的人手,儘早招募些泥瓦匠人,便可以準備在通州那塊地上營建倉房了。
「再有二十來日便是冬至,眼下若是動手早,地還刨得動。」
京城的天氣一旦過了冬至,動土就難了,這也是她為何早知道她父親願意幫她,卻也沒對他開口的緣故——自家的能耐到底有限,想要短短時日內就招募夠數的泥瓦匠,這根本不可能。
倒是溫靖侯府上的莊子多莊子大,如今又是農閑,很多莊戶都有泥瓦匠的手藝,以便農閑時也能多賺一點,召集起來不費什麼力。
其實她也未必非得趕這個時間,她完全可以等到來年二月真正開了海禁再動手,畢竟海商們的船隊那時才能出海,第一批回來最快也得半年。
可到得二月時且不說要春播,人手便難找,只說海禁一開天下皆知,她就必須得趕在別人前頭不是?
那麼只要她的人在地里開工了,她就不信誰家還能將倉房建在她前頭;將來那些海商聽說她的倉房竟在今年年底就動了工,也得高看她一眼,首先考慮的存貨之處便是她的倉房呢。
庄岩聞聲便笑了。
他才不管宓妹妹為何要早早在那塊地上動土,她肯定有她的道理,他只需照做就好。
過去近兩年間,兩人經歷過多少比這大得多的事兒?就是那樣的大事,她的決斷都沒出過一點毛病,何況是這便開始建倉房!
他就一邊笑著點頭,一邊將那銀票接過來,只是這麼一翻看間他就驚訝了:「宓妹妹怎麼給我這麼多?」
「不過是建二十來間倉房罷了,你先就給了苗剛兩千兩備料,這又是八千兩,這是要擴大規模不成?」
「再說就算你想再多建幾間倉房,也不用將銀子這就全給了我啊。」
他以為她不過是叫他拿著這銀子、給他派出去的管事們放工錢用呢,這工錢再加上人吃馬喂也不過是七八百兩就頂破天了,誰知卻是這麼多?
韓宓也笑起來:「這不是都進冬至月了,皇帝不是馬上又要去湯山,京城的防衛也會嚴起來?」
而皇帝今年終於又點了溫靖侯親隨,依然將太子留在京城監國呢,那麼別看庄岩眼下只是個從七品的中軍都督府都事,實則還不是既要照料溫靖侯府,還要協助太子防衛京城?
因此上她也是以此勸他,叫他務必不要再往阜財坊跑得這麼勤了,她這一次將銀票都給了他,他再交給他指定的管事,銀子全在他手裡,花用起來也方便。
他倒是早就跟她問過與她父親類似的話,問她之所以又叫那塊地種了一年莊稼,是不是手頭銀子不湊手。
「雖說那是你準備的陪嫁產業,論說便不該用我一分銀子,可我和宓妹妹還用得著分這個?」
好在韓宓當時也便跟他解釋了,說是倉房空置太久不是什麼好事兒。
那麼現如今他眼見著宓妹妹竟給了他八千兩銀票,還是一樣不用他替她出銀子,不但如此,她還勸他接下來的兩個月要多忙公事,他就忍不住苦笑起來。
虧他早兩年前還以為,只要宓妹妹跟了他,他必然什麼都替她打點得妥妥噹噹,如今再一瞧啊,這分明是掉了個兒了!
韓宓頓時也有些哭笑不得:「岩哥哥說的這是什麼話?」
「我這兩年分明只是個動嘴的,不論那孫家還是秦家的垮台全賴於你的策劃與指揮,這若再不是你替我打點得妥妥噹噹,替我們韓家徹底絕了後患,什麼才是?」
當初那孫連堂的腿兒可是他叫人弄斷的,小算盤可是他派去孫家卧底的,那孫大太太身邊的章媽媽也是他教給小算盤設計的,逼著長公主出面料理孫家亦是他的功勞呢,這裡頭哪有她的一點點主意?
就連敬王願意出面替齊王收了孫家三姑娘,不也是他叫趙明美那兩個庶出兄弟扇的陰風,說是拉攏了孫家便等於在禮王的母族秦家插了個釘子,敬王這才甘願出這個頭?
還有他先是暗中攛掇李逢春前去孫家,幾句話就挑起了孫連堂的起複之心,隨即就差人潛伏在小洞天,偷聽到了孫連堂與秦楚懷的談話,這才叫齊王得以順利撬開於賬房的嘴,又得以順利查辦戶部虧空,這又哪裡是她所能做得到的?
這就更別提她父親將兩封信的真相講出來那個夜裡,要不是庄岩及時往齊王府和長公主府送了信兒,又及時叫人盯緊了秦家,誰知道秦家會不會趕在他們這一方前頭反咬一口,也便等不到李逢春將那兩封信交給皇帝!
她就這樣一點點掰著手指、軟軟的笑著數給庄岩聽,一邊數一邊驚嘆,口中連聲低呼道,原來我的未婚夫君竟然如此能幹,「看來我真得將岩哥哥看好了,萬萬不能叫別人搶了去。」
庄岩的苦笑便被她這樣的輕笑軟語漸漸染成了明朗笑容,又伸出手來一把捏住她的手指頭:「宓妹妹可不許再這麼說了,若是再說下去,明兒一早我便叫我母親來你們家請期。」
韓宓當然知道他這是玩笑——以她的年紀來說,怎麼算怎麼都不到這就請期的時候兒,就是早早請了期,日子也肯定要定及笄后。
可是她的臉還是漸漸泛了紅,若不是關山的聲音適時在門外響起,問起是不是可以叫夥計走熱菜了,她都不知道她會羞澀成什麼模樣兒。
這般直到兩人對坐著用罷晚膳,她這才將那八千兩銀子的來路跟庄岩講了。
「我知道岩哥哥剛才數那銀票時,不止是驚訝我為何給了你這麼多,還驚訝於我們家怎麼會一下子給我備出這麼多錢。」
她娘是出身何家不假,當初的嫁妝就比較豐厚,如果捨得賣上一兩處莊子或是鋪子,也未必湊不夠八千兩。
可庄岩既然不曾聽說她娘賣產業,她父親的官職又不是什麼大肥差,這八千兩的來路可不就會叫他有些奇怪?
韓宓也便從來沒打算瞞著他,也省得他日日惦記著;這時便將這銀子的來歷給他講了,好叫他知曉她父親並不是又犯了什麼錯,譬如那又夠叫人記上幾筆黑賬的錯。
再說那金朝德與蘇櫻相勾結,要害的何止是她名聲?
她的名聲有染后,她便嫁不得庄岩了,她不殺這兩人便已是給他們留了情面,眼下她不過是從金家敲詐出些銀錢來,這又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庄岩卻是千想萬想都想不到,這筆銀子竟然是宓妹妹從金家幾個掌事與金朝德的庶兄手裡訛來的,同時還埋了線,叫人以為敲詐之人竟是金朝德。
聽她講罷這個經過,他頓時笑得不行,卻也不忘問她,宓妹妹究竟是怎麼抓住那些人這個把柄的。
她也從未托他差人替她查金家在京城的掌事啊?他派了護衛她的杜九等人也從未接過她這個差事啊?
韓宓難免嘖嘖了兩聲:「我也只是猜的呢,猜那金家人從上到下必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尤其是這些掌事的,哪一個不是拿了主家添自家、從來不知收斂的,生怕今年不抓緊裝滿自己的腰包,明年就被旁人頂替了差事去。」
「誰知道這就被我猜了個正著,他們果然全是這種人,為了保住他們在京城這個肥差事,他們可不是就得速速拿出銀子來給我當封口費?」
她是不打算瞞著他這銀子的來歷不假,可她也不能叫他知道她有個前世不是么?
庄岩卻是聽了她這個說法越發忍俊不住——宓妹妹這個猜想確實沒錯兒,若是按著這個路數看,不論哪家派在外頭的掌事都會有這樣的把柄。
可是即便這是誰都猜得到的,又有哪個像她這麼膽大,寫了信便送到人家面前直接訛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