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一進房,白榆就反手死死把門關了起來,順便扣上了門閂,接著也不管旁的什麼,直接靠著門滑坐在了地上。
這兒可絕對是不會有人闖進來了。
她緩了口氣,伸手往後頸上摸了摸,那裡已經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她畢竟不是真正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對峙時的佯裝意味深長實則心虛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對方看出。以及,她剛剛才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縱使老鼠精法力高強力量超群,她不會用那又有什麼用?
……嗯,雖然現在也不能算完全不會。
白榆無意識地在眼前攤開了右手,片刻之後,她忽然反手撐在地上站起身,將目光投向了正對著門掛在牆上的兵刃。從那高度來看,這是老鼠精自己掛上去的,更何況也沒人敢出入這裡,她伸手取下那兩把長劍,不由暗自乍舌,一方面是驚訝於雙劍的分量,一方面也是對能夠輕易揮舞起這兩把劍的「自己」的訝異。
她方才扶住門框的時候,就像是觸動了什麼奇怪的開關,又像那時在大街上一樣得到了一些記憶的片段,儘管極為有限,但對處理眼下的狀況不得不說是有所裨益——起碼她了解到了一點這裡的大致人際關係,對吧?
當然也不僅限於此,她回憶起了這裡的地形,正因如此才能不依靠別人幫忙地回到了老鼠精的卧房裡,以及,變幻容貌的法術也不是不能解開了。
實話說,白榆對這樣斷斷續續才從原主那兒得到記憶的情況還蠻頭疼的,這讓她覺得自己有點依仗的同時又束手束腳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但仔細想想,一股腦兒地拿到記憶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她自己只是個二十歲都不到的大學生,人家老鼠精可是活過了幾百年的老妖……兩相對比之下,她到時能不能保持自我還是未定的吧,不過和現在相比,只是一下子被吞沒還是一點點被侵蝕的區別罷了。
她將雙劍平放在了桌子上,用手指輕輕觸摸著冰涼的劍鋒,白榆毫不懷疑這鋒利程度會吹毛立斷,她也一點都不想知道這劍到底取過多少性命,又飲過多少鮮血。
只是……那都是遲早要面對的事情罷了。
白榆伸了個懶腰,這還不到一天的時間裡接連發生的事簡直讓她身心俱疲,但首先還有要做的事情,她打開了衣櫥,在裡面挑了兩件入眼的將身上那男裝換了下來。她遲疑片刻,覺得現在也還不適合叫手下們過來,乾脆就胡亂將衣服和靴子塞進了床下。
然後,她坐在桌前對著鏡子,一邊心中默念,一邊閉著眼睛,單手自上而下地緩緩從臉前劃過。
「……!」
再次睜開眼時,白榆被鏡中的人臉嚇了一大跳。
接連著換了兩張臉的感覺實在是微妙,特別是現在這一張——她不自覺地就想起了《詩經》里的幾句詩,「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這也著實不能算是她自誇,畢竟這臉原本是不屬於她的,只是如今……
白榆不太敢相信地用食指戳了戳臉蛋,看見鏡中人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白榆自然也不例外,她確實暗暗為了自己如今的外表而欣喜,可與此同時,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衝動……她更想換回自己原先那副模樣。
……罷了。
她自桌前站起身,想著稍微歇息一會兒便靠在床上,白榆本來以為這麼兇險的處境會讓自己沒法怎麼徹底放鬆下來,哪知道身子才剛剛挨到柔軟的被褥,巨大精神壓力所帶來的疲憊就鋪天蓋地的壓住了她的眼皮。白榆越發覺得眼睛沉重得睜不開,乾脆稍微蜷了蜷身體,想著睡就睡一會兒好了。
意識還真就這麼沉了下去,可惜只維持了可能連短短几分鐘都不到的時間,一聲刺耳的鳴叫就忽然在不遠處響了起來,惹得白榆一個激靈。
……誰啊?!
饒是白榆沒有起床氣、這短暫的休憩大概也不能算是睡眠,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神經重新緊繃所帶來的憤怒也讓她差點有了要失去理智的趨勢。她重重地做了兩個深呼吸,驀地憶起這裡又是單獨成的院落,再想想那響起的是烏鴉的叫聲,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拉開窗戶后,她果然看見了一個停在枝頭上的黑色身影。
雖然還在比丘國的時候還沒有看得分明,不過現在白榆知道了,這就是同一隻鳥。
「誰給你膽子上這兒來的?」她板起臉來,從旁邊的桌上掂起一個胭脂盒,作勢要打,「還敢擾了別人的清夢?」
「哎、哎哎,夫人,咱們有話好好說。」
一見她這副態勢,那烏鴉也急了眼,開口便說起了人話,語氣中甚至夾帶了諂媚的笑意:「您可別像那小丫頭一樣動輒就動手啊!」
這話一出口,它便自知失言,又怕多說多錯,只好「嘿嘿」地笑,這笑聲和模樣搭配起來古怪得有點滲人。
要是原身老鼠精,這時候恐怕不會輕易地就放過它了。
可惜白榆不是。
她將胭脂盒往桌上一撇,也不搭理它,等著它自己從實招來。
打從最開始見到的幾人,她一一都從復又獲得的部分記憶里得知了他們的身份。
無底洞雖是以她為王,底下的妖怪卻五花八門,從何處投奔而來的都有,老鼠精也都一併將它們都納入了麾下。
鴛鴦的地位的確是與老鼠精較為親近的,其實本是鴦成了精,只是老鼠精覺得順口便喊她「鴛鴦」,她自己倒也是歡天喜地地應了。這姑娘心機不是沒有,卻算不得多深,更不會將其用在老鼠精的身上,正因如此,原主對她挺有所信賴的。
至於鴛鴦口中那個所謂「傻狍子」的彪形大漢……還真的就是個狍子,白榆還是覺得原形要萌一點。
所謂的「二當家」,則是自一條黃喉貂修鍊而來,這也難怪他的發色是那個樣子的。黃喉貂,由於喜好蜂蜜又得名「蜜狗」,他雖說已經修成了人形,這個習慣卻一直保持著,到了現在更是成了這無底洞之中頂挑食的人,除非是摻了蜂蜜的點心,否則便一口不沾。
而眼下這位……
白榆盯著那兀自傻笑的烏鴉,終於不耐煩地敲了敲窗棱。
只見它立刻收緊了翅膀,在枝頭上站得筆直。
「小的……小的斗膽前來打擾夫人,是來向夫人彙報一件事。……近幾天來,這附近總有點不太平。」
「不太平?」白榆有點想笑,對一群佔山為主的妖怪來說,還能有什麼不太平,但又想起這兒還真是遭受過一次襲擊了,且不說到底是不是內奸乾的,好像還真沒那麼安全,「怎麼個不太平法?」
「其實硬要說是不太平也不至於,只是收到消息說,最近這邊有不尋常的人物出沒。」烏鴉拍拍翅膀,「待飛上空去一瞧,也可見得那比丘國的方位有隱隱約約的金光,只是被刻意遮了,無法辨別出具體落在了哪一處。據小的妄加推斷,約莫……可能是天庭上哪位神仙下界,也不排除是別的可能性。」
她安靜地聽它說完,覺得此事確實有蹊蹺。
比丘國……
雖說神仙未必就在乎凡人性命,可要是一時興起真追到這兒為民除害就麻煩了。
「挑幾個小的去多打探打探消息,」白榆道,「也不必多,一次一個就行,兩個時辰倒一次班,免得反而露了什麼馬腳。」
烏鴉道「是」,這就撲棱撲棱翅膀想要飛走去傳達命令,它爪子才堪堪要離開樹枝,白榆突然開了口:「二當家的可知道此事?」
它看上去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該落回去還是飛在空中,竟險些忘記了撲動翅膀,以一種極其傻氣的姿勢栽到地上。幸好這隻烏鴉反應算快,連忙調整好了自己的姿勢,重新落回了剛才踩著的那支樹枝:「自、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且當你今天去比丘國真是為了那金光。」白榆慢悠悠地開口,將自己內心深處涌動著的不安藏得滴水不漏,「不過,我跟黃喉說過的話,不介意再和你說上一遍。」
「什麼事該做,什麼念頭不該打,我猜你也是清楚的。」
眼瞅著烏鴉僵在了那兒,白榆暗道一個兩個的怎麼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但這對她而言也不算壞事。白榆也不管烏鴉了,直接合上了兩扇窗戶,不一會兒就聽見了烏鴉撲稜稜飛走的聲音,又過了一陣,確認沒什麼動靜了以後,這才真的入了眠。
傍晚時她被鴛鴦敲門叫醒,用了其端來的飯菜,出於一種特殊的顧慮,她只動了其中的素菜。白榆也沒忘把相同的指示再跟鴛鴦下達一遍,而非將巡邏的人選全部交由烏鴉負責,其實這也並不是出自於對烏鴉有多忌憚,只是想到黃喉——反覆提及這個名字,她甚至有點想吃火鍋——的態度幾乎可以算是擺在了明面上,鴛鴦也不是沒有雙面間諜的可能性,藉機想再試探試探而已。
那次襲擊甚是蹊蹺,從無人員傷亡這一點來看,又像是沒什麼加害之意,這又是怎麼回事?
所幸接下來的兩天是相安無事,白榆也終於漸漸習慣了些許這裡的生活,也能拿捏住老鼠精在這洞府中的定位了。
有妖法相助,想要重建那些房舍不是什麼難事,指揮著修葺好以後,白榆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她又不是真正的老鼠精,也不想再去人煙聚集處練什麼功,便假借重視那「不太平」之處為名,整日呆坐在門樓上,等著小妖被替了班以後就立刻來向她彙報消息,當然,都是無一例外的一無所獲。
消息沒聽見一個,水果倒是吃了不少,白榆這日也是坐在那兒,從面前的果盤裡摘下一顆飽滿的葡萄,稍稍一擠,果肉便落入口中,酸中帶甜甜中又透著酸,別提有多新鮮爽口了。
她還沒來得及吐核,卻一眼瞥見不遠處有所異動。
這幾天坐下來,白榆早就知道了出入口的所在,那裡直通的正上方便是地面,只是其間的路程不知有多長,這也正是「無底洞」其名的來歷。
而現在,有什麼東西被扔了下來,接觸到地面時還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白榆定睛一看,差點被小小的葡萄核嗆住。
那不正是剛從這兒離開沒多久的巡邏小妖?
她接著看見的,首先是一雙戰靴,來人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身上的寶甲就像是壓根沒增添多少分量。待他落定,視線首先掃過了四周的草木,又看向了這座門樓,卻偏巧沒落在白榆的身上。
「行程匆忙,還未來得及通告一聲。」
他語氣冷冽,激得白榆一個寒戰。
那副模樣——那雙眼睛——
「托塔天王李靖之子,」少年朗聲道,「哪吒前來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