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心裡有事,戎雀這一晚睡的也不怎麼踏實,突然一聲驚雷響起,她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到窗邊往外觀看。只見烏沉沉的天空沒有一絲光亮,偶爾有一道閃電劃過,直穿天地,耳邊響起一個個炸雷的聲音,還有哄哄的悶雷聲。
要下雨?戎雀一喜。如果她沒受到懲罰就下雨,就證明她殺鱷魚是正確的,到時,那些村民也只能相信她的話,也就意味著,她能正大光明的獵殺鱷魚、售賣鱷魚了!
看來老天都在幫自己,快點下雨,快點下雨,戎雀祈禱著。
好似聽見了她的祈禱一樣,外面的雨點噼噼啪啪的落了下來。初時,如同炒豆子一樣,還能分得清點點雨滴落到周圍的聲音,不一會兒,那雨便連成一片,如同瓢潑一樣了。
看這個趨勢,這場雨肯定是一場大雨。戎雀終於放心了,往旁邊一看,正看見許二娘也站在窗前往外張望著。
許二娘也看見了她,指著外面的雨,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反正也睡不著了,戎雀乾脆穿衣來到許二娘的屋子裡,跟她說起了家常。
「你做飯怎麼這麼好吃,都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嗎?」戎雀一直想問這個問題的。
許二娘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落寞。
是不是自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話,戎雀有些尷尬,在想要不要換一個話題。
也許是今天的天氣太特殊了,也許是壓抑久了想要說一說,許二娘竟然悠悠的說起了她的身世。
原來,她的婆家是開小飯館的,她嫁到那裡之後,就一直在後廚幫忙,這才學了許多做菜的技巧。
她本身也喜歡做菜,再加上願意願意嘗試新的做法,沒過兩年,她竟然比家裡的任何一個人做菜都好吃,成了店裡的招牌。
生活看似很和美,可就在這時,上天卻給了她當頭一棒。
她丈夫本來身體就弱,那天往店裡搬米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口吐鮮血不止。趕緊叫來大夫,可是大夫卻束手無策。
沒過兩天,她丈夫去世,她也變成了一個寡婦。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許二娘作為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寡婦,還經營飯館,那是非就更多了。
今天有人說她勾搭店裡的客人,明天有人說她跟賣肉的不清不楚的,甚至還真有一些男人調戲她,讓她苦不堪言。
幸好,她公婆都十分相信她,自打他們的兒子死後,待她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這才沒生出什麼事端。
可是,公婆老年喪子,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店裡的事全壓在她一個人身上,經常忙的她腳不沾地的,再加上她沒有一兒半女在身邊,難免不會有暗自傷心的時候。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闖入了她的生活,幫她挑水,幫她劈柴,幫她解決一些女人不好解決的事。
女人嗎,誰不想有個肩膀可以依靠,有個人陪她走過風風雨雨。慢慢的,許二娘對這個男人的態度改變了,由一開始的抵觸到後來的默許。
然而,上天好似跟她開了一個玩笑一樣,等她真的跟這個男人說起以後的打算時,她才知道,這個男人不但有妻子,還有兩個孩子。
完全是一種受騙的感覺,許二娘決定跟這個男人一刀兩斷,再不相見。
可是這個男人卻不依不饒的,非要纏著她,讓她嫁給他。
許二娘自然不從,一來二去,這事情自然被有心人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誰告到了官府,許二娘跟那個男人都被抓了起來。縣官問案,許二娘雖然自認為並沒有做什麼逾越的事,對得起天地良心,可是到底跟那個男人有些牽扯,這件事就變的不好解釋起來。
誰想,那個男人竟然是個軟骨頭,一進縣衙,就先招了。為了逃罪,還血口噴人,說是許二娘先勾引的他,他一時把持不住這才犯下了大錯,求官老爺原諒。
這下許二娘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縣官當即判那個男人杖責三十,許二娘騎木驢遊街。
木驢,大概跟木馬差不多,只是刑具的中間有一根大約一尺長、兩寸粗的圓木橛子。
這個刑罰十分殘酷。施刑時,女人雙手被綁住,赤身坐在木驢上,兩條腿也被鐵釘釘到上面,然後被人抬著遊街示眾。一邊走,還有人在一邊高喊這個女子的罪行,拿帶刺的皮鞭抽打這女子。
基本上,從有了這個刑法開始,就沒有幾個女子能挨過一圈的。這個判決,幾乎等於要了許二娘的命。
許二娘不怕疼、不怕痛,可是當街做這種事,卻比殺了她更讓她難以接受。幾乎當即的,她就決定自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就在這時,她的公婆卻站了出來,向縣官保證,她一定是被冤枉的,求縣官從輕發落。
人證物證都有,而且不止一個人看見許二娘跟那個男人拉拉扯扯,許二娘自己也承認,跟那個男人確實有一些關係,縣官豈肯輕易更改自己的判決。
還是她的公婆,舍掉自己的老臉到處求人,弄了一個千人狀,縣官感念他們的不易,這才更改了判決,判許二娘流放。
說到這裡,許二娘泣不成聲,在這雨夜裡,顯的格外悲戚。
竟然是這麼回事,那個男人簡直太不是東西了,戎雀氣的直磨牙,「二娘,這麼大的冤枉,你沒想過要回去伸冤嗎?」
許二娘抬起淚眼,「怎麼沒想過,做夢都想,可是,哪是那麼容易的。」
流放的人不能擅自離開高山縣,這是第一點,第二點,就算是回去了,之前無法申訴的冤情,又過了這麼久,難道就能申訴了嗎!
許二娘已經對此不抱希望了,她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也不知道爹、娘現在還不好,我對不他們。」說著,她又捂著臉哭了起來。
她說的爹娘,自然指她的公公婆婆。
伸冤的事相隔太遠,戎雀也沒辦法,不過後面這件事,她還能說上兩句,「高山縣有驛站,不如你寫信問問他們的情況。」
許二娘神色一動,但很快,就又頹敗下去,她哪有臉給他們寫信。
戎雀猜到她所想,笑道:「你公公婆婆住在哪裡,姓什麼叫什麼,你告訴我,我幫你寫。」
許二娘開始還扭扭捏捏的不肯告訴戎雀,但架不住戎雀軟磨硬泡,最後只能將他們的地址跟姓名告訴了她。
戎雀小心的記下,決定明天有時間讓韓老頭幫忙寫一封信,報一下平安。
戎雀跟許二娘無法入睡,戎安陽同樣無法入睡。他一直在想戎雀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是他的女兒,又不是他的女兒」,還有,戎老四真的害死了他女兒嗎。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一下一下的,在這雨夜裡怎麼聽怎麼帶著一股不詳的味道。
「誰?」他頂著雨來到大門口,低聲問道。
「大伯,是我,景金。我爹跟我娘在你這裡嗎?」外面的人略帶焦急的道。
是戎景金,他失蹤一個月回來了!戎安陽心裡一松,趕緊打開了門,往外一看,果然是他。
剛要說話,戎景金卻急忙擠了進來,然後反手將門拴上了,看他那模樣,就好似外面有人在追他一樣。
「怎麼回事?這一個月你到底去哪了?」戎安陽問道。
「一會兒再跟你說,大伯,我爹娘呢?」戎景金似乎很急。
戎安陽用手指了指後院的那間小屋。
戎景金趕緊往那裡走。戎安陽看出他有事,自然也不敢怠慢,趕緊跟著進了屋子。
小屋裡,戎老二夫妻跟兩個孩子擠在一張炕上睡的正香,戎景金過去就把他們給推了起來。
「誰,誰啊?」戎老二迷糊著眼,有些不滿的道。可是他一看清推他的人是誰,卻立刻激動起來,「老大,我不是在做夢吧,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去家裡找你們,可是你們都不在,我就猜到你們可能在這裡。」戎景金只解釋了他怎麼會找到這裡,卻隻字未提他怎麼回到青山村的。
戎老二也沒注意,他現在已經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馮氏此時也反應過來了,一把抱住戎景金,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
戎景金的眼淚也下來了,不過他還記得他為什麼來這裡,趕緊用手抹了一把眼淚,他對戎安陽道:「大伯,家裡有沒有什麼能藏人的地方,咱們快點藏起來。」
「啊?」
「來不及多說了,快。」戎景金十萬火急的道。
戎安陽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面就傳來一陣陣喧嘩聲,還有嘭嘭的砸門聲。
怎麼回事,因為在後院,戎安陽並不能看清前院的情形,伸手推門,他想去前面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戎景金卻一下子擋在了門前,臉色煞白的道:「別去,是強盜,強盜來了。」
「強盜?!」眾人都是一驚。
高山縣地地處偏僻,多高山密林,再加上有很多流放的人在這裡生活,導致這裡魚龍混雜,經常有強盜出沒。他們或是十幾個人為一夥,或是幾十個人為一團,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大家說起他們,無不是驚懼萬分。
「之前騙我的那個算命先生就是強盜派來踩點的。前兩天我聽見他們說,咱們這裡今天祈雨,晚上肯定好下手,就一直擔心你們,想給你們報信,可是一直沒有機會。
今天趁著他們下山,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戎景金終於將所有的事都說了出來,只是大家現在哪有心情聽這些。
「強盜來了,怎麼辦……」戎老二經歷過強盜屠村,那種無助驚恐的感覺讓他畢生難忘,所以立刻沒了主意,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張皇四顧,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只是這屋子一共就這麼大,連個像樣的傢具都沒有,他能藏到哪裡。
馮氏也沒好到哪去,抱著兩個孩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戎安陽也心底一沉。猛然想到戎雀跟戎景鷹還在竹樓里,他立刻拉開戎景金往外走。
戎景金急的直跺腳,但阻止他已經來不及了,只能重新關好門,趴在門縫處往外望著。
戎安陽剛來到前院,他就看見令他呼吸一滯的一幕。
三個手拿鋼刀的強盜已經衝進了院里,戎老四披著衣服正好出來,似乎是想看看外面出了什麼事。
「老四。」戎安陽趕緊沖了過來。
那三個強盜也看到了戎老四,劈刀就朝他砍去。
戎老四都嚇傻了,根本沒躲。
眼看著那刀就劈在戎老四的胸前,戎安陽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現在唯一能救戎老四的辦法就是往後拉他,然後自己擋在他的身前。
可是那樣戎老四是得救了,他卻生死不知。
如果是以前,他會毫不猶豫的這麼做,因為戎老四是他的弟弟,他的親人。可是經過這些事,他卻猶豫了。戎老四的種種做法都讓他心寒,尤其是戎雀被推下山坡的事,更讓他疑慮重重。
就這麼一猶豫的功夫,那刀斜劈而下,鮮血噴出半米多高,戎老四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摔倒在地。
「啊!」有人驚叫一聲,正是聽見動靜出來查看的夏老太太。自己最心愛的兒子被人殺了,她慘叫一聲,眼前一黑,身體一軟,便軟倒在了地上。
她這聲叫驚醒了戎安陽,戎安陽抄起旁邊的扁擔,就朝其中一個強盜砸去。
那個強盜也兇狠異常,一邊躲閃著,一邊拿刀來砍他。其他兩個強盜一看,也都沖了上來。
戎安陽可是能獨自獵殺黑熊的人,這三個人雖然兇惡,但跟一隻發怒的黑熊比,還差了不止一點。
沒幾下,他找到機會,就一扁擔打在一個人的頭上,打的那人頭破血流,他趁機搶過那人的刀,對著他的肚子就來了一下。
那人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戎安陽抽出刀,滿臉殺氣的看著另外兩個強盜,真好如一隻嗜血野獸一樣。
那兩個強盜也是欺軟怕硬的,一看事情不好,對視一眼,就跑了出去。
戎安陽沒去追,先是看了一下戎老四,發現他死的已經不能再死了,他又是愧疚又是悲痛。狠狠的捶了一下地,他又去看夏老太太的情況。
幸好夏老太太只是暈過去了,他趕緊抱起夏老太太來到後院敲門,想讓戎老二照顧她,他好去看看戎景鷹跟戎雀的情況。
可惜,他滿身滿臉都是血,戎景金等人都嚇壞了,任他如何叫門,他們都不開門。
又但心戎雀他們的情況,又不能把夏老太太放在這裡,戎安陽一咬牙,背著夏老太太直奔竹樓而去。
路上,他小心的躲避著那些強盜,實在躲不過了,就將那強盜砍倒,然後再前進。
等他到竹樓的時候,他都跟一個血人一樣了。
這邊,戎雀跟許二娘也隱隱約約聽見外面傳來一些聲響,可是因為他們離村子有一段距離,外面雨勢又大,聽的並不是太真切。
「是不是村民來抓咱們了?」許二娘抓著戎雀的手道。
「應該不是,這不是已經下雨了嗎,他們還抓我幹嘛。」戎雀的話音一落,外面就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嚇的她的心砰砰直跳。
「啊!」許二娘嚇的驚呼一聲。
竹樓里的人都被驚醒,薛屠戶、戎景鷹、韓老頭三個人一個都不少,都從自己的屋裡走了出來。
「怎麼回事?」戎景鷹握緊了手裡的弓箭,有些緊張的道。
薛屠戶雖然沒說話,但他那緊繃的臉,還有手上的尖刀卻暴露了他此時的心情。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戎雀聽見他們的響動,也走了出來。
許二娘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出了房門。
大廳里,眾人都神色凝聚的看著那被敲得好似在震顫的大門。
對視一眼,薛屠戶伸手示意他們靠後,然後一把拉開大門。
向後快速退了兩步,他手持尖刀朝門外看去,準備稍有不對,就跟外面的人或物拚命。
外面走進來一個人,背上還背著一個,兩人人全身都被淋透了,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著水。最恐怖的是,那水並不是雨水的透明色,而是摻雜著鮮血的那種艷紅色。
「爹,你怎麼了?」戎景鷹驚聲道。
戎安陽一看戎雀等人沒事,臉色好看了很多。趕緊回身將門關上,他道:「沒事就好,強盜來了,你們千萬不要出去。」
眾人都是一驚。
戎安陽卻來不及說什麼了,將夏老太太放在旁邊的椅子上,他趕緊吹滅了大廳里的油燈,這才道:「那些強盜好似並不知道這裡新建了一個竹樓,你們別點燈,別做聲,他們應該發現不了你們。」
那算命先生踩點的時候,戎雀這竹樓還沒建呢,他當然不知道。
說完,他竟然要轉身出門。
「爹,你去幹嘛?」戎景鷹急道。
戎安陽的腳步一頓,回身摸了摸他的頭,又看了一眼戎雀,像說給戎景鷹聽的,也像說給戎雀聽的,他道:「我是村長,村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怎麼能躲起來。
乖,你四叔已經死了,要是我有什麼事,替我照顧你奶奶。」說著,他義無反顧的衝進了雨中。
「爹……」戎景鷹望著那雨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戎老四死了,戎雀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總覺的有些難以置信的感覺,昨天還跟自己爭辯的人,突然就這麼死了!
不知道過了過久,外面雲收雨霽,一道燦爛的陽光射進竹樓,眾人這才驚醒,去外面查看昨晚的情況。
剛一出竹樓,就見外面圍了很多人,幾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這裡了。
怎麼回事,戎雀還沒反應過來,那些人就好似受到命令一般,全部跪了下去,除了站在一邊神色複雜的戎安陽。
戎雀有點懵。這時,人群最前面,村裡最德高望重的六叔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說明了情況。
原來,昨晚強盜來襲,包括戎老四在內,青山村總共死了三個人。這可真是奇了,那強盜氣勢洶洶,怎麼傷亡這麼少。
問了才知道,原來昨天大家討論該不該相信戎雀的時候,礙於戎安陽是他爹,有些話都沒敢在他面前說,所以討論了半天,也沒討論出什麼結果。
等到戎安陽走了,大家根本沒回家,而是又聚在了一起商討這件事。
所以那群強盜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大家都在一起,自然沒討到什麼好處。
說完這個,六叔祖人顯的很尷尬,但很快,他就道:「現在我們相信了,你說的話是真的。
昨天你才把小白龍的警告告訴我們,今天就下雨了,還有,就是因為這件事,我們才聚在一起,躲過一劫,這可不就是神龍庇佑我們青山村嗎!
我們決定了,要在村口建一個白龍廟,日夜供奉小白龍,還麻煩你把我們的感謝告訴神龍,讓它繼續保佑我們。」說著,他又跪下磕了一個頭。
他這一磕,後面的人都跟著磕起了頭。
在他們心裡,戎雀現在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了,而是能溝通神明的人,也就是神明的化身。對她尊敬,也就相當於對神明尊敬,給她磕頭,也就相當於給神明磕頭,他們心甘情願,甚至甘之如飴。
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可遠遠超過了戎雀的想象。她不過是想編個借口讓自己逃過一劫而已,誰知道陰差陽錯,竟然因此救了大家的性命,還被奉為神明一樣。
趕緊讓大家起來,她想解釋都無從解釋起。
眾人卻不管那些,吵吵著要建廟,甚至還有幾個人過來偷偷問戎雀一些奇怪的問題,比如他昨天丟了五十文錢,能不能幫他問問神龍,那錢丟在哪裡了等等,聽的戎雀頭都大了。
趕緊澄清自己根本沒有這個本事,這次的事根本是神龍憐憫大家,這才藉助她的口來幫大家而已。
大家半信半疑,戎雀好說歹說,眾人這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