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危險48小時
幸而那位副導演,是個辦事冷靜,又有條理的人。
他在出來打120之前,已經簡單做了些急救,把左言放到地上平卧,讓他的頭後仰,並稍稍偏向一側。
馮棠棠進到剪輯室里,看到躺在地上的左言臉色煞白,毫無血色,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剪輯軟體里的時間軸還定格著。
兩個大大的顯示器上,鋪滿了拍攝素材,畫面里鋪滿了她和左言在電影中的互動。甜蜜的相擁,互相凝視的特寫。
畫面里的左言生機勃勃,此刻他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左言……」她跪在地上輕輕的喚他,他毫無察覺。馮棠棠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透過手指的縫隙滴下來,打在地板上。
她的腦子冒出了無數壞念頭,又強迫自己在見到醫生前打消它們。
左言不能有事。
她不能失去他,她完全想象不,沒有左言她會變成什麼樣。
副導演打完電話回來,見到馮棠棠跪在左言身邊,哭得如此心痛,不由動容:「棠棠,你這個時候,你得冷靜。」
馮棠棠拚命的去擦臉上的淚水,好像怎麼也擦不盡似的。
她淚眼朦朧的抬起頭,問:「在醫生來之前,我還能做點什麼?」
「我剛看了,他的呼吸平穩,脈搏也不快,應該是昏迷而不是休克。」副導演的急救常識還不錯,「昏迷最怕的是窒息,我看他也沒有什麼嘔吐物,應該不會出問題……你看著他的呼吸頻率就好,如果呼吸變遲緩或者急促,那就要再換姿勢。」
馮棠棠向前跪走了兩步,緊緊的盯著左言胸口的起伏,生怕漏看了一分一秒。
「摸著他的脈搏,感受他的體溫。有異常的話,我再催下120。」
副導演也是想讓馮棠棠冷靜下來,把注意力和意志力集中在細節上,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其實副導演心裡完全沒底,城市的交通狀況一直很遭,如果左言發生變化,催120也是沒有用的,救護車也不能從天上飛過來。
但這些話不能對馮棠棠說:他不想一個還沒救起來,另一個也倒下去了。
馮棠棠已經完全不知道,旁人在想什麼了。
她只知道,現在讓她為左言做任何事,她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做到最好。
她這段時間太疏忽他了。
馮棠棠心裡五味雜陳,恐慌、害怕、自責……如果她能在工作之餘,常常監督下左言的工作節奏和飲食起居,是不是他就不會這樣?
她拉著他的手腕數脈搏,觸摸著他的體溫,心如刀絞。
※
救護人員抬著擔架進入剪輯室時,馮棠棠已經冷靜下來了。——要去醫院了,左言需要她,她不能只是哭哭啼啼的,她要清醒,要有決斷力。
她要堅強,無論是什麼,她陪他一起面對。
救護車到了醫院,檢查結果不太樂觀。
醫生見左言年輕,原想是疲勞過度引起的中度昏迷,結果卻意外的發現了腦出血。
腦出血在50歲以上男性才比較多見,和不良嗜好也有關係,實在與左言的情況,著實不符。
醫生向馮棠棠問,左言的傷病史。
哪怕是在外面拍戲,左言也有保持健身,馮棠棠並不知道他有什麼傷病是。
「只有一個。一年半以前,大概是前年,秋天左右。」馮棠棠想起他在美國拍戲時受的傷,「他發生過一次意外。一整面道具牆砸了下來,他用後背護住了其他人。背部受傷,休養了三周才好。」
「道具牆有多高?」左言在美國生活了四年,在國內毫無病例,醫生只能有一個點問一個點。
「我沒有親見,但按照行業標準,肯定比人高才不會穿幫,兩米二到兩米五左右吧。」
「材質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在國內,一般都是泡沫、硬紙張、木頭,也有部分金屬。」馮棠棠仔細想了想,「他背部受傷很重,所以我猜,金屬可能居多。」
「病人有護住頭部嗎?」
「沒有!」馮棠棠立刻道,「當時他用雙臂護住了,現場的一位女士。肯定沒有護住頭部。」
她真笨!比人高的重物砸下來,後背傷成了那樣,頭部怎麼可能毫髮無傷?
「我想看下當時的病例。」醫生說,「如果是昏迷送往醫院的,一定會做全身檢查。」
馮棠棠應到:「好的,我想辦法為您拿到他在美國的病例。」
剛做完檢查,醫生就告訴了她,左言的病情和恢復的預期,如果四十八小時內蘇醒就不會有生命危險,在找到病因之前,以靜養為主。
簡單說,在找到腦出血的原因前,不能再出血了。
「醫生,如果是當初受傷留下的隱患,那……情況會有多糟?」馮棠棠小心翼翼的問。
「如果是一年多的隱患爆發出來的,就是病變或者淤血了。」醫生嘆口氣道,「要用當初的病例和進一步檢查才會知道。最壞的情況,是需要開顱手術。」
「當然,手術本身也是有風險的,真的到了那一步,會再和病人本人確認,十分接受手術。」
馮棠棠的心,每聽到一句,變沉下去一截,直到聽到可怕的開顱,她沒忍住的身體晃了晃,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會有生命危險嗎?」她自己都沒發覺,她的聲音在顫抖。
「會,所以才要緊密觀察,這四十八小時。」醫生知道家屬都受不了這個,但告知風險是對家屬的責任和義務。「病人很年輕,身體素質很好,比起告發腦出血的患者有很大優勢。」
馮棠棠聽得出後面是安慰,勉強扯出一絲難看的苦笑:「我會守著他的,謝謝醫生。」
※
在美國,病例是人很重要的**。馮棠棠費了一番周折,才拿到了當時的病例。
果然,左言當時沒有頭部外傷,但是顱內是有出血的。經過精心的治療,很快好了起來。
左言對他的傷,一直輕描淡寫的,還帶著傷飛回國找她!而她竟然以為,他只是受點皮肉之痛!
不只是受傷。
他獨自在異國工作,回國后的創業,第一部電影的製作……種種壓力下,都沒有向她傳遞過,一點點的負能量。
馮棠棠天真的認為,他精於身體管理,身體和心裡素質都高過她,所以他不會生病,不會出意外。——就像她一直堅信,他是未來的影帝,他天資過人,學歷精湛,他的第一部戲會獲獎,會名利雙收……
但他的戲,也是一鏡一鏡拍出來的、是在剪輯室里一幀一幀磨出來的,哪裡有閉著眼睛拿影帝的人呢?
也如同他本人,是血肉之軀,有喜怒哀樂,會生老病死。
馮棠棠在思考到「死」這個字眼的時候,陷入了極大的恐慌和抗拒力。
她是死過的。那意味著,和原來的人事物,再沒關係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在她的生命里,左言給她的,是無限的溫暖與快樂!他對她笑,為她做飯,替她分析工作里的難題。他很絕少生氣,很少發火,也從不表現出脆弱。
緊繃的弦會崩斷,如今病床上昏著的左言,脆弱的像個紙娃娃。
馮棠棠握住他的手,他沒有如往常一樣反握住她,更無法問她,為什麼她的手總是那麼冰。
「左言,你太壞了,等你醒了我要罰你。」馮棠棠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你竟然隱瞞傷勢。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但我現在比你想象的,要擔心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還記得,你在美國的醫院裡,我也是這樣握著你哭,你卻裝睡嗎?」
馮棠棠眼淚浸濕了他的手掌,她小心翼翼幫他擦乾淨。
「你這次別裝睡了,你快點醒吧,晚一分鐘,我的心就痛一分鐘。你不捨得我心痛的,對不對?」
左言依舊安靜的躺在床上。
「說好的同甘共苦,你這個騙子……你讓我為你分攤啊……」
馮棠棠也說不清,她是怨恨他多些,還是怨恨自己多些。
她知道,左言是因為愛她、保護她,才不對她展現任何負面情緒,也不給她任何負面信息的。
但她會怨恨,對方低估她承擔負面內容的能力。也會怨恨,一直以來,自己只接受著甜蜜與溫暖,卻如此理所當然。
「你快點醒吧,混蛋,等你醒了,我要和你吵架。」
※
從天黑到天亮,馮棠棠覺得她的眼淚都要流幹了。
十六個小時過去了,左言還是沒有醒。
馮棠棠把自己組裡的事,委託給了孫萍。按孫萍的意思,劇組先停拍兩天,後面的工期挪騰安排下,總能擠出來。但過了兩天,她還不回組,孫萍就要親自操刀上陣了。
如果離組時間太長,孫萍導的戲多過馮棠棠,這一部的第一導演,就沒辦法掛馮棠棠的名字。
孫萍在電話里和她講清楚,馮棠棠全盤接受:「我要看著他醒,陪他治好病。」
放下電話,左言的副導演出現在馮棠棠面前。
「還沒醒?」
「沒有。」
「今天下午出樣片,所以他才這麼拼。」副導演無奈的說,「我也是剛知道,他都不讓我幫他,分擔些工作。」
「這混蛋對誰都一樣。」馮棠棠苦笑,「所以樣片怎麼樣了?」
「他昏倒前,基本上剪完了。」副導演說,「只有一場**戲,他好像怎麼剪也不滿意似的,那五分鐘還空著呢。我想幫他剪,但他的素材編號和思路文檔,我看不懂。」
馮棠棠做了個深呼吸:「他教過我,我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