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白鹿是被懷裡的動靜吵醒的。
他睜開眼,只見北采正面容潮紅地往他懷裡鑽,還嘀咕著:「好冷……」
不好,她的避冷珠時間到了。
她本就是鳳凰之身,避冷珠要用得更快些,可她又對寒冷分外敏感,如今才會這樣吧……
白鹿掃視了一下四周,他們被困在冰洞里了。早有傳說,雪山之巔的冰洞無堅不摧,即使用仙力也是枉然,只能外面的人打開。
既然這樣,他們就不要浪費仙力了,還是留存著較好。
低頭看了眼北采,幾乎沒什麼猶豫,白鹿把自己的避冷珠給了她,果然,她面上的潮紅漸漸褪去,看樣子好些了。
白鹿一邊用仙力抵禦著寒冷,一邊將北采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他緊緊地抱著她,明明身體很冷,心卻漸漸地溫暖起來。
能這麼抱著她,可真好啊。幻境讓他認清了自己的心意,原來,他已經喜歡上她了。
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呢?
是她還是小鳳凰模樣在自己頭上打滾的時候,還是她一身紅衣救他的時候?抑或是因為在漫天星空下她帶著淚光的笑容,面對嗜情獸時,她擋在他身前的那個動作?
白鹿不知道。
明明之前只是單純地喜歡她的活力與明媚的感覺,後來漸漸地愛上了她的所有,她闖禍他也喜歡,她怕黑躲在他身後他覺得可愛,她下意識地把他護在身後他更是心中一暖。
她開心他會開心,她哭泣的時候,他會心疼,她想獨自涉險,他甚至會擔心,她受傷的時候,他會不顧自己的安全去救她。
感覺……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吧。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對她,早已愛得這樣深,這樣隱秘。
等她醒來,無論如何,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訴她,畢竟,他活了這麼久,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想和她度過餘生。
雖然不知道她對她的徒弟是什麼感情,但是無所謂,白鹿想,我可以等,等到她看到我的那天。
我想,我會一直陪著她,一直,一直。
****
北采睜開眼時,看到自己在白鹿懷裡,差點沒嚇一跳。
「我我我,我怎麼跑他懷裡了!」北采慌亂起身,捂著自己發燙的臉地問系統。
系統只是輕笑一聲:「等救活了夜暮之後,這個世界的任務也結束了。」
「哎?這句話的意思是……白鹿已經愛上我了?」北采很是驚訝。
就在這時,白鹿也醒了,他看著北采,微笑開口:「你好些了嗎?」聲音不似往日清澈。
北采聽到他的聲音才仔細看他,只見他衣角處已經結了厚厚的寒冰,眉毛更是發白,她再低頭看看自己,她的避冷珠還在……
等等,不對!她的避冷珠不應該還在。她不確定地問:「你把,你的避冷珠給了我?」
白鹿似是很疲憊:「無礙。」
北采看他這個樣子,頓了頓,道:「我上來之前已經和司命、星月說好,若我辰時未歸,便上來尋我。不必擔心,我們再堅持堅持,他們就會找來了。」
話落,許是怕白鹿冷,北采又往白鹿身邊蹭了蹭,正要暗中給白鹿傳輸仙力時,白鹿忽地開口:「霓裳,你可知,我在幻境里看到了什麼?」
北采一怔,搖了搖頭:「不知道,只是……見你的表情很滿足安然的樣子。」
白鹿低聲開口:「我夢到我和你在一起了。」
北采驀地睜大眼。
白鹿看她驚訝的樣子,唇邊溢出笑意,忽地將北采輕輕摟進自己的懷裡,讓北采能夠靠著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而北采一動不敢動。
沉默片刻,白鹿輕聲問:「嚇到你了?」
「沒,沒。」北采連連搖頭。
白鹿感受著懷裡的溫軟,提起了另一個話題:「你和夜暮……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到這裡,北採的眸光又黯淡下來,她勉強笑笑:「要聽嗎?其實也沒什麼。我很久之前把夜暮撿回來當徒弟養,卻不知他何時動了……別的心思。而我,只是把他當徒弟,後來,我喜歡上了別人,他意識到后便把我囚在他身邊,我沒有辦法,給他下了無情水。誰知,無情水也沒能破得了夜暮神劍的詛咒。」
喜歡上了別人?囚在他身邊?
電火石光間,白鹿忽然記起,在他離開仙府時,沒能見到霓裳,是夜暮冷淡又疏離地說,你可以滾了,我師父不願見你。
那時他還在疑惑,他到底哪裡得罪了這對師徒。
卻原來,她喜歡上的那個人,是他嗎?
白鹿的目光忽地明亮起來,他緊緊盯著北採的眼睛,問:「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嗎?」
過了很久很久,北采才小聲地吐出一個字:「是。」
白鹿心裡的大石頭忽然落地了,原來,她喜歡他,比他喜歡她還要早。
白鹿微微笑著,左臉頰上的淡色淚痣顯得他風情又妖冶,他的聲音溫和又帶著隱隱地滿足:「我也喜歡你,現在,可能比你喜歡我還要喜歡。」
看著北采還沒反映過來的樣子,他心情很好的笑了:「那我們把夜暮救活了之後,去哪裡隱居呢?」
「啊?」
「或者,繼續像現在這樣,四處打抱不平,體驗人生?」白鹿繼續微笑著問。
北采反映過來后,臉忽地沒出息地紅了:「隨、隨你……」
真好啊。
你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你,真好。
***
過了不知多久,冰洞忽地破裂了起來,一道暖洋洋的陽光照在北采臉上,她揉揉眼睛,迷糊糊地起身,只見洞口處,金衣銀髮,面容清秀的卯日仙君正沖她喊:「上仙!霓裳上仙!你們怎麼樣?」
北采連忙回道:「我還好。」說著,她摸了摸白鹿的手,卻發現他已經遍體冰涼,此刻更是毫無意識,她心焦道:「白鹿似乎不是很好。」
卯日仙君低聲道:「上仙別急。」他閉眼施了個咒,北采只見她和白鹿身邊一片金光閃爍,再一抬眼,她和白鹿、卯日仙君竟已經到了一處仙府。
卯日仙君笑道:「先到我仙府休養片刻吧,我看了下這位散仙,無甚大礙,只是冰寒入體,我主管日出,仙府也離太陽很近,這位散仙可以在這裡休養,不久便會康復。」
北采心裡微微鬆了口氣,頓了頓,她問道:「對了,司命和星月呢?」
卯日仙君笑笑:「不瞞你說,我前去尋你也是受星月所託,他說他和司命仙君有急事去處理。」
「這樣啊……」北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在卯日仙君呆了幾日過後,北采亦恢復得差不多了,白鹿也已經醒來,氣色還不錯,由於內心牽挂夜暮,北采便打算先去冥界找忘川石。
系統聽說她要去尋忘川石,只是淡淡道:「這個沒什麼危險。」
「……為什麼?忘川石是冥界的寶物,我已經做好了大鬧冥界的準備,大不了之後,再被關到天界關押罪人的寒冰煉獄里而已。」北采不由疑惑地問。
系統諱莫如深:「到了你就知道了。」
而白鹿,更是不顧自己的身體,掙扎著想和她一同前去,北采只好扯謊道:「我認識冥界之主,就是借來忘川石而已,去去就回,不必擔心。」
白鹿深深地看她一眼:「當真?」
北采忙點頭。
白鹿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許久,聲音低沉道:「罷了,我就不去當你的累贅了。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恩!」
***
到了冥界,北采才知道系統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冥界暗沉無光,忘川河靜靜地流淌著,河水渾濁不已,不知裡面含了多少人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不時有被黑白無常帶回來的小鬼不甘不願地嘶吼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可是,在這陰沉的冥界,只有兩個人的顏色那麼的矚目。他們站在三生石旁邊,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這兩人,正是司命和星月。
「你們?」北采一臉驚訝。
星月一看她來了,就笑眯眯道:「我和司命通過看世間鏡,知道你需要這個,就來幫你要了,就是不知道你要的是哪個部分,乾脆就在這裡等你了。」
司命還是一副文官打扮,似乎是匆忙趕來的,顯得她甚是儒雅文靜,她亦點頭:「恩,我掌管凡人命運,與冥界老頭常打交道,和他說一聲就答應給我們了。」
真的么?北采狐疑地看著他們。
三生石,是女蝸補天時留下最具靈氣的石頭,哪怕是一小塊,都是難得的寶物,有補魂修魄之效,更可以篡改、封印記憶,真的會有他們說得那麼輕鬆?
星月看她還一副不信的樣子,不由笑著揉了揉她的頭:「喂,你快點,司命和我可都是偷跑出來的,司命還有好幾本子的命數沒寫呢,你的夜暮小徒弟,也在等著你哦。」
提起夜暮,北采不再猶豫,她小心地拿出玄鐵刃,這是世間最堅固的刃,只有它,可以在三生石上面留下痕迹,這是她在鬼市花高價買的,就是為了此刻。
於是,兩人只見她神色凝重地將三生石上刻著「夜暮」的那塊挖了出來,而後用蠶絲絹布將它包裹起來,放入懷中。
做完這一切,北采才鬆了口氣。
星月笑道:「我和司命還有事沒處理完,先回去了。你用鳳凰之火煉七七四十九天,在卯日仙君府中煉就好,我倆是好兄弟,而且他府中靈氣充裕,日.火旺盛,對你比較有利。」
北采看著面前的兩人,忽地有些內疚,她感覺自己一直在麻煩他們,一直惹事。想到這裡她面上浮出羞愧:「我……」
知道她想說些什麼,司命故作冷淡道:「知道你麻煩就少惹點事,天天給你擦屁股我要累死了,快走吧,你那小情郎不還在等你嗎?」
「什麼小情郎!」北采面上頓時一片潮紅,她爭辯道。
「嘖嘖,你就接著嬌羞吧。」司命不再理她,轉身便和星月一起御劍離去了。
只是……
世間哪有那麼好的事,會白白把寶物送給你?一切,都是需要同等的東西來換的。
而三生石,更是如此。
司命有個夭折的姐姐,死之前給她留下了一塊暖玉,那暖玉星月見過,色澤乳白,質地上乘,稀有程度不比三生石差。
以往司命都格外寶貝那塊暖玉,如今,卻為了霓裳,用暖玉換了一塊三生石。
劍上,星月神色也不再是玩世不恭的,他有些擔憂地問:「真的沒關係嗎?」
過了很久,司命才神色不變地回答道:「死了的人再怎麼懷念也不會回來了,一塊暖玉,又怎麼會比霓裳更重要。我們都不是無法無天的時候了,強搶三生石,就算是霓裳,下場也不會太好。」
聽了這話,星月不由唏噓道:「有你這樣的朋友,倒是霓裳之幸。」
司命看他一眼:「是嗎?你這麼麻煩卯日仙君,他那種表面正人君子,實際鬼畜悶騷的性格,怕是又讓你好幾天下不來床吧?」
星月頓時一怔,半晌他才惱羞成怒道:「喂,你怎麼知道的!」
司命不在意地笑笑:「有一天你喝醉了和我說的。」
「喂!!司命你不要出去亂說!」
……
****
這日,已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了。
由於耗費了許多仙力,北采甚是虛弱,但她仍然要過來看夜暮最後一眼。白鹿拗不過她,只好抱著她前來。
來到煉劍房,只見床上躺著一個一身黑衣,面容英俊卻顯得有些冷漠的男人。
北采看到他的瞬間,頓時從白鹿懷裡掙脫下來,雙手有些顫抖地撫上夜暮的面頰。
夜暮,終於從一把劍,又變回了人。
因為夜暮不久后就會醒來,所以北采和白鹿馬上就會離開,剩下的,就交給卯日仙君了。
真的是,最後一眼了。
你再不會記得我,不會記得你像個孩子般軟軟地叫我師父,不會記得梨花樹下你釀梨花釀的滿心歡喜,也不會記得我給你的所有傷害。
可是我記得,我記得你堅定地說要做我的家人,我記得我每次重傷歸來看到的都是你抿嘴生氣的神情,記得你說,要一直陪在師父身邊。
因果循環,我們終究不會在一起,可是我不會忘記你,我的小徒弟。
這次,真的是,再不相見了。
卯日仙君在一旁微笑道:「上仙該離開了。我感受到夜暮神劍的靈力波動,怕是快醒來了……」
白鹿不由分說地抱起北采,向卯日仙君輕輕點頭,便再不顧她留戀的神情,轉身御劍離開。
「你想去哪?」劍上,白鹿低低地問。
北采還沒從剛剛的不舍中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白鹿不知怎的,有些生氣,他忽地一口咬上了北采圓潤小巧的耳垂,還惡劣地舔了舔。
北采渾身一僵,羞紅了臉道:「喂,你幹什麼!你快鬆開!這要是路過的仙友看到就不好了。」
咬了一會,白鹿終於鬆了口,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又問她一遍:「所以,你想去哪?」
這次北采再不敢不認真聽他的話了,她連忙道:「你和我說過,你以前在一座靈島上修鍊很久,上次追殺你的人也都在那裡。」
「對,所以?」白鹿問。
「我們去那裡吧,那裡靈氣充裕,有利於我休養。等我好了之後……」她眸子中又亮起熠熠光輝:「我幫你教訓他們,好久沒動手了,想活動活動筋骨。」
白鹿看著她躍躍欲試地樣子,心中好笑,卻不自覺地吻了吻她的臉:「好,都聽你的,好鬥的小公雞。」
「喂!我是鳳凰!」北采立刻不依起來。
「恩恩,好鬥的小鳳凰。」白鹿很敷衍。
「白鹿!」北采假裝生氣。
白鹿不再逗她,輕聲笑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都聽你的。」
看著北採氣鼓鼓地面頰,他眸子染上笑意——
我的餘生,全部,都聽你的。
*****
靈島某處的洞內。
北采正舒舒服服地躺著,白鹿給她尋靈水去了,剛好趁這個功夫,她離開。
「又要寫霓裳需要遵守的三條約定了,」北采苦思冥想:「第一條,和白鹿恩恩愛愛地在一起,誰欺負他,你就打欺負他的人。第二條,放下夜暮,即使以後可能會相見,也權當作不認識。第三條,少闖禍,多回去看看司命、星月,有好處別忘了他們。」
系統聲音淡淡的:「寫好了?」
北采點頭:「恩,就這樣吧。」話落她又興奮道:「我們下一個世界是什麼呢?」
過了很久,才傳來系統的回答:「不知。」
北采忽地想起了什麼,興緻盎然道:「你可是答應了我,到新的世界,先不逼著我做任務的,讓我好好放鬆幾天。」
系統的語氣沒什麼波動:「恩。」
看著北采開心期待的樣子,系統竟不忍心告訴北采——沒有下一個世界了。
救夜暮的時候,系統就和北采說過,人想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價的。
當時北采很堅決,不論任何代價,她都要救出夜暮。
系統沒說什麼,同意了,因為他也不想讓北采活在自責之中。只是,那代價,卻是,他不能再陪北采走下去了。
他只知道關於攻略任務的信息和原劇情,可是若想知道如何救夜暮的,總要有所交換的不是?
最近幾天,看著北采滿足興奮的樣子,他卻始終沒有告訴她代價是什麼。系統了解他自己,腹黑強大,可是卻不擅長離別。
要重生回自己原先的世界里,這是北采最嚮往的,這對她來說是好事不是么?那他又何必讓她徒增煩憂。
只是,系統一直想和她說一句話,那就在最後時刻說吧。
北采看系統又沉默下來,不由奇怪道:「系統,這次,怎麼不說請求穿越到下一個世界了?」
因為想再看看你。
北采催促道:「快快,我等著穿越呢。」
「好,」仍然是系統熟悉的冷淡語氣,「請求——」
「結束。」只是最後兩個字,卻帶了情緒,那種情緒叫,不舍。
北采驚訝地睜開眼,連忙道:「系統,你說錯了,應該是請求穿越……」她什麼都看不見,入目處皆是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是她剛剛穿越的那天。
「沒有錯,抱歉,北采,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系統的聲音里,難得帶了些溫和,清冷的聲音里,也帶著濃濃的留戀。
「這是救夜暮的代價。別傷心,你該開心才是,馬上又能見到你的父母了。」系統輕聲道。
不,不要……
系統仍在繼續說:「最後,我想和你說——」
「我喜歡你。」
不是喜歡傅凌雲,不是喜歡毓如,不是喜歡阮唯,不是喜歡林桐若,不是喜歡霓裳,而是單純地喜歡,作為北採的你。
喜歡你被我氣得跳腳的樣子,喜歡你單純又美好的模樣,喜歡你犯了錯一臉自責的樣子,喜歡你遇到困難很慫想逃的樣子,喜歡你驚慌如小鹿般的樣子,喜歡你有點成績就洋洋得意的樣子,喜歡你最後,越來越堅強和獨立的樣子。
作為系統,以陪伴的名義,一點點和你經歷了那麼多,我很慶幸。
看得到你演技下真實的自己,知道你所有想法和情緒,我很榮幸。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越來越在意她的情緒,看她和其他男人卿卿我我時,還會有些壓抑。
只是,他無法站在她身邊給她懷抱,無法在她悲傷時擦乾她的眼淚,自然也就沒資格制止,更沒立場流露出自己的半分情感。
不過,終於都結束了。
那聲藏了很久很久的我喜歡你,終究,慢慢地消匿在黑暗裡。
不要走,系統——不要——
北采感受著他一點點離去,她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最後,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說好了下一個世界讓我放鬆的,你怎麼可以食言……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幻境里,我想要的不僅僅是回家,還有你……
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也……
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