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滄海明月
白日里喝了點酒,又辛苦了整日,李智雲身上乏的很,曉禾為他整理了床鋪,就離開了他的營帳,要他休息。看著曉禾的身影婷婷裊裊的走了出去,李智雲眉眼含笑,感覺南爭北討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這麼安逸的,不由得輕笑出聲。
風輕輕的吹著,透過厚厚的帳門,柔和的吹了進來。已是初春時節,河東一帶大地回春,氣候溫和,四野里一片生機昂然的景象。到了夜裡,更是靜謐恬然,李智雲按卧在塌上,一次開始冒出了這樣的想法,若是沒有戰爭,那該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啊。
剛才還是一身的困意,這一會卻沒那麼想睡了。李智雲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按睡,腦海中竟是曉禾嬌好的面容和溫暖的笑顏,還有她時而調皮,時而可愛的微笑。這時,忽聽帳外一股悠揚的笛聲遠遠的傳了過來,李智雲凝神聽了一會,發現竟是曉禾白日里經常在嘴邊哼唱的曲子,一時心中一暖就坐起身來,披上一件外套就走了出去。
軍中大部分人此時已經睡下了。近來沒有什麼大的戰事,人人精神放鬆下來,沒有了前些日子那種緊張的壓迫感。為了這事李智雲幾天前還真真的發了一場脾氣,還是曉禾勸了他說什麼要禮賢下士,關愛部下一類的話。李智雲尋著那輕逸悠揚的笛聲越過一個高坡緩緩的走了過去。夜裡的風輕柔撫面,李智雲一時只覺得神清氣爽,困意全失,嘴角含笑的向前走去,心想著自己還從沒聽說這小丫頭還會吹笛子的,看呆會怎麼修理她。
笛聲越來越近,走到后營一個比較開闊的地帶,四下里火把暈暗。李智雲順著那聲音走近,突然看到一個苗條的身影緩緩的走來,他心中一喜,剛想說話,卻發現曉禾同自己竟然是向著一個方向走來。伊人一身雪白長衫,身影曼妙,蓮步輕移,恍如月下女仙。李智雲眉梢一緊,心下驀然一陣緊蹙,他緩緩的跟在曉禾後面,只聽那笛聲幽遠淡漠,仿若空谷幽蘭般有一種寂寞一感,此刻近處聆聽,更是有一種纏綿的憂鬱之態。可是李智雲卻全不在乎這個,他只是眉頭緊鎖,心中默默盤算著,到底是何人在吹奏這首曉禾常常哼唱的曲子。
遠遠的,只見曉禾停住了腳步,她柔柔的站在那裡,低頭跟一個兵丁摸樣的人說了幾句話,一會的工夫,就轉過身來,向來路走來。李智雲身形微轉,就匿藏在燈光的死角里。曉禾緩緩的經過他的身邊,腳步較來時微微有些沉重,李智雲站在那裡,看著她越走越遠,卻沒有追上去。一會只是閃出來,向著那個吹笛子的人走去。
很意外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身材粗壯,滿臉黝黑,一雙手上全是拿刀拿槍時日長了留下的老繭。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會吹出這樣美好笛音的人。那人拿著笛子正在傻傻的看著曉禾離去的方向,似乎還沒回過神來。突然看到李智雲站在身邊,嚇了一跳,連忙對著李智雲下拜道:「將軍。」
李智雲不記得自己的隊伍里還有這樣的一個兵,只是看起來卻有幾分眼熟。就問道:「你是何人?」
那兵丁連忙答道:「小人是秦王帳下的斥候,昨天來浩州送信,將軍昨天晚上回來時見過我的。」
李智雲默想了一下,又看看這人,才恍然想起昨日來軍中發放糧草的軍需官中的卻是有這樣一個斥候,只是當時他在人後,天又昏暗,一時沒有注意。他緩緩的點了下頭,沉吟半晌道:「剛才那曲子是你吹的?」
那人神情一動,連忙低聲道:「小人夜裡睡不著,胡亂吹的,打擾的將軍休息,小人該死。」
李智雲擺了擺手,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問道:「這曲子,是你作的?」
那人忙搖了搖頭,說道:「小人哪有那份能耐啊!小人的父親以前是個做樂器的工匠,小人受父親影響,對這樂器就略知一二,這段時間,在軍中每逢深夜就能聽到秦王吹起此曲,小人覺得這曲子好聽的很,時間長了也就記住了。今天晚上睡不著就出來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吹上一曲,不想卻打擾了將軍的休息,小人實在該死。」
那人仍在喋喋不休的說著,卻沒發現智雲的臉色一時間竟蒼白若紙,他緊緊的抿的雙唇,愣愣的不動也不說話,許久才緩緩的出了一口氣,聲音低沉,「這曲子,你以後不要再吹了。」
「啊?」那人一愣,抬起頭來,就見李智雲的身影已遠遠的走開,只是卻全沒有了他以往一貫的雷厲風行的姿態,那步子竟然也沉重了起來。
這人愣愣的呆在那裡,許久,他緩緩的抬起手中的笛子。神情一時間有一分茫然。
不遠的樹下一陣腳步聲響起,這人忙把頭轉過去對著來人恭敬的行禮道:「先生。」
來人點了點頭,青衫磊落,在月光下眉目稀和。他走了過來,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明天你就回去,對你家先生說我多謝他的曲譜,大唐中興的那一天,不會忘了他今天的功勞的。」
那人謹慎的點了點頭,哈著腰小心的答道應了聲是,就見那青衫人也緩緩的向營地中走去,手中隨意的扔下一個東西,遠遠的看著,竟像是一根碧綠的長笛。這名大兵神色迷糊,拿起手中的長笛放在嘴邊試探的吹了一下,突然一聲尖銳的聲音響起,那人似乎嚇了一跳,連忙把那笛子拿了下來,卻怎麼也不敢再去吹了。看樣子,竟像是完全不會吹笛子的人。
夜色漸漸的濃郁了起來,曉禾用手掬起了一捧水撲在臉上,神經一下子就清爽了許多。她用力的搖了搖頭,想起剛剛那人說過的話,又不由得想起了替李秀寧挂帥的前一個雪夜,一張秀美的小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姑娘。」一個親兵在帳外叫了一聲,曉禾走過去幫他把帘子打開,那人見了她一笑,說道:「水燒好了,我給姑娘倒上。」
曉禾笑眯眯的答應著,雖然來了這個沒有熱水器的古代,一天洗一個澡在這軍中有點不太切合實際,可是無論是李智雲還是這些下屬的小兵,都還是很照顧她的衛生習慣,時不時的有人為她燒水,即便是沒有李智雲的軍令,這些人也免費的為她義務勞動,從不例外。曉禾幫著那人打開內帳的帘子,嘩嘩的熱水倒進了巨大的木桶里,到處熱氣騰騰的,曉禾的眉眼都恍惚了起來。那親兵知道她為人隨和,笑著問道:「剛剛是姑娘吹的笛子嗎?可真好聽。」
曉禾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吹的?」
那親兵笑著說:「我這幾天晚上給姑娘守夜站崗,有聽到姑娘在帳里唱呢。」
曉禾的一張小臉瞬間紅了起來,幸好這裡面熱氣瀰漫,不至於被人看出來,看來一定是自己晚間唱歌唱的投入,被人家外面的人都聽見了,連忙在心裡告戒自己以後引以為戒,千萬不要再丟這個臉面。
「這歌真是好聽,是姑娘自己編的嗎?」
曉禾一笑,「是啊,好聽吧。」
那親兵繼續他無敵的吹捧能耐,續道「恩,真好聽,可是我在外面聽不清楚,這歌裡面的詞似乎和我們這裡的歌不太一樣,是哪裡地方的民歌吧。」
「是啊!」曉禾笑著點點頭,「是唱給情人的歌,你有心上人了沒有,有了我就教給你。」
那小兵頂多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曉禾這樣問,那人利馬手忙腳亂的臉紅了起來。曉禾見了似乎是為自己剛剛的尷尬找回了些許面子,立時哈哈的大笑了起來。這時忽聽外面一陣細微的聲音,曉禾一呆,就探出頭看去,卻只看見帘子帳幕微微的恍了一下。曉禾心中一驚,連忙追了出去,可是跑到帳外,卻見四下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只有幾個守衛木頭一般的站在那裡。曉禾走過去問看沒看見有人進她的營帳,那人連忙搖頭說沒看見。帳內的小兵這時才追了出來,給曉禾披了件披風在她的肩上,說可能是風吹的大了些吹的帳幕有聲音,外面太冷了還是趕快回去云云。曉禾疑惑的向遠處看了看,心想可能真的是剛才的風吹的大了些吧,雖說這時候天氣已經漸漸暖和了起來,可是夜裡穿這麼少在外面還是忍不住的打起了寒戰。就轉身回了帳里。
過了好一會,那方才說沒看見有人的守衛才緩緩出了口氣,只見營帳的右面一個黑影慢慢的走了出來,一會,就向中軍大帳的方向走去。
月光柔和的投下,可是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竟隱隱有了一種森森的寒意。
天邊音樂一條白線,離天亮已經沒有幾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