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能
天子心中怒火熊熊,霍地起身,面沉如水。
眾臣為之凜然,無人敢直面天子怒火,紛紛低下頭去。
天子冷聲問狄山道:「既然卿願教化,那朕就給你這個教化匈奴人機會,不叫人笑你只是紙上談兵之徒。」
狄山臉上頓時慘白一片,先前的壯志激懷已然淡了些,但卻還是咬牙兀自撐著不露怯。
冬日清寒的日光漫進殿中,青玉地磚上恍如鍍上一層薄薄的霜花,觸目生涼。
天子冰寒徹骨的聲音響徹殿中時,越發叫人心下發顫,周身不安。
「朕給你一個邊境的郡守來當,你能不能抵擋住匈奴的襲擾?」
狄山道:「不能。」
天子淡然一笑,臉上譏諷之意毫不遮掩。
「行,那朕降低標準,一個縣呢?」
狄山還是搖頭道:「不能。」
天子臉上譏笑下隱隱的怒火已然快忍不住了,「那一鄉如何?」
狄山額上不知何時已然沁出了一層細汗,他沒料到天子會再三逼問,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天子冷笑道:「說道理誰不會,真做起來才是實心,真做成更見真章……」
眼看著天子的話鋒馬上就要往尸位素餐上跑,狄山慌忙開口道:「回陛下,臣能。」
他說完這話,心下忐忑不已,不知做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
他大半生都生活在繁華的長安城,哪見過殺人如麻的匈奴人?
更別說,還要駐守邊境。
但眼看張湯露出遺憾的神情,狄山便心下大定。
他剛剛若是再說不行,只怕陛下要把他交給廷尉懲處。
落到張湯手裡,是決計不能善了的。
狄山長長地舒了口氣,迎著上首天子似笑非笑的目光緩緩俯下身去磕頭。
天子詔令,狄山即刻便遠赴雲中。
不過月余,漠南殘留的匈奴被隆冬逼得沒辦法,南下犯邊劫掠。
狄山的頭被匈奴人砍下來掛在牆頭,自此以後,群臣震懾,無人敢再提和親一事。
匈奴和親一事至此不了了之,主和派全面緘默。
阿嬌卻還嫌火不夠旺,再一次同劉徹提及了拆金屋。
「阿彘,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意,這就足夠了。難道,金屋不在那了,我們倆之間就變了嗎?」
她眸子清澈明亮,滿是自信。
是,自信。
前世種種到現在,她終於擁有了滿滿的自信,她終於肯定劉徹對她的愛中不摻雜任何其他的東西。
既然這樣,金屋存不存在又有什麼區別呢?
劉徹沉默地望著她,黝黑的眸子中看不出半點情緒。
阿嬌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又提起狄山來。
「只死一個狄山怎麼見得出阿彘你的決心,但若是連金屋都拆了,今後還有誰……」
不等她說完,劉徹便露出無奈的表情,點頭應允了。
阿嬌心愿達成,笑著撲進他的懷裡。
劉徹長嘆了一口氣,抱住她,良久才問:「為什麼?」
阿嬌心下一滯,嘴上卻已經有了回應。
「我知道你對我的心,但金屋白白放著實在浪費,做一點有意義的事也是好的。」
劉徹唔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心下自然還是不願意拆掉金屋,但阿嬌再三求他,他便想算了隨她吧。
這不就是為了她高興的才建嗎?
現在拆了她能叫她高興,那便拆吧。
阿嬌選了個宜動土的日子把金屋拆了,金子悉數收歸國庫,充作軍費。
拆遷的那天,阿嬌去看了一眼就回來了。
元惋惜的不行,「那麼華麗的宮殿,母后你還真捨得,就算是擺著看看也好啊。
何況又是父皇……」
話到這裡,她忽地轉了話音。「算了,拆就拆吧。」
阿嬌倒真有些訝異,回頭看她。
元便道:「那本來就是父皇送給母后的,自然是您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陽光下亭亭玉立的少女明眸善睞,一雙會笑的桃花眼靈動嫵媚,叫人一看就喜歡的不行。
阿嬌心下不禁想,她的元就像一朵桃花般嬌嫩可人,她怎麼捨得叫她受一點苦?
元任著母后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轉,笑嘻嘻地上前挽住她,「怎麼了?我一向這麼聽話懂事的。」
阿嬌被這大言不慚的話逗笑了,刮刮她的鼻子,卻什麼都沒有說,似乎是默認了她的話。
她做了母親后,再想起館陶小時候因為別人誇她就滿面笑容的樣子,再也不覺得好笑了,而是滿心的溫暖。
母親看自己的孩子,可不就是哪都好嗎?
就像自己老說元驕縱,又嘆兒聰慧太過,但心底深處到底覺得自己的這一雙兒女無可指摘。
隆慮也是一樣的心,只是太過,她愛的太過。
昭平君飛揚跋扈之極,就沒有他不敢闖的禍。
館陶作為嫡親的祖母都管教不了他,就莫說旁人了。
劉徹或許可以,但他記著三姐臨終前託付的話,對昭平君的胡作非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三姐膝下就這麼一根獨苗,生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怕獨子惹禍找罪。
只是,昭平君在隆慮死後越發胡鬧。
仗著母親為他預先用金千斤、錢千萬豫贖了死罪,想著皇帝舅舅是萬萬不會對他怎麼樣的,在長安城中簡直是一霸,無人敢管,無人敢問。
隆慮的乳母看不過眼,便勸諫了幾句,希冀著昭平君能懂事些,別叫公主到地下了還不放心他。
昭平君正在飲酒,心下不耐煩的很,聽著乳母不停聒噪,起身抽劍一刀刺死了隆慮乳母。
乳母家人不依,告到了廷尉處。
此事在長安城中的影響實在太壞,昭平君就因為不耐煩便連自己母親的乳母一刀刺死,其暴虐冷血可見一斑。
張湯沒辦法,便稟明了劉徹。
左右估摸著天子的心意都拿隆慮公主為昭平君預贖了死罪的事情說話,以為天子不會真把這個侄子怎麼樣。
他們都看低了劉徹,都看低了他的格局。
劉徹想著隆慮死前託孤之言如何又不難過?
但昭平君這些年所作所為就是說人神共憤也半點都不為過,早不知抵了多少次死罪,如果這次還放過他,不但是助長他的惡行,更是把大漢律法踩到了腳底下。
無外乎在對天下人詔書:殺人當然須得償命,他不償命是因為他有個好舅舅。
什麼所謂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不過是哄給小孩子聽的謊話,還真能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