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兩情成相悅
都說他鄉遇故知是喜事,可是方青梅這會心中卻是喜悅中摻雜幾分緊張。
分別兩月多,此時看見了周寒在眼前,猶恐自己是在夢裡。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周寒已牽馬走近,站在面前垂眸笑看著她:
「倒沒有瘦了。」
「……」
頓了頓,又輕笑道:
「給你帶的幾樣蜜餞,可還合口味?」
「……」
見她仍不做聲,周寒又柔聲問道:
「被困在宿城十幾天,是不是嚇著了?」
「……剛開始沒害怕。」方青梅這才慢吞吞的開口,「到最後徐鴻展說要殺出城去的時候……是有點害怕了。」
話說出口,才覺察語氣中莫名帶了幾分委屈,頓時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剛想著說些什麼遮掩一下尷尬,周寒已伸出手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又鬆開,溫聲慰藉:
「外有虎狼環伺,邊城大營不可一日斷糧。兩害相權擇其輕者,徐將軍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嗯……我知道。也就怕了那麼一下。」方青梅慢慢將手往後縮了縮,翹翹嘴角,抬頭向周寒笑笑,「幸好最後賑濟糧來得及時,災民散開了。」
說完了,才看著周寒問道:
「周漸梅,你怎麼會在這裡?」
「自然是來辦事的。」
「辦什麼事?」
「自然是辦大事。」周寒笑道,「皇上下了聖旨,從各處調撥糧草到甘肅賑災,解宿城之困,征糧也徵到了周家頭上。宿城被困的時候我正好已到了西安,聽說了消息便同大哥在漢中會合。籌到了糧食之後,又隨船沿漢江北上,到了隴南。前日才從隴南到了邊城。」
「……哦。」方青梅聽了,垂著眼想了半天,慢吞吞重複道:
「從西安到了漢中,又從漢中到了隴南,從隴南到了邊城……」
她垂手拉拉周寒身上的藏青披風,輕拍了拍上頭的灰塵:
「難怪這一身風塵僕僕的。那你——到西安是去做什麼了?」
「……」
周寒被她問的頓了頓,慢慢笑道:
「京中待著無聊,就出來跑路散散心。」
「哦,散散心啊……」方青梅偏頭看著他,也慢慢笑起來,「我還以為你是放心不下,跟著我一路跑出來的呢。」
「……」
見周寒沒有做聲,方青梅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上前一步攔腰抱住周寒,往他胸前輕輕靠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飛快鬆開手,退了一步笑道:
「這麼久不見,還真有些想你了——你吃過午飯沒?」
這問題轉的太快,周寒來不及從驚訝中反應過來,便先不由自主的搖頭:
「……尚未。」
「正好我也沒吃午飯呢。」方青梅朝他招招手,便轉過身,「走吧,今天我來盡地主之誼,請你吃飯。」
邊城地方不大,吃飯的地方卻不算少。兩人一前一後,方青梅優哉游哉走在前頭,一路眯眼看著路邊的招牌,最後指了指城門附近一家飯館:
「這家好像人多些,應該不錯。」
周寒點頭:
「好。」
兩人進店坐下,就著招牌點了幾個菜,要了一壺酒,方青梅又笑眯眯問道:
「小海沒來么,怎麼就你一個人?到這時候了也沒有吃午飯?」
「昨晚聽說徐揚將軍押送著糧草進了城,我心想你大概也到了,便向人打聽了方將軍故居所在,一個人尋著找過去了。誰知來門口的老伯說你不在,我便又牽著馬出來了。」周寒解釋道,「小海在客棧里收拾東西,我便沒有叫他一起來。」
方青梅看著他,促狹的笑道:
「我說呢,若是小海跟著,必不會放你這位二少爺到現在都沒有吃午飯了。不過你竟然是從方家被趕出來的,這我倒沒料到。你沒跟看門的韓伯說,你是方家的女婿嗎?」
周寒一邊端起茶碗,一邊認真笑道:
「我一說是去找『方青梅』,那老伯便呵斥我怎可直呼他家小姐閨名?他看上去體格雄壯,手中一條手臂粗的軍棍,對著我虎視眈眈,因此我不敢貿然唐突。」
「哈哈哈!」方青梅忍不住大笑,「韓伯從少年便在軍中跟著爹爹做侍衛,打仗的時候手臂和腿都受了傷,不好謀別的生計,父親便請他到家裡做門房了。你眼色倒是不錯,韓伯當年在軍中,確實是一把舞槍弄棒的好手。」
「原來是方家的老人了,難怪那樣護著你。幸虧我沒有自稱方家女婿,」周寒笑道,「不然只怕被打了也是白打。」
兩人一邊說笑著,就著酒壺中的一壺酒,慢慢吃完了這頓飯。周寒屢次要想要開口問話,都被方青梅故意用話岔開。直到臨起身的時候,方青梅才對周寒道:
「今天一早去城外爹的墳前看了看,磕了個頭。」方青梅道,「等安頓好了,你再陪我去一趟吧。」
周寒若有所思看著方青梅許久,才慢慢笑著點頭:
「……好。」
兩人從飯館吃完了出來,牽著馬在城中略逛了逛,又去周寒下榻的客棧看了看。客棧就在城中,離方家老宅並不算太遠。小海久不見周寒回來,正急著要出去找人,出門卻碰見周寒帶著方青梅一起回來,頓時又驚又喜:
「少爺原來是去找少奶奶了?」
方青梅笑眯眯點頭,又四處打量著客棧里的景況:
「你們在這裡住著可好?」
小海一邊為二人倒茶一邊笑道:
「地方是舊了點,颳風的時候窗戶有些漏風進沙。再就是這裡米少面多,吃的都是干餅子,少爺恐怕有些吃不慣——」
話沒說完,就被周寒打斷:
「出門在外,哪能講究這麼多?」
「這裡客棧確實跟京城和江南沒法比。」方青梅微笑道,「等回去把家裡收拾出來,你們明日便回家裡去住吧。」
周寒還沒來得及說話,小海聽了便先高興的點頭:
「原來少奶奶家在這裡還有宅院呢,能住在自己家裡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不過是一座小院幾間舊屋,」方青梅笑道,又看看周寒,「跟揚州周家大宅自然是沒法比的,周二少爺別嫌棄就好。」
周寒跟著笑道:
「我豈是那樣沒眼色的人?」
兩人說笑著,坐在房中稍喝了兩碗茶,周寒看看外頭天色,便站起身:
「這裡入夜便要宵禁,趁著天色未晚,我送你回去吧。」
兩人便又出了客棧,一路逛著回了方家老宅。
門房老□□要出去的樣子,見方青梅回來,扯開大嗓門道:
「姑娘一個人出門也該小心些!不是說就在附近轉轉嗎?過午出去,天黑才回,我正準備出去找你呢!」
老韓自方青梅幼便在方家服侍,如今仍改不了從前的稱呼,一直喊她「姑娘」。方青梅便沖他笑道:
「讓你擔心了韓伯。我在路上遇到熟人多說了會話,就忘了時候啦!」
待方青梅和周寒進了門,老韓才看到跟在方青梅身後的「熟人」。不待他開口,周寒先微笑著朝他點頭行禮:
「韓伯。」
韓伯審視的目光上下將他打量一番,才看向方青梅:
「這不是過午來過的那位公子嗎?原來是姑娘的熟人,不知這位公子是?」
方青梅看看周寒,又看向韓伯,抿著嘴笑道:
「韓伯,這就是揚州周家的二公子,方家的乘龍快婿,周寒周姑爺了。」
老韓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的迎上去抓住周寒的手:
「原來竟然是我家姑爺!是我老韓有眼不識泰山!姑爺也太靦腆,怎麼也不跟我說明一下!可叫我失了大禮了!快快快!姑爺快請進來!」
於是佯裝淡定的周寒被老韓一手拉著,就這麼生生拉進了大門去。
進屋坐下,老韓將周寒讓到上座,自己卻拖了條板凳坐在一旁,任是周寒百般禮讓,始終不肯做到對面,只笑著說:
「我老韓坐在這裡離得近,方便跟姑爺說話。」
然後親自倒了茶送到周寒手裡,便拉著周寒開始家長里短。不過三五句話功夫,便已經問清了周寒年方几何,家在何處,長輩何人,作甚營生。老韓嗓門大,話也問的直接,周寒聽了也不惱,耐心與他回話。
不過喝茶說話的功夫,廚房鄒嬸的手腳麻利的很,已經在隔壁整治起了酒席,進來笑問方青梅道:
「姑娘,酒菜都準備好了,快和姑爺入席吧!」
周寒正要客氣,被老韓又拽住手臂,拉著往隔壁去:
「也來不及去請人作陪了,姑爺別嫌我老韓身份低,今日便勉強充作方家人,陪姑爺喝幾杯吧!」
方青梅笑著在旁解圍:
「韓伯,待會他還有事要回客棧去,吃過飯只怕要宵禁——」
「宵什麼禁!」老韓回頭笑道,「晚上巡夜的小子都是我的後輩,待會我親自駕馬車送姑爺回去,難道還怕他們盤問不成?」
家中人少,鄒嬸也被勸上了桌。西北酒風向來豪放,不過周寒本就酒量過人,也因為是頭次見面,老韓不好對新姑爺失禮,這一晚的酒喝得便恰到好處。
飯後天色早已黑透,周寒起身告辭,老韓挽留不成,便出門去套馬車。方青梅親自送周寒出去,拐出巷子到了街邊上了馬車。剛上了馬車夜色中一陣冷風,方青梅一個寒顫,忽然才想起來:
「周漸梅,你忘了披風了。等一等我回去給你拿來!」
周寒見她轉身跑回巷子,便同也下了馬車同韓伯道:
「韓伯稍等一等。青梅怕黑,還是我去拿吧,省的她再跑出來。」
方青梅到廳上拿了周寒的披風便又往外走,正在門外迎到周寒。周寒接了披風,就著門前燈籠的微光隨便披上,系好了領口的帶子,抬頭看看門裡頭昏暗的院子,又垂眼看著方青梅,低聲道:
「你不是怕黑?我在這裡看著你進去了再走。」
燈光昏暗,方青梅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嗅到面前微醺的酒氣,便順從的輕輕點頭:
「嗯。那我先進去了。」
然後轉身便要往大門裡去。
剛走出兩步,就聽到周寒在身後輕聲喚道:
「……青梅。」
「嗯?」
方青梅停住腳步,轉過身還未及開口,就被追上來的周寒張手擁入懷中。她吃了一驚,略掙了掙手臂,周寒雙臂卻將他環的更緊。方青梅便索性不再動作,遲疑了下,將臉輕輕埋到周寒胸口。
門前只一盞燈籠,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映成模糊的一團。方青梅依稀嗅到微薄的酒氣,聽到周寒在頭頂輕聲又喚她道:
「青梅。」
她輕輕抬起了頭,然後便瞪大了眼,眼睜睜看著周寒眼中含笑垂下臉來,薄唇輕輕壓到她的唇上,忍不住在喉中低低「嗯」了一聲。
周寒輕笑抬頭,雙手環著方青梅往前帶了兩步躲進門口影子里,方青梅想要躲閃,卻被他抬手捧住雙頰,垂頭又深深吻上去。
許久兩人分開,周寒環著喘息未定的方青梅,垂臉輕笑:
「青梅,你想清楚了?」
「……嗯。」
「我——這便成了名符其實的方家姑爺了?」
方青梅聽了,抬眼輕笑:
「我一介孤女,一無家世,二無資財。周二公子如不情願,還來得及後悔。」
「求之不得,甘之如飴。」周寒輕聲笑道,情不自禁又將她擁進懷中,兩人在風中站立許久,方青梅才輕推他胸前:
「韓伯還在等著你呢。」
周寒這才鬆開手輕笑道:
「我看著你進去。」
方青梅點點頭,從他懷中掙脫出來,轉身頭也不回快步進了院子。
周寒佇立風中,直到看她身影消失,才裹緊了身上披風,微笑著轉身匆匆走進夜色之中。腳步帶起袍擺翻飛,四月微寒的風中,似乎也融進了一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