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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妃禮聘入宮,選的是黃道吉日,受冊封之後,再往長寧殿領皇后聆訓。

母后太后一早特地叫了齊田去說話。

再三囑咐「綿延子嗣是皇家重中之重。」見齊田果然平心靜氣像沒事的人一樣,才放心。

齊田才從母后太后那裡出來,就被聖母太后請去。

聖母太后見面便笑「她可沒有為難你吧?」待齊田很是親近。拉著她的手感嘆自己當初是怎麼個心酸。哪個做女人的願意與人分夫君恩寵呢?可這夫君卻是天下的君主。

安慰她「別怕,等你生了太子便好了。」先皇帝再喜歡九王,不也沒有動過太子分毫嗎。「嫡長嫡長,嫡子始終是排在長字前頭。儲君乃是一國之根本。」她的兒子是命不好,短了陽壽,命要長,怎麼也輪不到那個賤人的兒子。

因同是皇后,對齊田到有些惺惺相惜。留她說了好久的話,聽聞二妃已經動身往長寧殿了也不著急,對齊田說「她們等你也是應當。」

齊田笑著起身告辭「恐怕皇帝心疼佳人。」

聖母太后也不好再說什麼。等齊田走了,與宮人說「皇后就是性子軟,這樣怎麼掌得起後宮來?」當年她可是威風凜凜地給了那些妃子們好大一個下馬威。叫她們大半年都不敢往皇帝身邊湊。

宮人笑道「皇后性子軟才好呢。」

聖母太后外家的侄女兒早早就入宮晉選來了。太后想想深以為然。皇后沒脾氣,侄女兒機會就多。

等齊田回到長寧殿還是遲了些。宮人女官與徐錚宋怡等了好半天。皇后不在,一行人不得入殿,全站在院子裡頭吹風。雪落得頭頂肩膀都白了。

見皇後來,連忙伏拜。

齊田進殿上座,這些人才魚貫而入。

說是聽皇后聆訓,其實齊田是不說話的。禮官奉冊,照本宣科,無非是:你們要怎麼敬皇后,怎麼敬皇上,怎麼敬太后,恪守禮法之類。

徐錚跪得端正,頭微垂著,卻暗瞄齊田,對齊田偷笑。

宋怡到是規矩得多。殿中那麼多宮人女官,她不肯行差踏錯,本來朝中就對寒士有成見,以為寒門所出不知禮儀為何物,所以怕成笑柄。

兩個人的打扮也不盡相同。

這時候的規矩妃嬪不著喜服,沒有定製,所以兩個人只是打扮得比平常華貴些。宋怡衣裳繁複,珠玉滿身。光是袖口的墜珠,都有鵪鶉蛋大,貴氣衝天。而徐錚穿得簡單,貴在暖和,但腰上掛了世家女子中時興的短劍。

在以前女子也不興懸劍,仕人們才會佩劍舞劍以為風雅。還是因為陳王謀反那五場大亂,才有許多庶民女子開始懸劍,不過只是巴掌長的短劍,平常作裝飾,偶求自保。

後來齊田開始佩劍,世族女子見了,發現女子佩劍也好看,才開始漸漸風靡。不過只是裝飾,劍身掛金鈴或嵌珠玉或雕花草百獸,琳琅奇巧。裡頭未必是真有劍刃。有些完全也只是空殼而已。畢竟真的劍太重了。因此還新興起專門打鑄劍鞘與假劍頭的工匠。

聽完禮官冗長的雅文,齊田又像征性地說了二句話。才算禮畢。三個人也不能說話,兩妃跟隨禮官退下。

走出殿門的時候,徐錚突然回頭對齊田揮了揮手。

跟著徐錚的下仆嚇了一跳,連忙把她手拉下來。

宋怡看在眼裡,只不作聲。到了自己殿中才黯然嘆氣說「她還真是嘴上心寬」心裡恐怕很苦吧,不然也不會這樣給了人個下馬威。叫這些人在風雪裡等了那麼久。

跟她進宮來的下仆自然知道她說什麼,接話「可不就是。娘娘跟她那麼好,她卻叫娘娘在那裡迎雪吹風。還說什麼,是太后找去說話耽擱了,那才好笑呢,難道她不知道一會兒娘娘們就要過去嗎?」

宋怡皺眉「你到話多。」

下仆連忙不再多說了。

宋怡「要換作是我,我也意難平。做姐妹,就當相互容讓些,她生氣也是應當。我做人寬和些便是。」

下仆說「就是委屈了小娘子……」想著又笑「要改口叫昭妃娘娘了。」說著便招呼人與與宋怡拜禮,俏皮道「祝昭妃娘娘與皇帝百子千孫百年好合。」

宋怡臉羞得通紅,拿鑄成桃花的錢打賞下去。

兩妃即入宮,待選的那些女子哪些去哪些留也都有內官一一通告下去。

這些人,連楚則居的面都沒見著,不過是在宮裡住了些日子罷了。現在說走就要走了。留下的不足十幾人。兩人一殿,或三人一殿安置。位份高的,住主殿,低的住配殿。

都安頓下來,有平常情誼好的,免不了相互探望,說起來,對皇后甚為不滿「那些回去的姐妹未償就不可惜?長德來的妹妹長得那樣美貌,皇帝要是能看上一眼,都不會使她回去了」結果呢,就那樣灰溜溜地離宮了。

又說起皇后救皇帝的事。只把齊田比作殺人如麻的惡鬼,帶著皇帝一路披風帶血返回都城。

嚇得單名一個『婉』字的美人直打嗝「這可是真的!」

其它幾個人笑死了「自然是假的。」

母后太后的侄女兒董嬪說「就算是假的,也有幾分真。皇后若不是厲害的人物,怎麼能重兵之中將皇帝救回來呢。我姨媽卻還還說她是個和氣人,可見得她心機深沉,最會演戲。」

不一會兒這些閑話就傳到椿耳邊去。

阿桃也聽得氣呼呼,見椿要往殿內去講給齊田聽,連忙攔她「白惹娘娘不高興。」

椿說「便是不高興,娘娘也需得知道。」

齊田聽了不以為然。只說「知道了。」想想,不願意被這些人煩,又把椿叫來,讓她把自己沒喝完的茶賞過去。

椿帶人奉茶這去,去說皇後娘娘有賞,幾個美人看著四盞茶,面相覷。

椿說「你們說了那許多話,恐怕嘴也幹了。皇後娘娘體恤你們。請吧。」

幾個人臉色都變了。連忙跪下稱罪。

婉美人竟以為自己得罪了皇后,皇后要毒死自己。嚇得跪也跪不住,跌坐在地,怎麼也不肯喝茶,只顧著哭。

椿去扶她,發現她坐的地方濕了,衣裙上也濕了一塊,身上一股異味。回去說給齊田聽,真是笑也笑死了。

齊田也好笑「這下總安靜些了。」她也是為她們好,進了宮嘴還多,豈不是要惹事。

不過今天到了傍晚,皇帝沒有再過來用膳。

阿桃等在殿門口,往來道張望,一直等到日頭都落下去,各宮燈火亮起來。

椿出去辦完事回來,見她站在那裡便奇怪「你做甚麼呢?」

阿桃感傷「皇帝以後恐怕再少來長寧殿了。」先頭是宮裡沒有妃嬪,只有齊田這裡有生氣。現在不同了。幾宮幾殿都住了人,有妃,有嬪,有美人。齊田身上又還有孝。空占著一個皇后的位子,卻不得寵愛,何等悲涼。

田氏以前是出過皇后的,齊田要帶人進宮,田老夫人就特別派了老嫫嫫來教下仆規矩。間隙也說古。

講了史上許多皇后的事,這些皇后,要麼不得寵,要麼一開始受寵,後來失寵。要麼得寵,但是沒有兒子。哪一人的故事說出來都是慘劇。

不說以前,就說眼前吧。聖母太后不止得寵還有兒子,如果沒有兒子,她便是再得寵,也一早就當不得這個太后,要跟其它的先皇其它無子的妃嬪一道出家清修去了——痷裡頭都是苦修,過慣了好日子的嬌女去,豈有個好結果?只有那些有兒子的,才能出宮受兒子奉養,安度晚年。

想著心酸,眼睛就紅了。怪怨「郎君也死得不是時候。娘娘明明佔了先機。若是早早生了太子,就什麼事都沒了。」

椿推她「胡說八道。便是為娘娘不平,也不能說這種話。」

阿桃自覺失言,但不提了。聽到裡頭叫,連忙把眼淚擦一擦,抬臉給椿看「看得出來嗎?」

椿搖頭,她便一臉笑興沖衝進殿里去。

進殿就發現,下頭上的碗筷多了。

因為一向是兩副碗筷,今天也沒有人去吩咐只要一副,膳房那邊便還是按兩副送來。

她連忙想把那一副撤了,可齊田已經出來了。見到兩副碗筷,到也沒有什麼表示,反到叫再加二副,讓關姜阿桃和椿,與自己一起吃「一個人吃飯也沒甚麼趣味。」邊吃著還能邊說說話。

要是平常,阿桃一定要勸。不能這樣不分尊卑。她們做奴僕,怎麼能與主家一道吃飯。可這時候,卻說不出來。心裡發苦,臉上笑吟吟「是。」

四個人團團坐,開始都有些不自在,可漸漸就放得開了。椿俏皮,說些市井裡的笑談。逗得人笑得停不下來。

一頓飯吃了好久。等撤席,已經有些晚了。

齊田信步走出去,能看到天邊宣室燈火通明。問椿「你說是誰在侍寢?」

阿桃一聽,便要哭。垂著頭,緊緊抿著嘴。

椿沉聲說「是景妃。」

「哦。」是徐錚。齊田點頭。轉身便回殿中去。

椿轉身,跟上去前打了阿桃一下,示意她下去,別叫齊田看見她的更不痛快。自己大步進殿服侍齊田睡覺。

第二天照制妃嬪們往長寧殿請安,再一道往太后處去。

齊田一直偷偷打量徐錚。

她覺得徐錚有點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是哪兒不一樣。從太后處回來的路來,徐錚也坐了攆,太后賜的。與齊田兩個人的攆一前一後,一直沒有機會說話,直到進了長寧殿,兩個人才坐下,外頭又報說昭妃來了。

齊田對徐錚說「她心思細,有些話就不在她面前提了。」

徐錚點頭「知道。」

雖然是一道在太后那裡請了安,但宋怡走來步子慢。進來看似笑容滿面,也是精心打扮過,可也看得出臉色不太好。大約是一夜沒睡好。

三個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齊田見她有倦色,就叫散了。

在長寧殿宋怡還有說有笑,回去的路上卻一言不發。

從家裡帶來的心腹宮人小聲替她不平「論人才徐錚哪及娘娘呢?卻搶到娘娘前頭。」又說「先頭娘娘還沒進去長寧殿,奴婢先進了的,就看到皇后與徐錚有說有笑的。可娘娘一去,她們就不說了。有甚麼事,非要背著娘娘說?」

宋怡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斥責她,這時候到想起老宮人的話來。

徐錚能搶在自己頭面侍寢,也未必沒有齊田的功勞吧?

那邊阿桃送徐錚上攆,才剛出殿門就有皇帝身邊的小內官找過來「娘娘在這兒呀,把奴一通好找,皇帝陛下賞了好多東西到您殿里去。您快去瞧瞧吧。光是海船泊來的百日紅,就是獨一份。」

阿桃送走了徐錚,還在回味內官說的那些東西,心中不免鬱郁。

什麼百日紅。長寧殿都沒見過呢。

齊田聽了卻不以為竟,反到問「是真的能開過百日嗎?」一定要看。往徐錚那裡去。

於是消息跟飛似地,傳得到處都是。說景妃得寵,受了賞,皇后立刻就打上門去了。

董嬪拈著果子吃得好笑「還是手帕交呢,人家受了賞,她就坐不往了。這時候,恐怕都砸了個稀巴爛。」這次她到學乖了,撿身邊都是自己人的時候說。

齊田看完花,才將將要走,就被太后的人堵了個正著。叫了她去,進門就是一頓斥責「你身為皇后,更當以皇嗣興旺為已任,她伺奉了皇帝,受賞也是應該的,你巴巴地衝上門去,成什麼樣子?!也虧得你母親還是世族出生!」她雖然有侄女兒進了宮,但皇帝是她的親兒子,萬一哪個宮嬪受了臨幸有可能懷上他的孫兒,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不然沒有子嗣,皇帝萬一有個不好,自己辦?江山怎麼辦?

太后自己也是在宮裡浸淫的人,裡頭的兇險怎麼不懂?在九王之前,她是懷過好幾個的,不是保不往胎,就是生下來是死的。好容易得了一個九王,日防夜防養大。自然不肯再叫人害她的孫兒。

齊田不卑不亢「皇帝能有後嗣,於家於國都是大好的事情。我又怎麼會作梗了。先前只是聽聞有花能紅百日,才去瞧瞧,若不信問只管請景妃來詢問。」

太后見她說得篤定,到有些疑惑。還真找了徐錚來問。

問清楚確實是齊田說的這樣,面上便有些掛不往。草草應付幾句,還是厲聲說「有則改之,無則勉之!」在後嗣上態度摻不得偽。

齊田和徐錚從太後宮里出來,兩個人相視而笑。總算是能說話了。

齊田問「你怎麼樣?」竟然有點作賊心虛的感覺,好像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話,臉都在發燒。

徐錚搖搖頭,又點點頭,臉也是紅的「也沒怎麼樣。」

「那你喜歡他嗎?」

徐錚坦蕩「我覺得他很好。」起興問齊田「你知道有一種鳥,可以把人裝在肚子里,在天上飛嗎。可以裝很多人。」言罷道「我覺得他跟我想的不一樣。我以為他冷酷無情,可他卻是一個十分體體貼睿智的人。」

齊田踢著腳下的雪,問「那你介意嗎?」皇帝對她好,也能對別人好,今天跟她同塌,明天又是另一個人。

徐錚卻十分釋然「便是尋常人家,也有妾氏。豈能獨得一人心?」說著長長嘆了口氣,吐出來的霧氣衝出去好遠,消散在冷空氣里,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向前跑著走了好幾步,回頭俏皮地對齊田喊「你也別老問我怎麼樣好不好的,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齊田卻說「以前我覺得,能和他做夫妻。現在才明白,夫妻不是我想的那樣就能做。」

徐錚站得遠,聽到她突然說這種話,立刻警覺地往四處看。

見只有自己和她兩個,連宮仆都落在後面,才微微鬆了口氣,大步回來壓低了聲音道「你胡說什麼!難道你是因為我與皇帝同寢而氣餒嗎?要是這樣我就……「

「不是的。」齊田打斷她。

徐錚頓一頓,道「那你怎麼說這種話?你是皇后。皇后與皇帝本就是正經的夫妻。」遲疑著問「難道…是因為……哪個人?……」哪怕沒有人,聲音也壓得非常低,生怕被別人聽見。九王之死還歷歷在目。誰都知道九王是為了救齊田才死的。

若是這樣,可萬萬不行。她自己,是想得清楚明白,沒有牽絆。可齊田身為皇后卻心繫著別人。萬一被皇帝知道是如何震怒!逝者已逝,難道在生的人還要搭進去嗎。

齊田卻一臉莫明「你說誰?」

見齊田表情坦蕩,徐錚才鬆了口氣「我也就是那麼一問。怕你喜歡了哪家郎君。心有所屬」

齊田搖頭「我就是不想跟睡一張塌。」可以是合伙人,但也僅成而已。

徐錚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宮仆,叮囑她「你啊,以後萬萬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拉著她的手,叫她別踩在深雪裡。

齊田被徐錚拉著,一步步踩在她踩出來的印腳里,心卻在想,自己不能跟楚則居做夫妻,跟身份沒有關係,跟『理所當然應該是夫妻』也沒有關係。跟她自以為的『伉儷情深』也沒有關係。

她只是覺得,自己的丈夫,不應該是這樣一個人。

可什麼樣的人才應該是自己的丈夫?她也感到茫然。必須要在什麼樣的先決條件之下,才能接受與另一個人共渡有限的人生?好像也擺不出個一二三四條。

真正的婚姻她不知道應該是什麼樣的,但她知道不應該是什麼樣的。

不應該像她爸爸,不應該像她的哥哥們,不應該像村子裡頭那些人,不應該像打算把她從親人手裡,買到自己家做媳婦的那個人。不應該像她以前所想的,因為利益和需求結合在一起。她無法做到為了得到什麼,就跟楚則居做真夫妻,睡一張床,生一個孩子。

但婚姻其實應該是什麼樣子,她也說不清楚。

這些糾葛她一時不能明白,可能很久以後都不能得到答案,但她心裡現在卻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一時竟也十分感慨——還好周有容死了。她身上沒有帶孝,只在裡衣袖子上扎了一根白麻條。

現在她突然覺得,這根白麻條,就像一根神符。借給她三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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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聲色憋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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