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春心無處不飛懸

73.春心無處不飛懸

周毅乃是獨子,膝下亦只有周冰、周寒二子,因此周家人丁算不上興旺。年節期間,無非親戚往來與玩樂。周家既無本家遠親,周夫人何氏與周冰媳婦林氏倒是有兄弟姐妹,卻都離得遠,何氏身體不甚康健,林氏也有身孕在身,便也免了許多走動,因此少了不少人情往來,過年頭幾天除了周毅周冰偶有外客,便是自家人一起吃喝玩樂。

周老太太便拉著媳婦何氏與親家陳夫人,再帶上大孫媳婦林氏,得空便擺起桌子玩馬吊牌。陳夫人是新手,手氣卻旺的不行,贏得最多。其他人各有輸贏,周老太太向來愛熱鬧,雖輸了不少,卻玩的十分高興:

「平日家裡人少,湊不齊牌局。跟這些丫頭們玩一玩,她們也不好意思贏我。這兩天倒多虧了親家夫人在這裡,我才有機會過把牌癮。」

倒是方青梅,因為不諳牌技,倒躲過一劫,有了空閑便偷偷躲在一旁跟周小寶翻繪本,倒也翻得津津有味。

到了初六這天過午,周老太太命人請了戲班來府中唱戲。恰好周冰趙睿等人無事,便也來湊熱鬧。看了幾齣熱鬧的,周冰便看著周寒,不時在旁偷笑。旁人不曾理會,唯獨趙睿不是個沉得住氣的性格,小聲問道:

「大表哥,旁人都看著台上唱戲的,你總是看著二表哥笑個什麼勁?」

周冰看他一眼,笑道:

「阿睿,你若把這幾天收的壓歲錢分我一半,我就告訴你其中緣故。」

「嘁,你的笑好值錢!」趙睿翻個白眼,「好像我多想知道似的。」

「果真不想知道?」

「豈止果真,連飯菜也真!」

周冰撣撣袍子,又瞅一眼一旁的周寒,笑道:

「可是關於你二哥小時候的有趣事——」

說著自己先忍不住,哈哈笑了一番。

趙睿這下便按捺不住,從袖裡掏出一隻荷包,在手裡掂了掂,氣咻咻道:

「幹什麼非得惦記我這點銀子啊?你也不是缺錢的人。伯父管我管的嚴,我還想著攢點私房錢,回京城請人吃酒呢!」

「我是不缺錢,」周冰笑道,「可我就愛看你這小氣心疼錢的模樣,哈哈哈!」

趙睿卻看看周寒,湊了過來:

「快說吧,二表哥小時候什麼趣事?說完了我便給你荷包。」

兩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坐的不遠的方青梅也聽得清楚,聽到這裡忍俊不禁,偏頭湊近了過來:

「大哥,快說吧,我也想聽呢。」

說完也從袖子里掏出個小荷包,笑道:

「我也出一份!」

不及將荷包遞出去呢,半路伸來一隻手,敏捷的把荷包撈了去:

「肥水不流外人田。」

方青梅回頭,卻見是周寒要笑不笑的臉看著她:

「要聽哪一段趣事?我說給你聽,不必勞煩大哥。」

方青梅和趙睿此時都禁了聲,周冰卻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

「那我可不客氣,直接點了。阿寒,就是你小時候扮成姑娘唱戲的那段。」

趙睿聽了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二表哥扮姑娘?真的假的?」

方青梅卻不好意思笑:

「不大……可能吧?」

周漸梅這乍看挺高冷的樣子,不像會是會男扮女裝的類型啊!

就聽周寒不急不慢道:

「真的。那年祖母迷上聽戲,時常請了戲班子回來。我也跟著看了幾回,聽過了就跟著哼了幾句。祖母覺得我有天賦——」

說到這裡卻被周冰笑著打斷:

「阿寒,你說的不對。不是祖母覺得你有天賦,是你長的太像那個唱戲的丫頭,所以祖母才一時興起,命戲班的師傅給你扮上相,誰知一扮上,白凈細嫩眉清目秀的,比戲班子里幾個丫頭都標緻!」

「……」

「我還記得呢,」周冰已憋不住大笑,「你那天穿了個粉紅桃花裙,天藍纓絡罩褂兒,臉兒塗得白白的,嘴巴紅艷艷,頭髮梳個歪髻——哈哈哈還差了個金鳳步搖!被祖母擺弄著唱了一句『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

「……」

趙睿和方青梅早已笑癱在一旁。

周寒臉色微寒,卻已經無力阻擋自家大哥揭露自己的不堪往事。

看完了戲,又在周老太太處用過晚飯,周寒與方青梅照例把陳稟和陳夫人送回了側院,兩人才往梅園回去路上。

過年這幾天天氣晴好,白日里固然暖了些,夜裡風仍十分寒涼。當空一勾細細的彎月,碧藍夜空里灑滿了璨亮的星子。兩人都披著皮毛衣裳,也覺不到冷,說著話踩著青磚路不緊不慢往回走。剛進了梅園,說到下午看的戲,方青梅想起周冰描述的周寒扮戲子的模樣,忍不住便「噗嗤」笑出聲來。

周寒也忍不住輕笑。方青梅看他也笑了,才放開膽子道:

「周漸梅,周大哥說的是真的?」

「還不止他說的那些呢。」周寒笑道,「其實我當年是正兒八經拜師,偷偷跟著戲班子里的師傅學了半個多月的戲。」

方青梅頓時瞪大眼:

「真的?」

她還以為是周冰故意誇大其詞,誰知周漸梅竟然真有這段出奇的歷史!

「真的。」周寒點頭,「現在還記得不少段子。你想不想聽一段?」

「要聽!我要聽!」

方青梅兩眼燦亮,幾乎要放光出來。周漸梅今晚是陪著周冰少喝了幾杯,但遠還不到醉的地步,誰知他怎麼忽然就要唱戲給她聽了?!許是過年了,心裡特別高興?!

不管什麼緣由,這千載難逢的「周漸梅反常記」,她可千萬不能錯過了!

這邊方青梅摩拳擦掌,一旁周寒卻不緊不慢背起了手,清清嗓子:

「也不能白聽。」

「……你也要壓歲錢?」

「我並不缺那幾兩銀子。」

方青梅歪著頭道

「那你要什麼?——先說好了,得是我有的。」

周寒笑道:

「放心,不會難為你的。前幾日在書房寫字,不小心將墨沾到荷包上了。府里的綉樣子都看膩了,你便為我綉一隻新荷包吧。」

「……就這麼簡單?」

方青梅雖不善女紅,可是活兒到底還算能拿出手的,區區一隻荷包,尚且難不住她。

「就這麼簡單。不過不能敷衍了事,也不能找人代勞,」周寒挑眉道,「須得仔仔細細,一針一線都是你親自繡的。」

他本以為方青梅會討價還價,誰知她眉頭都不皺一下便點頭笑道:

「這買賣太划算了,等回去我便給你綉。好啦,周二公子,你要言而有信,這便唱吧!」

兩人此時正漫步過了竹林到了門前。周寒索性停住了腳步,喊了小鳳過來:

「小鳳,你和廚房各位也都說一聲,今晚這園子里你們不用伺候著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小鳳應聲去了,轉眼便遣退了眾人。

周寒抬腳便進了書房裡,回頭朝方青梅道:

「這裡地兒也寬敞。」

房中燃著火盆,暖意融融。周寒轉眼四下一望,親自在書桌上點起一盞蠟燭,又從隔架上花瓶里抽出一把這扇,隔空朝著門口的方青梅笑著點一點:

「方大小姐,請點一出吧。」

方青梅竭力忍笑道:

「周公子客氣了。我就要聽周大哥說的,『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那一段便好!」

「那個太哀戚了些。」就見周寒不緊不慢往後站開兩步,清了清嗓子,「唱另一段吧。」

然後他便擺了個身段,手握摺扇帶起動作,慢慢唱了一段: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麼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飛懸。是睡荼蘼抓住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方青梅一開始忍俊不禁的大笑,隨後便慢慢笑不出來了。

周漸梅聲音較低沉,唱這一段用的是揚州話,並沒有戲檯子上旦角一唱三嘆的委婉,反而將詞唱的多了幾分深情慨嘆之意。舉手投足之間,身段也不是女子的柔軟,他本就身姿修長,做起這些戲台上的動作,反而更多是男子的瀟洒自如。

但他顧盼之間,目光灼灼對著方青梅,卻是不容錯認的繾綣柔情。

——以至於聽到最後一句「花似人心向好處牽」,方青梅竟不敢抬眼再看他。

待周寒聲歇了許久,走到方青梅跟前笑笑的問了一聲「怎麼樣」,方青梅才將目光撇在一旁,乾巴巴笑著點頭道:

「嗯……很好。」

周寒站在她面前,低頭輕笑:

「是唱詞寫的好,還是我唱得好?」

方青梅仍看著一旁:

「……都,都挺好的。」

「這段詞當時師傅解的時候,說是眷戀暮春之意。」周寒緩聲低道,「如今我卻覺得,更像是思慕心上之人的意思。『原來春心無處不飛懸』。」

「……」

方青梅心頭已「砰砰」直跳的響。

眼前燈影中的周漸梅雙目微垂看著她,此時就像跟平常換了一個人。縱然她沒有抬頭,眼前卻仍閃動著他眸中流轉的光彩,將她雙頰灼的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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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總被無情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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