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零落成泥
牆角的油燈靜靜的燃著,帳外狂風鼓動,大雨傾盆,曉禾坐在塌上,用暖融融的的被子把自己團團包起來,可是卻還是覺得冷的很,她把火爐抱到近處,疲勞了多日的身體終於可以放鬆的舒展。
夜裡的雨似乎越發的大起來,一個親兵突然閃了進來,身上都是**的,曉禾從被子里跳出來,上前問道:「說完了?」
那親兵點了點頭,一臉的喜色,忙答道:「完了,秦王的坐塌已經到了聖上的營帳前,想必公子很快也就出來了。」
曉禾聽了,就走到牆角邊把雨披拿下,披在身上,對著那小兵說道:「你也不用跟我去了,趕快回帳里換身衣服,烤烤火,睡一覺,這天寒地凍的,小心著了涼。」
那親兵連忙跟在後面急聲道:「雨大的很,到處都是稀泥,路很難走。小的還是跟著吧,姑娘這樣去了,小的哪能睡的著?」
曉禾轉身推了他一把,就掀帘子出了門,說道:「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那親兵見曉禾走了,只是趴在門邊大喊道:「仔細著別摔跤!」
曉禾朝著他隨意的招了招手就順著辨別不清的小路向李智雲的營地走去。那親兵說的沒錯,雨下的的確是大,即便是帶著雨披,她仍舊是被澆了個八成濕,等到了李智雲的營地,全身上下幾乎都已經在滴著水。
顯然李智雲還沒從李淵那裡回來,加之雨下的太大,帳前竟然沒有人守著,曉禾也沒等別人來通報,就自顧自的掀開帳幕走了進去,一股上好芝蘭香氣瞬間撲面而來,淡化了帳中四處兵器的殺罰之感,倒有一種溫馨的暖意。
曉禾不由得慢慢彎起了嘴角,她站在白色的獸皮地毯上,臉上的神情漸漸的溫和了起來。
不過離開了才三日而已,為什麼感覺就像是重生了一次一般,這幾日驚心動魄的逃亡,改變的究竟是她的意志,她的身體,還是她的心境呢?
身上的雨水還在不停的向下滴著,落到地上的皮毛里,瞬間就被吸收的無影無蹤了。曉禾摸了摸濕漉漉的頭髮,不禁向記憶中的鏡子處望去,果然那處豎著一個大大的鏡子,裡面的女子臉孔尖瘦青白,活像大病了一場一樣。
曉禾也差點被自己嚇到,看到自己的這副樣子,卻不由得笑了起來,這一年來的奔波,已經完全沒有了她當初在念瓷庵時的紅潤,這算不算也是一種變相的減肥方法呢?
她轉身走到了大帳的后室,這個大帳是給李智雲專用的,平日里在前面議事,在後面休息,是以洗漱用具,床塌被褥一應具全。曉禾走到水盆旁邊拿起一條凈臉麻布輕輕的擦著頭髮,緩緩的坐在了床塌上,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她想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來到了這裡。
難道她真的能夠就因為這樣一件事情一走了之嗎?
她真的就不能理解李智雲所做的一切嗎?
就因為他太有心計,就因為他瞞了自己太多的事情,就因為他算計了自己的二哥?
曉禾不由得輕聲苦笑,那不是太任性,太矯情了嗎?
其實,所有的一切,在最一開始,她就是完全明白的。正如李世民所說,這是皇家,就有皇家生存的法則。不按照規則進行的人只會被遊戲所淘汰,而這淘汰帶來的代價或許就是生命。
有很多時候,看似位高權重的人,其實就是最身不由己的人。
未來的李建成,明日的李元吉也許就是將來的李智雲。而她蘇曉禾,真的能夠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到那終結的一天嗎?他和她之間的牽絆情誼難道真的連這樣一個問題都解不開嗎?
他忠也好,奸也罷,老謀深算,狠辣毒絕,那都是為了自保的無奈方法。只要他還是真心對著自己,只要他面對自己時可以卸下那一層厚厚的面具,那麼,她就要陪著他。
若做隱士,就陪他放歌于山野。
若為權臣,就陪他沉浮於廟堂。
若爭天下,就陪他逐鹿於皇家。
既然這一生的到來就是為了於他相逢,那麼又有什麼理由棄他而去呢?
曉禾緩緩地笑了笑,想到了這,別的就都不用再去多想了。她擦著頭髮突然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首詩來,不由得輕聲念道:
「但得兩心相照,無燈無月無妨。」
一陣人聲突然傳了進來,曉禾心下一喜,剛想站起來走出去。就聽幕簾一動,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帳內響起,不由得腳下一顫,軟軟的坐在塌上。
「你們先下去吧。」
李淵的聲音在帳內響起,說不上有多麼的威嚴,可是卻從骨子裡透出一股沉重的壓迫和涼意。
曉禾坐在床塌上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出。若是被李淵看到她這樣深更半夜自己跑到男人的帳中來,還不知道要怎樣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小心的坐在那裡,一聲不吭,好在他們也沒有要進來的意思。
只聽李淵說道:「你這帳內的味道不錯,是什麼香?」
李智雲恭敬答道:「兒臣也說不上,是蘇姑娘為我配的,兒臣夜裡失眠,她說這味道有助於休息睡覺。」
「是嗎?」李淵說道:「這個蘇姑娘倒是一個才女,本事層出不窮,以前在太原的時候怎麼就沒發現?」
李智雲見他這話說的不甚清明,連忙說道:「她以前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父皇不知道她也是應該的。」
「哈」李淵突然笑道:「讓楊廣的女兒做丫鬟,不算先代,恐怕就是現在,朕也是頭一份了。來,咱們父子倆說話,不用這麼拘謹,坐下來說。」
然後就聽一陣兵甲稀疏聲之後,李淵沉聲道:「朕之前對你說的話,你可有想過。」
李智雲聞言一愣,隨即說道:「父親,劉武周大勢以去,不足為懼,不消半月,孩兒定將提著劉武周的頭來面見父親,以告慰我大唐在河東戰死的萬千軍魂。突厥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實在不值得我大唐再與之相謀,和親一事更是無從談起,還請父皇三思。」
曉禾在後堂聽到和親二字不由得全身一顫,一股寒冷莫名升上心頭,她屏氣聽去,只聽李淵嘆道:「你真糊塗啊!我大唐基業未穩,劉武周未平,還有王世充,竇建德在旁虎視耽耽。四下里流寇四起,突厥兵強馬壯,誰現在得了他們的支持誰就等於是掌握了半個天下的騎兵戰馬,勝券大大加重。劉武周若不是得到了突厥的支持,這次又怎能如此囂張的攻打我河東龍興要塞。你上次出使突厥,雖沒建成盟約,可是好在史必可汗的小女兒看上來你,現在他們主動來和親,是多麼寶貴的一個機會,若是能夠娶了突厥的這個公主,對我大唐一統天下大大有利,對你的前程也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帳內靜悄悄的,李智雲並沒有答話,一會只聽李淵沉聲勸道:「為父知道你心裡存著怎樣的心思,可是大丈夫何患無妻,大業未成又怎能兒女情長,女兒鄉就是英雄冢,你還年輕,一定要小心謹慎。古往今來,女色誤國之事層出不窮,你從小飽讀聖賢之書,這些不用為父來為你一一列舉。我看這個女子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妖媚橫生,心機深沉,你最好還是敬而遠之。」
「父親!」李智雲突然說道:「她不是這樣的人」
「好了!」李淵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你昔日里的沉著冷靜都哪裡去了,一個女人就把你的魂都勾走了,你到底還懂不懂得以大局為重?」
「父親,兒子從小跟隨在你身邊,十六歲披甲上陣,從來沒有一次半次的任性胡鬧,可是這次兒子卻無論如何也要任性一次,這個人對兒子至關重要,沒有她就沒有兒子的今天,兒子自問沒有那份心腸能斬斷情絲,父親要兒子做什麼兒子都沒有任何怨言,只有這一件,請贖兒子難以從命,還請父親成全。」
李淵的呼吸越發的沉重了起來,他看著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兒子,一個巴掌立在那裡久久的打不下去,許久,他才沉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從小就性格倔強,為父就成全你,不過你要記著,這個女子是前朝遺孤,且心計深沉,無論如何都不許她參與政事,朝中之事更是不準對她提起半句,這一點,你做不做的到?」
李智雲大喜,忙道:「這一點請父親放心,對於兒子的事情她從來都不過問。」
李淵冷哼一聲道:「你才認識她多久,就敢下這樣的斷言,罷了,這次就如你所願,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隋朝公主你可以娶,突厥公主你也得給我娶!」
李智雲一呆,叫道:「父親?」
「傻孩子,你是堂堂的親王,是我大唐最尊貴的皇子,普通男子尚且三妻四妾,何況是朕的兒子。你把突厥公主娶回來,立為正妃,她就做你的側妃,我們堂堂大唐皇子的側妃也不算辱沒了她一個亡了國的公主!」
「父親,」李智雲連忙站起身來,「兒子」
「好了,別說了,朕意以決,你明日把軍權交給你二哥,就準備去突厥迎親,朕這次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嫁禮都已經帶來了,你只要出發就可以了。你回長安之後,就可以把隋朝公主娶進門,聽朕的,為父不會騙你,將來娶進了你的門,你想對誰好點,想跟誰在一起,還不是全憑你自己的主意?別想那麼多了,時間不早,朕先回去,你好好休息,明日就準備上路。」
腳步聲漸漸的走出了營帳,外面人聲鼎沸,漸漸的也消失在遠處。不知過了多久,帳幕帘子一開,一人自外緩緩走了進來,青衣磊落,正是孫鷺然,他看著李智雲獃獃的坐在坐塌上,說道:「公子?」
李智雲突然站了起來,披上雨披就向外走去,孫鷺然叫道:「公子你去哪裡?」
李智雲邊走邊說:「去找曉禾,我要跟她說清楚。」
孫鷺然長嘆一口氣,沉聲說道:「紅顏禍水啊!」就也追了出去。
偌大和營帳里就只有曉禾一人坐在內堂的坐塌上,身形不動,許久,一滴眼淚緩緩的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