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談和被拒絕

6.談和被拒絕

這廂方青梅溜達著,那邊周家別院可炸了鍋。

小洞天院子里的錢嬸兒向來起得早,這天更是惦記著要伺候新二少奶奶,早早就起了床,待收拾停當到卧房去,聽聽沒動靜,以為方青梅還沒有起床,便輕手輕腳出去準備早點。等完事回房一看,發現房裡被褥疊的整整齊齊,卻沒了人。

錢嬸一下便慌了手腳,就奔山高月小院子去了,心想二少奶奶許是去看二少爺了也說不定?進了山高月小迎面碰上管家周安,便問道:

「二少奶奶可是過來這邊院子了?」

周安一聽,帶著錢嬸進院子找了一圈,沒看到人,立刻召集幾個下人:

「快快去別院里找一遍,看二少奶奶是不是早起去看景緻了。」

不出一刻鐘眾人紛紛氣喘吁吁來複命:

「並沒有見二少奶奶的人。」

周安這下慌了。

周寒剛睡醒一覺,在房裡聽到動靜,忍疼命小海服侍著洗漱穿衣,架著胳膊挪了出來,聽周安簡單說了經過,便吩咐道:

「周管家,叫人到外面找找去。」

周安管家還在猶豫:

「您意思是二少奶奶……跑出去了?可是大門口守著的回說,今早除了大夫,沒見人出去呢。」

周寒綳著臉嘆氣:

「她要出去,難道只能從門走嗎?」

周安一愣:

「您意思是……翻牆?不能吧,我看這位二少奶奶文靜嫻雅,通情達理……」

周寒擺擺手,打斷他的馬屁:

「這位方小姐父親是西北大將軍,出身武將世家,翻個牆還不簡單?別耽誤時間了,快去吧,多派些人手。」

他現下最擔心的倒不是方青梅翻牆的本領,他怕的是這位方青梅大小姐一時氣急逃婚了,那可叫他該怎麼辦?

一院子家丁在院門口集合起來,周安正有條不紊分配人手準備出去找人,小海眼尖,看到那邊牆頭出現一個人影,忍不住喊出聲:

「少夫人回來了!」

所有人頓時愣住,一齊往牆頭看。

周寒也扶著小海胳膊,慢慢轉過身去。

方青梅一手拎著一串酥餅,一手撩起裙擺正要從牆頭往假山上跳,冷不丁看到假山下一群人都盯著她,嚇了一跳,腳下頓時一趔趄。

管家周安絕望的抬手捂住眼,不忍再看。

反應最快的是周寒,抬腿便要奔過去,可惜腿腳不給力,奔出兩步就跌趴到地上,頓時疼出一身冷汗。

倒是那邊方青梅動作機敏,跌落半途伸手扯住一條假山上探出來的葛蘿藤,減緩落地勢頭,跌到地上只「哎喲」一聲。她急忙爬起身,一瘸一拐往前走到周寒面前,還沒忘了提起手裡的酥餅,對著眾人笑的略有些尷尬:

「大家怎麼都在這?我,我起得早沒事做,所以出門去買了些早點。你們還沒吃吧?」

剛給周安打發走的大夫,又被周小海急忙給請了回來。

方青梅只是腳踝稍微扭傷,並無大礙;嚴重的是周寒,剛剛止血的傷口因為跌倒的時候牽扯得厲害,又開始流血。

周寒再度被抬回山高月小,一路疼的面色蒼白滿頭冷汗。方青梅無措站在一旁看眾人進進出出忙碌,大夫手忙腳亂給周寒換藥包紮,等一輪忙過去,已是日上三竿。

周安是個看事的,早早將眾人都打發出去,唯獨留下方青梅。周寒側身躺在塌上,見她仍提著那串酥餅站在門口,一臉的無措,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不由嘆口氣,喚道:

「方姑娘,再麻煩你幫我倒杯水。」

方青梅放下手裡的酥餅,倒了水,猶猶豫豫端到床邊:

「你——傷口還好吧?」

「疼不致死。怪我沒出息,」周寒喝了口水,沒好氣道,「我要有方姑娘這翻牆如履平地的身手,那天從窗戶跳出去,也不至於被打成這樣了。」

方青梅聽出他諷刺她翻牆,便訕笑著,自顧自從桌上取了一枚酥餅:

「你還沒吃早飯吧?這餅聞著很香,要不要嘗嘗?」

周寒覺得這情景下吃餅有些可笑,但鬧了一早上粒米未進,也確實餓了,無奈點頭:

「給我一個吧。」

方青梅遞給他一個,自己也取了一個,兩人便就著茶水吃起餅來。吃了幾口,方青梅放下手裡的餅,慢慢說道:

「周二公子,我的兄長陳鳳章有個要好的朋友,姓李名卓,是御史台李御史的二公子。」

周寒聽她忽然來這麼莫名其妙的一句,便也停了吃餅,靜靜聽她又說道:

「這位李卓公子人很聰明,也很仗義,尤其擅長詩文詞曲,很得陳鳳章的讚賞。唯獨有一點陳鳳章看不慣他,就是他喜歡歌舞管弦,時常流連於京城的花街柳巷取樂。」

「後來,這位李公子看中了一位才貌出色的青樓歌妓,想娶回家,但家中長輩堅決不允許。但是兩人情深日篤,便私定終身,逃到京城近處的寒州,私自成親了。」

方青梅看了周寒一眼,問道:

「周二公子怎麼看這位李卓公子?」

周寒何等聰明的人,聽到這裡便大概猜到八成她的意思,拍拍手上餅渣:

「朝中御史台姓李的御史只有一位,我聽說過這位李御史,籍貫陝西,以鐵面無情著稱,想必治家也很嚴格。李公子若是被家人抓回去,想必會被他父親亂棍打死。」

頓了頓,又自嘲的笑一聲:

「就算打不死,也會像我這樣被打到爬不起來吧。」

方青梅失笑,笑完了拍拍手上餅渣,輕聲道:

「你說的不錯,他確實被家人捉回去關起來了,下場不怎麼好。但我卻一直覺得,這位李公子很有膽量。書上說人生匆匆,如白駒過隙,這短短的一輩子,開心的事實在不多。人生苦短,兒女情長,一個人想同喜歡的人過完一生,又有什麼錯呢?」

這話說的,頗有悲涼之意。周寒聽完,沉默了許久,問道:

「方姑娘,你是想說什麼?」

方青梅猶豫了下,直截了當說道:

「你不願同我成親,必定也有原由。今天早上出去買餅,我聽說周二公子同青樓的一位令姑娘情投意合,卻因為令姑娘的身份,為家中長輩所不容。」

「然後呢?」周寒追問一句,心中暗道,原來她是去街上打聽他的消息,以買餅做借口。

方青梅輕聲道:

「雖然二公子是為父母兄長所迫才娶我,但我已經嫁入周家,成為你的妻子,這件事……恐怕不好解決。二公子你說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但是看起來周家家法嚴厲,你又有傷在身,一時恐怕不會有什麼好辦法。而我……也不願在這緊要的關頭,因為自己的婚事再起風波,為陳家添亂。」

「所以呢?」

「所以,」方青梅兩手緊握,微垂下臉,聲音很低,「我願意幫助你斡旋,讓令姑娘嫁入周家。希望二公子你,也暫時結納我作為周家媳婦。二公子……覺得如何?」

她抬頭看看周寒,又繼續小聲說道:

「陳家危難在即,想必二公子也知道,我已經恨自己一介女子之身,幫不上忙,卻決不能在這時候再給父母添亂。我……我並不要求你給我妻子的待遇,只希望借這個身份,為自己謀一個暫時的容身之所……」

她越往後說聲音越低,滿臉尷尬的神色,一看就知道,十分不慣於這麼低聲下氣同人說過話,說出這種求情的話,對她來說,已是十分艱難。

屋裡沉默許久。

久到方青梅以為周寒是不是睡著了,忍不住又抬頭看他一眼。

卻見周寒一雙清冷長眼盯著她,眉梢微挑,緩緩說道:

「方姑娘,如果沒會錯意,你的意思是說,你想辦法幫我把將令晚秋娶進門,我接受你做我有名無實的妻子。」

「……是。」

他面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方姑娘方才說,在下是因父母逼迫而騙婚成親。那麼我也想你問一句,你跟我成親,是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因為……因為心中歡喜才與我結親?」

這話問的方青梅不由得一愣。

周寒慢慢撐起半身,輕嘆道:

「既然不介意我新婚娶妾,想必對跟我結親這事,並非是因為心懷歡喜而為之。」

「……」

「你是西北大將軍之女,令堂也出身高門;又得累世為官的陳家庇護。如果不是因為眼下陳家失勢,恐怕也不會下嫁與商賈之子了。」

方青梅被他反詰,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答話。

他說的話,確實句句屬實。

如果不是陳家有難,她確實不會這樣匆匆忙忙就出嫁,更不大可能嫁給商賈之家。父母為她選擇親事,大概怎麼也不會選到距離京城千里之遙的江南來。

周寒倚在床頭,看著對面床帳,語氣平淡,像在說別人的事:

「方才方姑娘也說了,人生苦短,兒女情長,我也贊同。若此生有緣分能得一同心之人,夫唱婦隨和樂一生,對一個男人來說,真是莫大的福分。但是如果我沒有這樣的福分,卻也萬萬不願意讓姑娘家受委屈。何必為了一時之樂,要她屈於人意,而一生鬱郁不快呢?」

周寒語氣雖然平淡,但這一席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話,說得洒脫又十分決絕。

他頓了頓像是還要開口,卻被來敲門的錢嬸打斷了話頭:

「二少奶奶,昨日你匆匆忙忙尚未沐浴。周管家派人去大宅那邊給你取來了乾淨的衣物,廚房也燒了熱水,你這會要不要去洗洗換下衣服?」

方青梅一向外柔內剛的性子,被周寒這麼反駁一番,正覺得十分尷尬,這時候正好借著台階下,便起身道:

「知道了,謝謝你錢嬸,我這就去。」

她此時心中一片茫然無措,但仍對周寒微微笑了笑,禮數上不卑不亢:

「二公子,我先失陪了。」

走出房門,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想想去年此時,正值夏初,自己和陳鳳章在花園裡喝酒論書,竟覺的恍如隔世。

方青梅因為生下來便沒了娘,加上在西北邊境長大,生父方上青對她頗為寵溺,雖然還算懂事,但養的她從小性子跳脫像個男孩子,調皮搗蛋,不怕打不怕罵,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還脾氣倔的很,打死不低頭。後來到陳家,陳稟夫婦待她比親生父母更要嬌慣,更別提兄長陳鳳章十分護短。

從小到大,她沒有低聲下氣求過別人,如今這是第一次這樣懇求一個外人,還被婉言拒絕。倘若陳鳳章和父親母親知道她如此處境,不知該有多麼心疼擔憂?

這就是別人說的世道艱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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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總被無情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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