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守得雲開
熙平二十一年初,刑部尚書鄒靜遷任吏部尚書,兼入閣部,同時舉薦年方二十二歲的周寒由翰林編修拔擢為刑部員外郎。
新官上任,難免諸多公事,兼之諸多應酬。這日適逢老福王壽誕,周寒早早忙完公事,與方青梅一齊到了福王府上,拜過壽之後,周寒自去前頭與福王爺、趙堅趙睿等人說話,方青梅則被請到後院,與福王爺王妃、世子夫人等人一處。
外客白天都待過了,晚上請的皆是親戚與近朋。老王妃早已過世,福王府中此時都是現王妃帶著大兒媳婦操持照應。方青梅並非長袖善舞之人,福王夫人和世子夫人柳氏卻並未拿她當做外人,一直將她拉在身邊,一面讓她幫著迎來送往,一面在諸事上也提點教導。正說著話,外頭來了吏部侍郎夫人孫氏與孫小姐。柳氏恰好有事去了後頭,福王夫人便帶著方青梅一同將客人迎了進來落座。
方青梅一直侍立在福王夫人一旁,那位孫夫人見王妃言行之間待她並不比世子夫人疏遠,便把方青梅當成了福王府的新少奶奶,向王妃笑道:
「怎麼我們離京半年,原來府上二公子竟然已娶親了?王妃好福氣,又得了這麼俊俏的一個媳婦!」
王妃和方青梅聽了都笑起來,明白過來這位孫夫人是誤會了,王妃便拉過方青梅笑著解釋道:
「您可亂點了鴛鴦譜了。是我們家的媳婦不錯,卻是我們揚州姑奶奶家的表少爺,周寒的媳婦。我們也不見外,只當自己人支使了。若是老天保佑睿兒也能娶個這樣的媳婦,我就真的放了心了,這輩子也沒別的牽挂了。」
孫夫人聽了讚歎道:
「才聽說了周家二公子高升了,他們都讚歎這位新員外郎才識過人,原來家裡夫人也如此品貌出眾。聽說世子在衙門裡也頗得眾人讚賞,將來二公子只怕也是不差的。福王府的後輩們可真是個個出挑,真不知王爺王妃是怎麼教養的來!」
「還不是托賴諸位長輩們提攜,不然這些孩子哪能成得了什麼事呢?」王妃謙遜一句,看著孫夫人放下茶碗,回頭笑著對方青梅道,「還不快去為孫夫人添添茶,年終歲末,吏部時時考校,將來寒兒還得托賴孫侍郎多照顧呢!」
方青梅便往前為孫夫人添了水,孫夫人笑盈盈的接過去,她也笑了笑便要轉身,忽然覺察到站在孫夫人身後的姑娘,應該是孫小姐,正一直目不轉睛的打量著自己。她怔了怔,對著那位孫小姐也笑了笑,便轉身回到了福王夫人身後。
這一晚直應酬到深夜賓客才散盡。周寒在前頭與趙堅送完客,才到後院前接了方青梅。周府的馬車較大,被趙堅借出去送客,趙睿忙裡偷閒,親自趕了一輛小馬車送二人回別院,一路上慢悠悠的,不忘隔著帘子與周寒閑扯:
「二表哥,今天這麼晚了,送下你們我就索性在你們府上住下,不回去了吧。」
周寒只笑:
「隨你。只是你躲能躲到幾時?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方青梅奇道:
「阿睿這是躲什麼呢?」
「躲媳婦呢。」周寒促狹打趣道,「王妃這陣子有心給他定一門親事,今日後院里迎來送往小姐閨秀,只怕相看了不少。他怕回到府中又要被王妃叫去,讓他挑選人物。」
方青梅聽了也哈哈大笑起來:
「阿睿也到了說親的時候了啊?」
笑完了又想起今晚的事:
「可不是到年紀了嘛。今晚那位孫夫人還把我當成阿睿的媳婦了呢。」
「那敢情好!」趙睿被他倆打趣的煩氣,聽到這話立刻抓住話柄回頭笑道,「表嫂,你看二表哥有什麼好的?天天忙公事,無情無趣的!你不如跟了我吧,我天天帶你到外頭逛!」
方青梅聽了又笑:
「跟著你在外頭逛半天,然後再跟著你一起回家罰跪?」
「……」
趙睿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回頭白周寒一眼:
「這麼好的嫂子,被你教的,說話專戳人心窩子!」
周寒也不由得笑,笑完了問方青梅道:
「孫夫人?是哪一位孫夫人?」
方青梅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是哪個侍郎來著——」
「還能有哪個,吏部孫侍郎,是伯母外家的親戚,七拐八拐的。」趙睿在前頭插一句,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回頭看看周寒,又笑問方青梅道,「表嫂,那位孫小姐一起跟著來了沒有?」
方青梅點頭:
「來了。」
「她嫁人了沒?」
方青梅想了想她的妝髻衣著:
「沒有。還是閨中小姐的打扮。」
趙睿回頭看了看周寒,裝模作樣嘆口氣:
「哎喲表嫂,這可都是二表哥造的孽啊!」
「……」
「當年這位孫夫人可是想託大嫂把孫小姐說給二表哥的,結果二表哥沒願意。這孫小姐到現在不嫁人,不會是還惦記著二表哥吧?」
「……」
「表嫂,你可千萬小心著!二表哥如今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我聽說外頭不知道多少人盯著,想把閨女給他做姬妾來巴結——」
這話越說越沒譜了。
縱然周寒知道方青梅不是拈酸吃醋的人,也忍不住打斷了趙睿:
「外頭黑燈瞎火,你少磨幾句牙,好好看著路吧。」
到了周府下了馬車,早有何管家遣人提燈來迎。兩人打發了趙睿回去,便跟著燈光進了院子。北方二月天,夜風尚且寒涼,周寒從披風裡伸了手去牽方青梅,方青梅卻不知在想著什麼,一晃神已經走到了前頭。
周寒伸出的手落了空,愣了愣,緊走幾步從丫鬟手裡接過燈籠:
「這裡不用服侍了,且下去吧。」
他親自提了一盞燈籠,朝著前頭的方青梅喊一聲:
「青梅。」
方青梅這才懵懵懂懂的住了腳步,回過頭來:
「嗯?」
周寒緩步走過去,提了提手裡的燈籠,笑著往她臉上照了照:
「怎麼了?」
方青梅抬手摸摸臉,疑惑道:
「有什麼嗎?」
周寒無奈笑著:
「走這麼急做什麼?」
「……」方青梅垂垂眼,「今晚有些累了。」
周寒聽了,將燈籠挑在路旁枝杈上,上前握住她一雙微涼的手捧到唇邊輕觸了觸,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
「今晚是辛苦你了。都是為了我的緣故,要你違心與那些夫人小姐周旋。」
他知道方青梅不喜往來應酬,只是他既身在其中,則難免俗套。自他入朝,大大小小人情往來,縱然不喜歡,方青梅也一直盡心幫他打點,不懂的還特意去福王府向王妃與柳氏請教,務求不令他失禮於人,且無一句怨言。
方青梅雙手被他握著,往旁邊看看,就想往回抽:
「……丫鬟還沒走遠呢。」
「隨他們去。」周寒笑著將她拉近了,用披風裹到懷裡攬住她,「我們夫妻親近,難道還要他們先准了不成?」
說著他略一彎腰,便打橫將方青梅抱了起來,笑道:
「既累了,為夫便抱你回去。」
方青梅嚇了一跳,仍有些不好意思的掙了掙,周寒不為所動,笑著徑直往後院去:
「別亂動,小心摔著。」
進了後院,房中服侍的丫鬟見兩人如此,早就識趣的躲了開去。房中只有內室留了一盞昏燭,周寒進了屋回身將門踢合,將方青梅倚著門慢慢放下去便低下頭去偷香。唇舌纏綿片刻,兩人漸漸情生意動,周寒胡亂用披風將人裹住,便橫抱起來往內室里去。
半晌貪歡后,房中殘燭仍幽幽明滅著。後半夜屋裡有些寒涼,周寒起身披衣叫人送了水盆炭盆來,又端了熱茶給方青梅喝了。方青梅捧著茶碗,聽聽外頭更漏,有些懊惱的對周寒小聲抱怨:
「……直折騰到現在,明日你一早還要起呢。」
周寒不答話,側了側身,借著閃過來的幽微燭光看看方青梅臉色,仍是滿臉笑意:
「總要先把周二少奶奶哄的高興了才是。」
「……我哪裡不高興了。」
「打進門來就一句話也沒有,」周寒低下頭去,笑對著她的臉打趣道,「你夫君整日在朝堂上察言觀色,難道還看不出你的喜怒哀樂?」
頓了頓,將方青梅攬到懷裡又笑道:
「趙睿那張嘴你也知道,何必跟他一般見識?也該好好管教管教,待改天我找個茬治他一治,務必得叫他改了這個毛病。」
「……不關阿睿的事。」
「不怪他,那就是怪我了?」
方青梅沒有作聲,許久才掐住周寒的手臂,小聲氣道:
「周漸梅!不許你納妾!」
周寒卻只看著她笑,一雙長眼笑的彎彎的,半天才道:
「好。」
「現在不許!以後也不許!」
「好。」
「……」
「還有什麼不高興的?不如一併說出來,我都答應你。」
「……」方青梅無語了,「你今晚是一直笑個什麼勁兒啊?」
從回來就看他一直笑,笑到現在還沒笑完,真是難得見他這麼高興。
「笑我守得雲開,」周寒笑著坐過去,拉了方青梅倚在懷裡,「終於等到你這沒心沒肺的人,也知道把我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