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邊朦朧的遊盪著淡白色的霧,雪山就隱身於這一片片的霧氣中。
但戀酒公子看不見,因為現在已經是夜裡了。他知道自己見過,很久以前見過。
在北國,所有的人都很敬仰雪,對於他們而言雪就是所有的一切,是神賦予他們的。
有一個傳說,很久已經便從老人們的嘴裡一代代的流傳了下來:在北國極北的地方,有一件曠世的神兵,當北國遇到危險時,這件兵器便會挑選一個主人,來拯救這一片土地。
這片雪域留下過戀酒公子深刻的快樂和痛苦,所以他停了下來。
已經忘記多少年了,他沒有再回來過,他不想回來,回到那個戰場,回到一幕幕血腥的殺戮。
但,他沒有選擇,因為母后還在北國雪的手裡。
花香淺影織羅縵,絕代風華千人喚。
北國雪淡施粉黛倚在窗前,蔥指輕撫著窗欞,夜多愁,百露台上孤單的身影,只留下望月對飲成三人的寂寞。
「主人,戀酒公子已在路上。」
「按原計劃行事!」
「是!」
北國雪眼睛閃爍著光芒,女人從來做事都異常的小心警慎。
雪又開始下了,很小,很柔。
「酒兒,你喜歡雪嗎?」
「喜歡啊?」
「為什麼呢?」
「因為母后喜歡雪,所以酒兒也喜歡。」
「那母后將來要為酒兒娶個像雪一樣美麗的女子,好不?」
「母后說好就好!」
很多事並非別人說好就是好的,戀酒公子嘆了口氣,前面引路的燈籠慢慢的走著。
北國雪,我是否該殺了你?
「鏘!」一聲兵器撞地巨響,戀酒公子剛才站的地方這時已經多出了一個大窟窿。
「什麼人?」
沒有答話聲,黑夜裡一道道流動的身影又向戀酒公子襲去。雪很小,但卻很密集,戀酒公子現在已無酒盞在手。
這幾個人配合相當默契,戀酒公子守得招招兇險。但他自是不願意就這麼死在這幾個人手裡。
怒由心生,他雙手一合,開始結印。
這幾人中居然有實得他手法之人,「速退!」
「你們還想逃嗎?」戀酒公子現在已似變了個人,渾身氣流亂涌,殺氣四溢。
「亂兵決!」
亂兵訣一出,只聞神泣鬼哭。這是一筆春秋說過的話。
蕭索的殺氣頓時四散開,剩下的只有一聲聲殘叫。
這片雪域又添了幾具屍體,冷靜下來的戀酒公子心中愴然,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再默默的看向遠方。
「公子我們走吧,前面不遠就到了。」那個提燈籠引路的人這時走了過來,彷彿完全不知剛才發生了何事。
戀酒公子無言,靜靜隨他而去。
北國雪臉上露出了笑容,因為他看見了一盞燈籠,還見到燈籠后的兩個人,是兩個人來的,那一定是戀酒公子了。
百露台是孤獨一野為采百露而建,此處集地氣於一泉,所以有北國少見的花木生長於此。
戀酒公子穿梭花叢間,突然神思一閃回到了江南,想起了另一個人。那裡也有許多的花,很美的花。
咫尺天涯,咫尺亦是天涯,天涯亦是咫尺。
北國雪不明白,所以當她見到戀酒公子時,臉突然的紅了起來,少女見到情人般的紅潤。
戀酒公子緩步入亭,引路人躬身而退。
「好久不見。」北國雪輕聲道。
「永遠不見才好。」戀酒公子冷冷道。
北國雪強自一笑,輕輕的掏出了一個酒盞,這個酒盞很特別,是一個三腳的青銅爵,爵身上還有紋得十分細膩的饕餮圖案。
戀酒公子一驚,卻並沒有發問。
北國雪挽袖將酒盞送到戀酒公子面前道:「這是你原來那樽酒盞,你也不要誤會,不是我拿走的,是有人托我給你。」
戀酒公子冷哼一聲道:「現在又跟若非凡同流合污,你還真是秉性難改啊?」
北國雪道:「我知道當年的事是我不對,我不奢求你原諒我,但至少希望我們能正常的談話。」
戀酒公子道:「其他的都不用談了,你把母后交給我,要我做什麼你就說。」
北國雪嘆了口氣,道:「你恨我沒有關係,當年我也是……」
「其他就不用多說了,說吧,你要我做什麼?」戀酒公子道。
「那好,我要你明天劫親。」北國雪輕輕一嘆,眼神突然一變道。
「劫親,劫誰的親?」
「我的,明天孤獨天下會來迎親,我要你在半路劫走我。」
戀酒公子冷笑一聲,道:「我劫走你,你就將母后交給我?」
「你先答應我這件事再說?」
「我憑什行相信你?」
「因為你沒有選擇。」
戀酒公子確實沒有選擇,他輕輕的拿起那隻青銅爵,摩挲著。
「你慮好了嗎?」北國雪問道。
「孤獨天下對你這麼好,你還……」
「我的事不用你多管?」北國雪急道。
戀酒公子不再接下話頭。
「你以為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北國雪接著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不是愛上那個楊女俠了?」
「我的事,你也管不了。」
「我是管不了,可是我也想跟你說說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我沒興趣。」
「那我們之間剩下的只有交易了?」
「對,你把母后交給我,我這條命交給你。」
「好!好!好!我早該想到這樣的了。」北國雪大笑了起來,她應該笑得很開心,連眼淚也笑了出來。
「還有,你那幾個手下的屍體還在雪地里,找人把他們安葬了吧。每個人的性命都很寶貴的,不是只有你的。」
北國雪狠狠的道:「他的的任務就是試試你是不是真的戀酒公子,既然任務已經完成,那死也應該了。」
戀酒公子冷冷的看著這個女人,起身便走。
「你為什麼不多坐會,我們怎麼也算是老朋友了?」
「我記性不好,不記得有你這樣一個朋友。」
「那不知道你的印象里有沒有顧長歌這個朋友呢?」
戀酒公子停下了腳步,問道:「你知道他的下落,你把他怎麼了?」
北國雪道:「他是在我這裡,不過如果你不想多待現在可以走。」
戀酒公子慢慢的走回來又坐了下來。
北國雪道:「他傷勢很重,現在還昏迷著,那天我哥哥將他救了回來,說他是一條好漢。」
戀酒公子道:「是誰傷的他?」
「不知道。」
「那他現在在哪,我要帶他走。」
「他現在傷勢不能亂動,而且在北國你認為還有其他地方比我這裡的葯還多嗎?」
戀酒公子沒有說話,確實,在北國沒有一個地方有北國別苑的藏葯豐富。
「所以,你只要明天順利劫下我……」
「那我母后呢?」
「我說過,到時候再說,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傷害她的。」
戀酒公子默默不語。
「喝杯酒吧。」北國雪舉壺又給戀酒公子斟了一盞。
戀酒公子一飲而盡,北國雪見狀臉上露出了難以捉摸的神情,但可以看得出來她很開心。
戀酒公子突然感到頭暈目眩,「你……你……」
「把他抬下去吧。」北國雪吩咐一旁的下人。
女人確實很多時候比男人聰明,戀酒公子就算不會中酒中的毒,但北國雪袖中的毒再加上杯中酒激發毒性,那他也難逃了。
酸枝木做成的雕花牙床,江南的雪緞做成的床單,床頭的絲綢上綉著一叢和戀酒公子衣服上一樣的墨竹。
戀酒公子就躺在這張床上,他沒有逃過男人的宿劫——敗給女人。
這個敗了他的女人正在房間里洗著澡,點點的水聲也掩不了她的心跳,這個時候的她才真正的像一個女人,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女人。
窗外還在下著雪。
北國雪披了一件寬大的白袍慢慢的走了出來,輕輕的走到了牙床旁,靜靜的看著床上的戀酒公子。
她開始慢慢的解開身上的白袍,比雪緞還白的皮膚慢慢的露了出來,屋裡的燈一時突的全都滅了。只剩下呼吸,男人的呼吸、女人的呼吸。
雪中站著一個人,他的眼神蒼涼而悲愴。風輕揚著他手中長槍上的紅絲巾。
遠方的雪山千年不化,人心中的雪山呢?
顧長歌開始慢慢的抬起手中的長槍,輕喝一聲,漫天的雪隨他的槍開始捲動。他的臉痛苦的扭曲著,他孤獨的生命只剩下戰鬥,有種人就是為戰而生,為戰而死。顧長歌便是!
蔓歌,你還好吧。七年了,這條絲巾染上了很多血,很多惡人的血。
回憶總是在人最脆弱的時候襲來,帶著驚天慟地之勢襲來……
「你是誰?」蔓歌問。
顧長歌愣在那,半晌才輕輕的道:「我不知道我是誰?」
「為什麼?」
「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也從來沒有人問過我。」
「那你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我想救你。」
「謝謝你。」
顧長歌的生活從此被改變了,他住的那個山洞開始乾淨了起來,他吃的東西不再是半生不熟,他的衣服不再破破爛。他的心也不再那麼寒冷。
「你的傷已經好了,為什麼不離開這裡?」
「我已經沒有地方可去,我想留在這裡。」
「可是這裡不適合你過,你沒有看見嗎?我住的是山洞,吃的是野獸的肉。」
「我不在乎,我只想離開人群。」
蔓歌這句話讓顧長歌長時間的沉默。離開人群?人群里有太多的罪惡,離開又何嘗不是件好事。所以他讓蔓歌住了下來。
恬靜的生活總是過得很快,時間沉澱下來的愛也會被時間悄悄帶走。
「我給你取個名字吧,不然我不好稱呼你。」蔓歌道。
「好的。」
「我叫蔓歌,那你叫顧長歌,顧是眷顧的顧,長是長久的長,歌是蔓歌的歌,我要你一直的陪著我。」
「好!」
有些是本就沒有想像中的美好,你今天應允的事可能用一輩子也做不到,很多人都沒有做到,顧長歌也沒有做到。
「蔓歌,我今天在草原上遇到一個人,他吟了一首詩給我聽,我想找他決鬥。」
聽到最後一句,蔓歌那原本還興緻勃勃的眼神突的黯淡了。顧長歌沒有看到,他那時的心裡只有勝,用勝來滿足他那男性的驕傲,所以他必然會失去,失去多年後他發現本是生命中最最珍貴的東西。
「蔓歌,蔓歌啊……」冰冷的屍體讓一個男兒的熱淚流了下來。
「孤獨天下,孤獨天下,我要殺了你。」
「我走了,你以後就可以一心一意的做你想做的事了?長歌,你愛我嗎?」蔓歌的已氣若遊絲。
這句話讓顧長歌沉默了,他的思緒停止了,他想告訴蔓歌我會一輩子都待在你身邊,我會為你做任何事情。
但他不知道什麼是愛,他已沒有機會去問。
蔓歌慘然一笑,那隻挽著顧長歌脖子的手突的掉了下來。
「蔓歌,我愛你啊……你為什麼不讓我說完……」顧長歌這時已經失控,凌厲的槍法完全不顧自己體力和傷勢的施展開來。
人們通常都是用身體上的痛楚來減輕心中的痛苦。
愛不是那麼簡單說出口的,太輕易說出口的愛又有多少的真實?顧長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戀酒公子認可的朋友、敵人,一個簡單幹脆的男人,他的痛苦也簡單幹脆。
飛揚的紅絲巾,蒼白的臉,還有臉上直冒的冷汗,顧長歌還是顧長歌,沒有什麼能打倒他的意志。他是一個英雄,一個真正的男人,蔓歌心中的英雄,蔓歌心中真正的男人。
每個男人能做自己心愛女人心中的英雄足矣。
所以在戀酒公子看來顧長歌很幸福,比自己幸福,因為他又做了一件錯事,或者說欠下一份難以還清的債。
床上的北國雪慢慢的走到了戀酒公子身邊,把一件衣服披在了他身上。戀酒公子的眼睛還是停留在窗外的顧長歌身上。
他是不想面對、不願面對這個女人,他們之間的恩怨或許永遠也無法算清了。
「你這麼做……」戀酒公子欲言又止。
「你想問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你又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了,這才是你最大的毛病,你總對很多事懷疑。其實你應該知道,這個世上我只願做你的女人。」北國雪道,「而且這是你欠我的,欠了我七年。七年前的洞房,你竟然拋下我……」
「那時是我不對,但我們這樣了並不代表你就不是我的敵人了。」戀酒公子輕輕的飲了口盞中的酒,酒是北國雪精心為他準備的陳年竹葉青。很香,卻讓他的表情複雜了起來。
「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拿你母后怎麼樣的,我這麼做只是為了要你跟我在一起。」北國雪柔情的看著戀酒公子。
戀酒公子道:「我該走了,孤獨天下快來迎親了,激雪坪,我會在那劫下你。」一陣風拂過北國雪單薄的衣杉,戀酒公子已在不屋內。
「喝一杯?」戀酒公子道。
顧長歌看了看他,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伸手接過酒一飲而盡。
「你好好的養傷,我不想沒有朋友的活著。」戀酒公子輕輕的拍了拍顧長歌肩道。
顧長歌堅毅的點了點頭,看著戀酒公子踏雪而去,心中浮起一絲莫名的力量,一種活下去,堅強活下去的力量。
對於朋友永遠不要說謝謝,這是戀酒公子以前說過的,顧長歌知道,所以戀酒公子才走得這麼匆忙。
不停的風和雨,不解的生與死,這是哪裡?
江湖。
「江湖。」顧長歌喃喃道。
浮塵隨浪,勝衰有憑。只是所有的人不過是驚鴻一現,能留下什麼?
戀酒公子很難受,以後若面對北國雪,自己還下得了手嗎?
母后,如雪一般美麗聰明的女子,也很可怕。
最後一盞酒喝完,他看到了激雪坪。這將是一場血戰,他的眼神漸漸變厲,數年前的殺戮又浮出腦海:一張張痛苦哀嚎的臉,斷臂殘肢、比晚霞還紅的血……
該來的還是會來,不管結果為何,我都要這樣做。
因為他別無選擇。
戀酒公子一揮手,數十條死士突的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