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冒名(一)
浩哥兒一箭射出,扭頭沖著傻大個等孩子們大吼一聲:「走!」
浩哥兒只在一剎那就已經決定,用自己的生命來彌補自己所犯的過錯--他要一個人留下纏鬥巨蟒,以贏得其他孩子逃生的寶貴的時間。
然而,沒有一個孩子扔下浩哥兒逃走,傻大個舉起一塊石頭,噢噢叫著,就向巨蟒砸去,其他孩子也齊齊吶喊,高舉棍棒向蟒蛇衝去。
浩哥兒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為夥伴們爭取逃生的時間,而其他的孩子們也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為浩哥兒爭取射箭的機會--弓箭手只有站在稍遠的安全之地,才能更好的射中敵人。
所有的孩子都想到了一處,那就是,捨己為人!
不對,他們並不是為他人,其實也是為了自己,因為在這樣的絕境中,只有互幫互助,才能生存下去,哪怕任意一人有一點點私心,所有人都得死!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並不是一句高尚的口號,而是殘酷的現實逼出來的一條生存之道!只有真正從危難之中走過來的人們,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意。
浩哥兒疾如閃電的一箭,正中巨蟒的七寸,箭咯一聲折斷了。
巨蟒的鱗片比鋼鐵還硬。
而浩哥兒手裡的弓箭,已經是孩子們手裡最有利的武器了,傻大個砸向巨蟒的石頭,在蟒身上連個印子都沒留下,而其他的孩子的棍棒還沒碰著蟒身,就被巨蟒長尾一甩,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但是,浩哥兒卻沒有絕望,因為此時他已經發現,巨蟒不知何時早就已經受了傷!
傷得很重!
一隻眼瞎了,脖子上一個黑糊糊的洞還在流著血,身上有好幾處鱗片掉落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
如果不是巨蟒事先已經受了傷,浩哥兒連射出第一箭的機會都沒有。
浩哥兒揚聲大吼:「散開!上樹!」
不能和巨蟒近身纏鬥,巨蟒瞎了一隻眼,行動不便,大伙兒只要夠機靈,就還有脫身的機會。
浩哥兒穩穩站在一個小山包上,一箭一箭向巨蟒的另一隻眼睛射去,居然竹箭輕飄飄的,但卻成功干擾了巨蟒對同伴們的攻擊,孩子們紛紛爬上了樹,就連傻大個也厥著屁股爬上了一棵大榕樹。
巨蟒顯然被浩哥兒的竹箭惹怒了,它不再理睬別的孩子,直衝著浩哥兒撲來。
浩哥兒抽出最後一支箭,一拉弓弦,拍,弦斷了!
這鹿筋做的弓弦,早已經老化了,哪裡經得起如此劇烈的使用,當場斷裂,斷裂的鹿筋抽打在浩哥兒臉上,頓時綻開了一道血口子。
弓斷,然而浩哥兒並沒有逃,他大吼一聲,迎著巨蟒沖了上去,手裡緊緊握著竹箭,居然是以竹箭為武器,要與巨蟒拚死一戰!
好男兒!好漢子!
然而,再勇敢的男兒,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渣。
巨蟒原本是想張開大嘴將浩哥兒一口吞下去的,但嘴一張,就傳來一陣劇痛,七寸下那個大傷口劇烈的抽痛著,巨蟒能感受到那不是普通的刀劍鐵器之傷,隱隱帶著離火之精。
巨蟒之所以倉皇逃跑,與其說是害怕國大路,更不如說是害怕離火之精,掌握了離火之精的存在,不是它能惹的。
但是,面前這幾個孩子,卻非死不可。
巨蟒早就發現這幾個孩子了,依它的性子,在孩子們闖入封神山的第一天,就一口把他們當小點心給吞了。
只不過,當時它在自己的地盤上發現了國大路,以及新來的一個傢伙。國大路在巨蟒眼中只是塊個子高大的肉塊,但另一個傢伙,卻讓巨蟒有些看不透。
直到今天,巨蟒自認修行有所精進,這才向國大路和那傢伙發起進攻,可沒想到,眼看就要擊敗那傢伙,原本在巨蟒眼中沒什麼能力的國大路,卻突然使出了一個擁有離火之精的法寶,重傷了巨蟒。
巨蟒將自己受的傷,完全遷怒到孩子們身上,它認定國大路和孩子們有關係,所以在逃跑的路上,下定決心把孩子們吃了。
人肉多少能彌補自己的傷勢。
面對撲上來的浩哥兒,巨蟒只是扭了一下尾巴,就把浩哥兒如一粒石子一樣抽了出去。
浩哥兒重重撞在一棵樹上,悶哼一聲,站起來時,只感到被巨蟒尾部抽中的胸口一陣劇痛--肋骨斷了。
傻大個大叫一聲:「浩哥兒!」咚一聲直接從樹上跳下來,就想來救浩哥兒。
就在這時,一隻手一把拉住了他:「笨蛋,想去送死嗎?!」
傻大個一怔,扭過頭來,只見一個八尺高的黑乎乎的大小夥子正拉著自己,他反映遲鈍,嚷了聲:「鬆手,讓我去救浩哥兒,咦,你是誰啊?」
那拉住傻大個的正是國大路,他一拍傻大個,也不回答他的問話,遞給他一根長長的線:「傻大個,把這線綁到樹上去,我告訴你,要這樣這樣綁--聽清了沒?」
傻大個獃獃看著國大路:「你認識我?你怎麼知道我叫傻大個?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國大路臉一板:「你要再問這問那,浩哥兒就要被蟒蛇給吃了!」
傻大個一拍腦袋,接過國大路手裡的線,就跑到了叢林時,照著國大路的吩咐,把那細細的線左纏右繞綁在幾棵大樹上,他雖然腦子不靈活,但卻勝在聽話,國大路讓他怎麼綁,他就怎麼綁,一絲一毫都不差。
這時,浩哥兒已經一拐一拐爬上了樹,巨蟒正在下面用身子瘋狂地撞擊著樹榦,想把浩哥兒從樹上撞下來。
浩哥兒捂著胸口,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唯一的武器已經毀壞,難道自己還能用一雙拳頭擊敗巨蟒嗎?
可惜,連累了傻大個他們。
樹榦又是一陣搖晃,盤結交錯的根在泥土裡鬆動了,樹榦漸漸傾斜--就在這時,有個聲音在對面響起:「接住箭!」
浩哥兒扭頭一看,只見在對面的一顆大樹上,一個高大的漢子一箭向自己射來。
浩哥兒三歲時,就已經握著爹給自己做的竹弓,射得家裡的雞到處亂飛了,這時看到那高個子射來的一箭,眼珠子都瞪大了--那是他從小到大看到過射得最難看的一箭。
這箭連雞都射不死!
浩哥兒手一揚,握住了箭。
箭後面連著一根細繩,浩哥兒一抽繩子,弓就從那高個子手裡飛了過來。
弓箭在手,浩哥兒眼睛大亮,他輕喝一聲,開弓,搭箭,射!
一箭,射入巨蟒的眼睛--殘餘的那隻好眼。
血光迸濺。
巨蟒唯一的好眼也被射瞎了。
浩哥兒有些發獃,因為他此時才發現,手裡的弓弦非同一般,非絲非線,也並非獸筋,然而卻比他曾經摸過的所有的弓弦都要堅韌,有彈性!
不是這樣異乎尋常的弓弦,自己根本射不出剛才那如同閃電一般的一箭!
只有如此快箭,才能讓巨蟒無法閃避。
樹下響起急促地呼喚聲,是那個給了自己弓箭的大個子,他不知何時跑到樹下,拚命招手:「快下來!」
巨蟒雖然雙眼已瞎,但並沒有死,此時下樹,那不是找死嗎?
但浩哥兒沒有遲疑,握著弓,跳下了樹,他知道,突然出現的高個大不會害自己,因為,無論是誰,把這樣一把寶弓毫不遲疑地讓給自己,就絕對是個好人,值得浩哥兒信任的好人。
高個子一把背起浩哥兒,就向叢林另一頭跑去,在他的身後,巨蟒已經聞聲追了上來,它雖然瞎了,但聽覺依然靈敏,巨蟒已經徹底瘋了,它一心想殺了國大路和浩哥兒,報自己瞎眼之仇,就連國大路身上可能帶著施放離火之精的法寶,也不放在心上了。
浩哥兒在國大路背上掙扎著:「快放開我,你背著我,逃不快的!」
國大路抓緊了浩哥兒,繼續向前沖,前方的森林裡,冒出了傻大個的身影,他似乎想衝出來接應浩哥兒,然後,已經來不及了,浩哥兒不用扭頭就能聞到背後的腥氣,巨蟒正凌空撲來。
國大路腿一軟,帶著浩哥兒重重摔在地上,浩哥兒一扭頭,看到巨蟒斗大的頭正向自己和大個子撲下來,蛇信都要舔到自己臉上--
然後,無聲無息間,巨蟒分成了幾段,如同空中出現了一把隱形的巨劍,以極快的速度,將巨蟒分屍,切成了數段,每一段的斷面都非常整齊平滑,直到巨蟒的屍段落地后,斷面才噴出鮮血來。
啪,巨蟒的蛇頭掉落到浩哥兒腳邊,尖牙碰到了浩哥兒的光腳,但是,巨蟒已經徹底死了,毒牙傷不了浩哥兒分毫。
難道,是山神救了自己?
要不,為什麼巨蟒會突然分屍?
浩哥兒還在迷惑地眨著眼,傻大個已經跑了出來,指著救了自己的高個子大叫道:「你、你給我的是什麼寶線?這線居然能殺死刀槍難入的巨蟒?」
線?什麼線?
浩哥兒強撐起身,這才看到,在自己頭頂,樹榦之間,橫七豎八拉著好幾根線,那線極細,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如今,那細線上正沾著幾滴巨蟒之血,還在一顫一顫的。
原來,將巨蟒分屍的,正是這細線,而不是什麼隱藏的神仙,用了什麼法寶。
這線,正是國大路交給傻大個,讓他綁在樹上的。
線,是風箏線。
不要小看風箏線,這凱夫拉風箏線,可是真正的大殺器,每年都有人,騎著自行車被纏在電線杆之間的風箏線割傷,最誇張的是有一次,一個摩托騎士在街頭疾駛而過,結果被兩根電線杆之間的風箏線直接割頭,無頭的屍體開著摩托車衝出好遠,成了當年度的網路一大熱點新聞。
凱夫拉,那可是用來做護彈衣的,線材之堅韌,根本不是古代人能理解的。
巨蟒更無法理解,如果它是緩緩前行,風箏線並不能給它太大的傷害,但它一心復仇,沖著國大路和浩哥兒凌空撲來,正是它那龐大的重量和慣性,讓風箏線變得比世間最利的刀劍還鋒利,當場分屍。
浩哥兒立刻想到了自己手裡那把古怪的弓的弓弦,同樣是非絲非筋,卻有著驚人的威力。
這時,孩子們已經紛紛從樹上跳了下來,有的圍著浩哥兒關切地問他的傷勢,有的擺弄著巨蟒的碎屍,指點著那幾根神奇的線,驚嘆連連,傻大個得意洋洋:「這寶貝是我纏到樹上去的,厲害吧。」
浩哥兒一擺手,掙脫了夥伴們關切的攙扶,一拐一拐走到國大路面前,深深行了一禮:「多謝相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孩子們也跟在浩哥兒身後,向國大路行禮,的確,如果不是國大路出現,他們全都得葬身蟒口,剛才險死還生,又看到一根絲線分屍巨蟒的一幕太過神奇,居然忘了謝恩人,真是不該。有的孩子甚至微露羞愧之色。
國大路心裡點了點頭,這些孩子雖然貧困,但家教卻好,浩哥兒不急著給自個兒治傷,強撐傷軀也要先來感謝自己,他都能看到,浩哥兒彎腰行禮時,胸口痛得劇烈起伏。
能教育出這樣好的孩子,父母肯定也是好人。
國大路的心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自己已經準備好離山,到這個世界的人間生活了,浩哥兒所在的村,肯定是自己第一個接觸的村莊。如果自己在這個世界到處亂撞,尋找定居之處,萬一遇上一些心懷歹意的人,自己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人,可是比巨蟒還可怕的存在。
最起碼,巨蟒只會為了地盤和食物殺人,而人,卻可以為了金錢、美色、忌妒甚至有時僅僅是因為看不順眼而殺人。
與其自己在這個世界東奔西走,還不如乾脆在浩哥兒所在的村莊定居下來,憑著自己救了孩子們的恩情,在村子里肯定受歡迎。
更重要的是,自己定居這個村莊,還有個絕妙的理由,有這個理由在,應該沒有人會懷疑自己的身份!
浩哥兒抬起頭:「還未請教恩人高姓大名?」
國大路上前一步,親熱地扶起浩哥兒,哈哈大笑:「浩哥兒,你認不出我啦?說起來,都有十幾年沒見了,你都長這樣大了。對了,你姐姐可還好?小時候,我天天和她玩娶媳婦的把戲呢。」
浩哥兒整個人呆住了,其他的孩子也呆住了,國大路又走到傻大個面前,重重拍著他的肩膀:「你應該就是傻大個了,哈哈,個子長得這樣高了,不過還是比我矮一點。咦,當年我打破你腦袋留下的傷口還在?真是對不住了,小時候不懂事,打架不知道輕重留點手勁。幸好有頭髮蓋著,不防礙找媳婦。」
「哎呀,你是小桂子,不會吧,都長這樣大了還在流鼻涕--」
浩哥兒等孩子,看著面前這個陌生的恩人,拍拍這個肩,拉拉這個手,熟練地叫出對方的小名或者綽號,講出除了自己村的人,外人絕難知道的隱密事,連對方家裡有幾口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浩哥兒就算是機靈無比,這時也是傻獃獃的。
這人是誰啊?
咱們村裡可沒這樣的人啊。
就連在外村的七大姑八大姨等親戚都算上,也沒見過有這樣一號人啊。
浩哥兒腦子裡亂糟糟的,這時,傻大個突然一拍腦袋,大叫一聲:「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郭伯伯的兒子!十多年前走失的郭伯伯的兒子!」
國大路哈哈大笑:「傻大個,你認出我啦?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
傻大個當然不可能「認出」國大路,認得出才真見鬼了,只是他心思比別人單純得多,在他心中,國大路救了他和夥伴們的命,那國大路就是好人,好人不會騙人。國大路又一口叫破他被頭髮蓋著的舊傷口,這傷口,除了當事人,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
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救了自己和夥伴們的恩人,原來是「自己人」,是郭伯伯走失的孩子!
當然,十多年光景過去了,這十多年,正是男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女孩子是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男孩子的變化同樣很大,郭伯伯走失的兒子的相貌,其實大家已經記不清,但眼前恩人那異乎常人的身高,和黑黑的皮膚,卻很吻合大家僅有的記憶。
國大路就等著傻大個這句話!
沒錯,他在電光火石之間,就已經決定冒名頂替,以郭伯伯走失的孩子的身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國大路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便宜老子--郭伯伯隨時都會一命嗚呼,沒見過面的「母親」也早就死了,這樣一來,兩個最主要的當事人都不在人世,自己也不怕被揭穿真正的身份。
國大路長聲大笑,親熱地一一擁抱了浩哥兒和傻大個等孩子們:「老天保佑,讓我在這封神山遇到你們,你們要是有個萬一,各位叔叔伯伯和嫂子阿婆,可不知道會有多傷心。我們雖然殺死了巨蟒,但這巨蟒非是凡物,我擔心在封神山耽擱得久了,會有禍事!我們快快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