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惘然
此為防盜章李氏緘默不語,齊大官人又道:「再者,哪怕婉兒是因此得病,洛兒的毒又從何說起?」
李氏面色一黯,齊大官人目光掃過她素淡的眉眼,道:「大夫和我說,婉兒的毒是積累而成的,可她人在深閨中,除了跟咱們走過一次洛陽,再沒有和外人接觸。那麼有誰能守在她身邊,不斷地給她下毒?」
李氏倒抽一口涼氣,道:「老爺的話,不是說……」
齊大官人沉聲道:「依我看,仇家是沒有的,就怕家賊難防。」
李氏怔了怔,咬牙道:「老爺明鑒,府里那些下人,我不論家生的買來的,向來一視同仁,情理之內能寬則寬,不敢叫齊府落一個苛待下人的名聲。是誰如此狠毒,竟要害咱們齊家絕嗣!」
她素來端穩克制,少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模樣,倒叫齊大官人感嘆,手輕輕搭在她手背上道:「你也不要太過激憤,既然是內賊,報官多有不便,我已命人暗中查探,有趙大夫在,想那兇手也不敢妄動。」
李氏點了點頭,眼角溢出淚光道:「老爺,我真是害怕極了……」
她這番無助情態,矜持中多了兩分柔軟,讓齊大官人憶起他們新婚時的親熱厚密,如膠似漆,不覺生出幾分歉疚,握住她的手,讓她靠到自己懷裡道:「玉琴,這些年……」
李氏頭倚著他的肩膀,落淚道:「妾身服侍老爺這麼些年,托上天眷顧,教導婉兒,又生下洛兒,相夫教子,安守本分,不敢有違心違德之舉,誰知兒女仍躲不過這一場劫難,好在兩位姨娘中,尋雁已有了身孕,老爺總可以安慰一二。」
齊大官人嘆道:「你,自然是很好的,這事怪誰也怪不到你身上。」
夫妻倆溫存了一會兒,李氏又道:「方才老爺說孩子的病是府中有人作梗。妾身思來想去,婉兒病倒之前,並沒有買進府什麼下人,家生子的父母都是打老夫人年輕時就跟著的老人了,知根知底,也難做出這樣事來。倒是有兩個人,妾身不知該說不該說。」
齊大官人道:「事關孩子的性命,你直說便是。」
李氏遲疑片刻,道:「兩位姨娘,都是在婉兒得病前半年進門的。」
齊大官人道:「你說尋雁和阿秀?可尋雁是你兩姨妹子啊。」
李氏笑道:「妾身沒有疑慮她們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
齊大官人怔了怔,嘆了口氣道:「尋雁是你的表親姐妹,來歷分明,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倒是阿秀……」提到素來心愛的妾侍,又忍不住嘆息。
李氏微笑道:「阿秀妹妹是老爺親自帶進府的,她脾氣又好靜,不愛和人往來,妾身對她知之甚少,倒不知她家中在何處?」
齊大官人道:「她……不提也罷。」說著站起身來,「我去瞧瞧尋雁,她自打有孕之後就常泛腳疼,悶在屋子裡,你該多陪陪她才好。」
李氏應著,起身送他至屋階前,目送丈夫走出院子后,轉身回到屋裡,喚來小童抄寫經書,自己在佛像前誦經了一個時辰,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便吩咐丫鬟:「我去瞧白姨娘。」
來到白尋雁的小院,果然齊大官人已經離開,白尋雁一人獨卧在榻上乘涼,李氏笑道:「妹妹。」
白尋雁看到他,也笑盈盈道:「姐姐。」命人搬來一個綉墩,又叫丫鬟都出去守著。
李氏坐下,看了看白尋雁的肚子,嘆道:「妹妹真是好福氣啊。」
白尋雁道:「有沒有福氣都難說。我已照咱們先前說的,把小秦淮亦有人中此毒的事告訴了老爺,柳氏是從哪被老爺帶回來的,咱們心裡都有數,這下他想不懷疑都難了。」
李氏點了點頭,長舒一口氣道:「你是不知道這幾天我擔驚受怕,洛兒不醒我擔心,有人救他我還是擔心。這趙大夫究竟是個什麼來頭,竟連這樣的毒也可以解?」
白尋雁目光閃動道:「我看他身體羸弱,武功全無,倒不像是武林中人。」
李氏道:「武林中人?」
白尋雁瞧了她一眼,笑道:「姐姐害怕了?你放心,我讓他天天來給我把脈,就不信探不出他的來歷。再說了,柳氏出身小秦淮這樣的地方,你怎知她沒有武藝傍身,小秦淮,可是世人傳言魔教殘孽尚存的地方啊。」
李氏勉強笑道:「這……妹妹,我一個婦道人家,什麼武林魔教,實在鮮有耳聞。就不必多言了吧。」
白尋雁掩唇笑道:「姐姐可不是普通婦道人家。普通婦道人家,怎麼會想到用毒殺人呢?」
李氏頓時臉色慘白,白尋雁接著笑道:「姐姐別緊張,我這是誇你呢。自古無毒不丈夫,咱們小女子為了孩兒的前程,也只能學一學男人了。」
李氏面上笑著,握帕子的手卻捏得死緊。
卻說這廂席盡后,趙昔從李氏的小院出來,引路的是個和七寶一般大的小廝,很是殷勤,趙昔問了他名字年紀,隨手拿一點碎銀子賞他道:「我初來乍到,又身在內宅,府上女眷眾多,還請你與我說說,省得鬧出尷尬事來。」
小廝收了銀子笑道:「這有什麼的,大夫只管問,小的只管答。」
趙昔道:「我看你們大小姐病得很重,來探望的人卻少,不知是何緣故?齊夫人並不是她的生母么?」
小廝道:「可不是,大小姐的生母原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后被老爺看中,提拔做了姨娘,生大小姐那會兒難產,早早地去了。大小姐自幼養在老夫人身邊,老夫人病故,才移到夫人身邊教養,她雖是庶出,可是老爺偏疼女兒,大小姐又聰明非常,三歲時便會讀書寫字,老爺愛得不得了,連後來夫人生下大少爺,都比不過大小姐的寵愛。」
趙昔點點頭,小廝想起一事又道:「還有一樁好笑事,大夫,我告訴您,您可別說是我說的。」
趙昔微笑道:「這個自然。」
小廝道:「大小姐聰明,打小被老爺當男孩兒養,脾氣也和別家小姐不同。先前大夫您沒來時,府里都傳大小姐是犯了相思病。」
趙昔挑眉道:「這如何說?」
小廝道:「三月正中的時候,洛陽城那邊有傳言,說有人養出了黑顏色的牡丹,引得南南北北的達官貴人,都攜家帶口地來看,老爺正巧在家,就帶了夫人,大小姐還有柳姨娘去瞧新鮮。誰知到了那牡丹園裡,一群富家小姐正賞花呢,偏咱們小姐溜了出去,不知在哪撞上個陌生男人,回來之後就魂不守舍的。直說此生『非君不嫁』,把老爺夫人氣得呀,罵了一頓關在房裡不許出門,回來之後就病倒了。」
趙昔道:「哦?可有人知道那陌生男子的來歷?」
小廝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大小姐此舉有損聲譽,老爺夫人氣得不輕,哪還會去打聽那人的底細呢,況且連名字都不知道,又能上哪去打聽呢。」
趙昔笑了笑,不再多問,轉而把話引開道:「那麼除了齊夫人,官人的兩位側室夫人,均無所出?」
小廝道:「除開白姨娘正有孕,沒有所出,之前老爺的專寵柳姨娘也沒有孩子。說來也奇怪,柳姨娘還是趕在白姨娘前進門的,又很得老爺喜歡,怎麼反倒是白姨娘先有了孩子。」
小廝機靈,見趙昔對這兩位的事似乎頗為留神,便道:「白姨娘是年前來投奔夫人的,閨名尋雁,是夫人的姨表妹子,因為家道中落,無處可去,便由夫人做主許給了老爺做妾。柳姨娘是去年七月進府,老爺親自帶回來的,她素日不愛和人說笑,我們知道的也少,只聽老爺喊她『阿秀』。論模樣,她比白姨娘還要好上一分呢。」
兩人一問一答間,已走到齊大少爺院門口,小廝正說得帶勁,忽聽前方一人冷颼颼道:「你倒是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說,被老爺夫人聽見,你的皮還要不要了。」
小廝嚇了一跳,往前一看,原來是七寶,鬆了口氣道:「你作甚麼要嚇我,是大夫叫我說的。」
七寶哼了一聲。小廝瞅瞅他,哈哈笑道:「我知道了,你是見大夫只問我不問你,心裡不樂意了。」
七寶惱羞成怒道:「你!」
小廝一下躲到趙昔身後,沖他扮鬼臉道:「這也要吃醋,小氣鬼,小氣鬼。」說著竄出院門跑開了。
趙昔笑著攔住氣得要追出去的韓音道:「這小朋友倒有趣,也罷。你特意等在門口,是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趙昔開口笑道:「看來我們不得不走一趟了。」
韓箐還處在驚愕和匪夷所思之中沒緩過來,聞言道:「公子……」
趙昔低聲道:「我如今失明,行動不便,硬扛未必對付得過他們,還是先緩兵之計罷。」
那些人見他們不抵抗,也就不多做脅迫,只派三個人看著他們上山寨。趙昔沿路留神細聽,上山路上每半里設一道崗哨,且都是氣息渾厚,身懷武功之人。
這倒有趣。趙昔可不認為尋常的匪寨可以做到這般警戒。
三個漢子把他們帶到半山腰上,入寨,順著大道走,繞過正堂,來到一座小樓前。
趙昔的鼻端游過一絲芬芳。
他若能看見眼前景象,便明白牡丹寨為何叫牡丹寨了。這裡的花圃洋洋洒洒,爭奇鬥豔地種了上百株牡丹,品種名色各不相同,幾乎迷了人眼。
而那座小樓更是像被群花包圍一樣,立在當中,令觀者不禁臆想,這住在樓中的會是怎樣一位佳人。
三個漢子不顧韓箐的怒視,嘿嘿笑著推搡了趙昔一把道:「我們寨主就在裡頭,你進去給她瞧一眼,若她看中你呢,你就留下來住在這裡,若不看中你,我們請你們吃一頓晚飯,住上一晚,明兒一早打發你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