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十五
顧惜抬起眼睛,看向窗外熟悉的景緻,震驚一點點擴大,從瞳孔到整張臉,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
忽然,她轉身,快步沖向一張梨木桌,抓起蓋在桌上的圓鏡。
當她看到鏡中的少女時,先是睜了睜眸,然後控制不住的又哭又笑。
鏡子中的少女是她又不是她。
記憶中她已經是個三十三歲的剩女,日夜操勞,心懷不甘,縱使用了再多的美容品,也無法掩蓋眼角的細紋。
而此刻,鏡中的少女面容白皙細膩,滿滿的膠原蛋白,肌膚吹彈可破。
這是她十幾歲的樣子,老天聽到她的心聲,讓她重生了嗎?
前世那麼多不如意,父親早亡,家道中落,她孤苦無依,一生都在苦苦掙扎,現在一切都可以重來,怎能不欣喜!
她目光幾近貪婪地掃過屋裡的每一個角落。
這間卧房,以及剛才站在窗口看到外面的景色,都是深藏在她腦海中最美好也最不願意打開的回憶。
人生的前十六年,她生活在這裡。
一個不大的院子,白牆灰瓦,散發著江南雅緻的味道。
而在15歲那年,她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
顧惜不自覺捏緊秀拳,她還生活在這裡,是不是噩運尚未降臨?
「不好了!小惜!」
突然,一道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沙啞男聲從外面傳進來,有些熟悉。
顧惜心裡咯噔了一下,幾步踱至門口,看到了從院門衝進來的少年。
十六七歲的模樣,高高瘦瘦。
顧惜認出了他,脫口而出:「阿勝!」
少年阿勝沒有覺察顧惜的變化,一看到她,焦急地跑過來拉起她的手:「小惜,趕快跟我出去,柳師傅他們要走了!」
顧惜神色一凜,腦海中晃過一張令她深惡痛絕的臉:「柳仁山?」
「是啊,柳師傅、張師傅、還有小趙幾個,一起向顧叔辭職,他們一走,咱們望仙樓可怎麼撐下去啊!」
阿勝沒有發現顧惜神色的不對勁,一邊拉著她往外走,一邊急切地說。
顧惜心裡的喜悅退去,轉而湧起了一股怒火。
最不希望來的還是來了。
她竟真的重生在了15歲的時候。
那一年,是她人生轉折的一年。
酒樓失火,爺爺去世。
柳仁山那些廚子一起離開望仙樓,獨留一個破敗的空殼子給父親。
顧家是傳承幾百年的御膳人家,祖上出過幾個御廚。如今顧家名望雖不復當年,但是顧家菜在當地依然美名遠揚。
她的爺爺顧常鳴是顧家菜第二百八十代傳人,按理來講,她父親顧翔是第二百八十一代傳人,然而父親在廚藝上並沒有天賦,爺爺本是把希望寄托在父親的孩子身上,哪曉得父親只有自己一個女兒,沒生個帶把的,而顧家菜傳男不傳女!
柳仁山是爺爺的徒弟,卻不是顧家菜的傳人。倒不是因為他不是顧家人,而是爺爺覺得他心術不正,所以沒有將顧家菜譜《御膳寶鑒》傳給他。
但是爺爺的廚藝,柳仁山也學了七八分,除爺爺外,他是望仙樓廚藝最好的廚子。
悲劇發生在夏日一個乾燥的午夜。
望仙樓后廚起火,爺爺當時宿在望仙樓的休息室里,沒能逃出來。而《御膳寶鑒》則在那場大火中消失。顧家的傳承可以說至此中斷。
厄運接踵而來,爺爺喪事剛辦完,柳仁山帶著望仙樓幾個廚子離開望仙樓,連帶著幾個大廚手底下的學徒,也跟著離開。
整個后廚,原有三個大廚,七個學徒,走的一個不剩!
不,還剩了一個……
然柳仁山等人的離開,對望仙樓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爺爺去世,望仙樓本就只能指望著得了爺爺七八分真傳的柳仁山。
可是柳仁山不僅自個兒走了,還把其他廚子也慫恿離開。
一個沒了廚子酒樓,還能吸引誰?
那些食客是沖著顧家菜來的,沒有會做顧家菜的望仙樓,老顧客漸漸不再來了,而新顧客來過一次,嘗不到真正的顧家菜,也不再來第二次、第三次……
短短數月,生意興隆的望仙樓迅速凋零,生意慘淡,最後入不敷出,只能關門停業。
而加速望仙樓倒閉的,是柳仁山打著顧家菜傳人的名號,在望仙樓同一條街上的新酒店裡當大廚!
顧惜從回憶中抽回思緒,表情嚴肅冷沉,跨過高高的門檻,向著對面那條街跑去。
望仙樓和他們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條街。
不一會兒,被大火燒了半邊的望仙樓映入眼帘。
望仙樓的牌匾高懸於二樓,上面被煙火熏黑,字跡略微模糊。
顧惜眼眸微黯。
她想起了那場間接奪走爺爺性命的大火。
「麻煩大家讓讓!」阿勝大聲喊道。
此時望仙樓門堂內外聚集著不少看熱鬧的人,有街坊鄰里,也有食客,還有路人。
望仙樓因為一場大火如今停業裝修中,但不乏有人慕名而來。
眾人聽到阿勝的聲音,轉頭看過去。
有些人認出站在阿勝旁邊的顧惜,眼裡閃過憐憫之色,也有些人眼裡閃爍著戲謔的笑。
感受著形形色色的目光,顧惜唇角微抿,秀美稚嫩的小臉綳得愈發的緊。
由阿勝開路,二人從人群讓開的一條道進去,尚未靠近,便聽到裡面囂張的聲音——
「阿翔,不是我不講舊情,只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如今望仙樓不比從前,你看看,連上月的工資都拖欠了兩天,我們也都是出來討生活的。如今有人出高價聘請我們,為了養家糊口,我們也沒辦法拒絕不是?這樣,若是你們肯給我加兩倍工資,我就留下來!至於老張他們,也得跟著漲吧?」
顧惜火冒三丈。
這個囂張的聲音正是來自柳仁山,儘管她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柳仁山,依然清晰地記得!
顧惜快步往內走。
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柳仁山,也看到了近二十年未見的父親。
她眼睛微熱,差點流下淚來,她忍住流淚的衝動,現在不是煽情的時候。
前世柳仁山幾人走得風光,且貶損了父親一頓,她重生回到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這些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想走?
可以!
但他們怎麼走,她說了算!
「小惜,你怎麼來了?」顧翔不太想讓女兒看到這些齷齪事兒。
顧惜豈會不知父親的想法,但父親一輩子都不懂得跟人吵架,說好聽點叫為人老實敦厚,說難聽點就是懦弱,上輩子父親面對柳仁山等人的刁難,無從反擊,柳仁山走得囂張,走得得意,走得理所當然。
然而事實上,父親之所以眼睜睜看著他們,還有一點原因是柳仁山和父親認識了二十幾年,父親重情,柳仁山對他無情,他卻做不到對柳仁山無義。
她走過一遍的人生,對這些人早已沒有半分情面。
這一次,她絕對不會讓白眼狼那麼隨心所欲!
父親不願或不肯做的,就由她來做吧!
顧惜嘴角輕翹,美眸盈盈,掃了眼柳仁山一行人,好似不知道這裡正在發生什麼事,乖巧而恬靜:「聽說柳叔、張叔你們要離開望仙樓,我來道別,畢竟是認識十幾年的老熟人了。」
「小惜!」顧翔忍不住叫了一聲,他不解地皺了皺眉,不知道她要幹什麼。老柳他們可不能離開啊!
柳仁山聞言,油膩的胖臉浮出一抹笑:「還是小惜明事理。也跟你爸說說,大家好聚好散,以後依然是朋友。」
「仁山,這麼多年了,難道你們當真對望仙樓沒有一點感情?」顧惜尚未回應,顧翔便忍不住發問,眉宇間隱現一絲憂鬱。
「話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不是我不念舊情,大家都是出來討生活的,哪裡錢好賺便往哪裡發展。你要是能給我一樣的工資,我也可以繼續留在望仙樓。」柳仁山悠哉地說。
顧惜看著他那張惺惺作態的臉,噁心得快把胃裡的東西吐出來。
別人不知道望仙樓的情況,柳仁山會不知道?
為了給爺爺治病,花光所有積蓄,哪裡還有錢給廚子漲薪?柳仁山明知道真相,卻偏這般說,分明去意已決。
可外人不清楚啊,還以為父親捨不得出高價留住廚子,也怪不得人家要離開了。
掃了眼四周看熱鬧的人,她悠悠一嘆:「爸,你別勸了,柳叔是要去當大老闆呢,咱們這做小廟可裝不下大佛,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
嘩!
四周嘩然。
「當大老闆?難道柳師傅準備自己開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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