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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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幾日,楊幺便能下床走動了,張報辰誤了一個多月的差事,雖有倪文俊在無人催他,卻也不得不去把急事給辦了。
巴陵城最大的賭場如意賭坊坐落在巴陵城最繁華的大街上,坊主周五四如今已經不太理事,四五十個手下已經能將巴陵城和水寨里的生意打理得妥妥噹噹。他只在東家親自交代差事時,方才出馬。
如意賭坊後院的涼亭里,楊幺倚在欄邊,一邊輕輕搖著手中的檀香摺扇,一邊觀魚,四五條金紅色的鯉魚似是在爭些什麼,在亭下鑽來鑽去,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頓時把清澈的池水攪混了。
「四小姐,陳玉嬌這幾日特地坐了小轎在將軍必經的路上等待,借著各種由頭,已是與將軍搭上話了。」周五四面色不安地稟告著,偷偷窺視楊幺的臉色。
「將軍沒有出門的時候,她在做什麼?我聽說張報寧、楊天康、還有我三哥,她都搭上話了?」楊幺轉過頭來,低頭翻看摺扇,灰黃色的檀香小扇上墜著的小玉塊隨著扇子晃蕩著,不時打在絳紅色的衣襟上,空氣中隱隱漂浮著一絲絲檀香味。
「是。」周五四想了想,繼續道:「楊元帥頭回遇上她后,就打亂了辦差的事的時辰和地方,她空等了幾日,也就放棄了。但寧將軍和康將軍日日都遇上她,如今或是一起飲茶,或是一起看戲,或是……」周五四頓了頓,沒有再出聲。
楊幺連連冷笑。「倪文俊和鄒普勝在忙什麼呢?」
「倪丞相和鄒太師倒是時時去找她,但三次也就能遇上一次。」
「這樣說,這巴陵城竟是沒人管她了?姑媽說話了沒有?」
「這幾日長房裡天健正生著病,泉姑奶奶門都沒有出。」周五四老老實實地回答著,看了看楊幺的臉色,躊躇一會,道:「可要小人……」
「先跟著她,我隨時要知道她的行蹤,還有將軍地行蹤也要報上來。告訴你手下的人。看見她想和將軍搭話,就想辦法攪了,任何手段都行,出了事我來扛著。」
「是。」
楊幺慢慢走出如意賭坊的後門,只顧低頭沉思,快到巷口時方看見黃冠道袍的人影牽著兩匹馬正立在那裡。
楊幺面無表情,將檀香小扇慢慢放入袖中,一步一步從那人影身邊走過。青色的道袍角與絳紅色的袖袍一瞬間無聲無息地擦過,鄒普勝卻似乎聽到了刀尖摩擦的吱吱聲。直達心底。
「天淑和小陽跟上了陳玉嬌,張報寧已經去追了,楊天康今日去了水寨。」鄒普勝淡淡地道。
楊幺一腳已經踏在了巷子外。聞言停了下來,猛然轉身,向賭場奔去,「來不及了,現在怕是已經對上了,你再去牽馬找地方,肯定趕不及了。」
楊幺頓住了腳步,身後的聲音繼續道:「陳玉嬌要去城外的漁侶居,倪文俊在那裡。城外地人少。小陽和天淑都是急性子。」
楊幺轉身急走幾步,抓住鄒普勝身後的一匹馬,翻身而上,清叱一聲,策馬向南門奔去。
楊幺聽得身後緊緊跟隨的馬蹄聲。忽地回頭道:「我沒力氣騎快馬,你快一些去,把張報寧攔下來,女人的事男人插進去更麻煩!」
鄒普勝微微一笑。答了聲:「好。」甩手一鞭。
立時飛騰而去。
楊幺在離湖邊二里地的紫竹林邊將馬慢慢停下,伏在馬上喘息不止。
站在竹林邊的鄒普勝與張報寧對看一眼。終是張報寧上前一步,欲將楊幺從馬上扶下。
楊幺搖頭道:「我自己下來。」說罷,勉力從馬上爬下,一邊倚在馬身上喘氣,一邊道:「她們呢?」
張報寧慢慢收回手,低聲道:「在竹林里。」
「哈!」楊幺突地振奮起來,直起身子吐了口氣,抬頭看了張報寧一眼,搖搖頭,向林子里走了進去。
「幺妹!」張報寧突地拉住楊幺的袖子,急道:「我若是娶了你,絕不會——」
楊幺也不回頭,一把扯回自家的袖子,嘆道:「小寧哥,這和娶誰不娶誰有什麼關係呢?天康哥難道不想娶小陽姐么?」
張報寧面色一白,張嘴欲言,卻又沉默下來。
「你們躲著,千萬不要出聲。」楊幺回頭看了看兩人,「千萬不要出聲。」說罷,急急進了林子,身後兩人緊緊跟來。
林子里,陳玉嬌冷笑著看著面前的兩女,不屑道:「男人要不是在家裡找不著樂子,哪裡又會在外頭找女人?有本事抓住自家地男人!要我離開巴陵?憑什麼?」
張報陽大怒,罵道:「要不是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故意勾引天康,他哪隻眼睛會看上你?」
陳玉嬌掩嘴嬌笑道:「楊夫人,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楊將軍有手有腳,又是一身的武藝,難不成我還能強著他不成?」轉眼看著楊天淑,更是笑得得意:「你看,張夫人就不說話,張將軍在外頭找女人可不是頭一回了吧?難不成也是我勾引地?」
楊天淑氣得渾身抖,罵道:「這是兩回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
「天淑姐,小陽姐,歇歇火罷。」楊幺甩著手中的馬鞭,慢悠悠地走了過去,「咱們都是八抬大轎抬進門的誥命夫人,和這樣沒名沒姓的外室,便是說幾句也是掉了身份,她不要臉,何必又給她臉?」
「幺妹。」楊天淑和張報陽見得楊幺俱是面色一喜,再聽得楊幺罵得痛快,更是笑了出來。
陳玉嬌面色一變,還未開口,楊幺突又掩嘴笑道:「你瞧我,真是病糊塗了,陳小姐的宅子是自家置的。沒花我們幾家一分銀子,連外室都不算,最多也就是個姘頭!天康哥、小寧哥他們打小一起長大,雖沒趕上同穿一條褲子的情份,這同玩一個女人的交情也應該有了!小陽姐、天淑姐,你們說是不是?」
楊天淑和張報陽見得陳玉嬌氣得面色煞白,大感爽快,連連附合。
楊幺遞了眼色給楊天淑,笑道:「天淑姐,我記得你還勸過我,男人不過是覺著外頭地女人浪得沒皮沒臉,偶爾嘗個鮮,回頭還是要正經過日子的,犯不著和他們計較這些。我當初還不信,如今看了陳小姐,才知道你說得真是對,她若是不浪,做個正經女人。又有誰看得上她?」
楊天淑一愣,「撲哧」一笑,道:「妹子。你說得對。」
不遠處的粗竹后,倪文俊輕手輕腳站到鄒普勝身邊,咋舌道:「我雖是知道她厲害,卻沒想到這般——」
正說著,陳玉嬌惱羞成怒,尖聲叫道:「你們這些醜八怪——啊!」
楊幺不待她說完,劈頭蓋臉就是一鞭子抽了過去,正打在陳玉嬌的臉上,頓時抽出一條深紅的長痕。陳玉嬌是個不懂武藝地人,頓時痛得倒在地上呻吟翻滾。
林子內外幾人俱是大驚,楊天淑與張報陽失聲驚叫,「幺妹!」
楊幺重重一哼,回頭瞪了楊天淑和張報陽一眼。罵道:「你們兩個真是丟我們張楊兩家的臉!尤其是天淑姐,小陽姐懷了身子,你卻沒有斷手斷腳,和這不要臉地女人廢話什麼?」
楊天淑嘴唇抖了抖。沒說出話來。楊幺又是一聲冷哼,「溫良恭儉讓。這是做給自家男人看的!可不是用來對付外頭地野女人地!尤其是這種犯賤的女人!在家裡厲害有什麼用?男人轉個頭就到外面打野食,我們管得住么?」說著,重重一腳踢在陳玉嬌地身上,立時又讓她出一聲慘叫。
倪文俊擦著額頭上的汗,側頭看了看鄒普勝,埋怨道:「你還笑得出來?她可是陳友諒的——」
「幺妹,她也是統軍元帥之女,若是讓她父親知道——」張報陽看著地上的陳玉嬌,囁嚅道。
楊幺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可是嫡系裡地嫡系,正房裡的正房,楊門張氏,真他媽丟人!」楊幺一把扯過張報陽,盯著她問道:「我問你,我們張楊兩家的男人流血丟命,打下這八百里洞庭,為地是什麼?」
張報陽被楊幺的臉色嚇住,結結巴巴道:「為了……為了繁榮家族……」楊幺冷笑一聲,斜眼看著楊天淑,道:「你說呢?天淑姐?」
楊天淑吞了口吐沫,啞著聲音道:「為……為了建功立業……」
「我呸!男人們在外頭拼死拼活,為的就是養我們女人!為的就是讓我們女人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過日子!」楊幺惡狠狠叫道:「張楊兩家的男人打下這八百里洞庭,為的就是讓我們兩家的女人在這地盤裡耀武揚威,橫著走路!別說她是陳友諒的女兒,她就是徐壽輝他娘,來了這八百里洞庭也得按我們的規矩做人!你們給我好好記住了!」說罷,一把將張報陽推送到楊天淑地懷裡,轉頭又是幾鞭子狠狠抽在陳玉嬌的身上!
倪文俊聽得目瞪口呆,轉頭看向張報寧,搖頭道:「你們兩家的男人果真辛苦……」
張報寧滿臉苦笑,說不出話來,旁邊的鄒普勝一手撐在粗竹上已是蹩得一臉通紅,悶笑不止。
楊幺鬧了一陣,已是氣喘吁吁,強捱著看了兩女一眼,揮手道:「解氣了吧,還不趕緊回去?這事就當不知道,也別和他們倆計較了,等找到機會的時候,我帶你們也出去玩玩,外頭地美男子多得很,我們——」忽地頓住,笑道:「瞧我胡說些什麼?這事我們當不知道,他們心裡有鬼,平日里反會讓著我們,這筆帳總是會讓我們討回來的。你們也別委屈,這年頭日子不就是這樣過的?我們兩家已經算是好的了。幾個三品地將軍都沒有納妾,你們看倪文俊那色胚,搜颳了多少女人進府?」
楊天淑和張報陽早被楊幺嚇住,連連點頭,便要上前扶著楊幺一起離去,楊幺擺擺手,道:「我還歇會,打掃一下殘局,天淑姐趕緊帶小陽姐回城裡看看大夫,我怕她受了氣又受了驚,對孩子不好。」
楊天淑已是對楊幺佩服得五體投地,應了一聲,扶著張報陽回城而去。
她們方才出林,楊幺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垂著頭,粗喘不已,突地又抬頭叫道:「我地事還沒完,別出來礙事。」
鄒普勝腳步一頓,倪文俊搖頭道:「罷了,陳玉嬌確實也是過分,這幾天我也看到她去勾搭張報辰了,今天本想把她叫過來罵一頓的,既是落到了她手上,也怨不得別人。」
張報寧一驚,「報辰他……」
鄒普勝輕聲道:「他還好,幺妹這一個月下地功夫沒有白費,不過是淡淡說了兩句,就走開了。」
楊幺的呼吸平緩下來,站起慢慢走了過去,蹲在陳玉嬌的身邊,冷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娘的人也敢搶!要不是看在你實在一無是處,我早就一刀結果了你!就你這樣的,也只有楊天康和張報寧那樣不長眼的才看得上!報辰雖是個老實人,卻越要看人來!哼!」
「你——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是丞相的人——太師——太師!」陳玉嬌顫抖著呻吟。
「哈!」楊幺慢慢站了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那起子男人,不過也就是貪圖你的色相,床上著急的時候把你捧上了天,下了床還認得你是誰?你也夠傻!」說罷,慢慢向林子外走去,突地又回頭道:「今天晚上就給老娘我滾回漢陽,否則,別怪我心狠!」
楊幺走到了林子外,倚著馬兒喘氣,見得張報寧幾人走了過來,喃喃道:「小寧哥,這事我不想讓報辰知道,煩你進城和楊岳說一聲,要他來接我。」
張報寧看了她一會,應了聲,騎馬去了。
倪文俊咳了咳,陪笑道:「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她離開巴陵,你別生氣了,看你喘成這個樣子,趕緊回去休息,你可要好好兒的才行。」
楊幺慢慢抬起頭,凝視著倪文俊,輕聲道:「倪大哥,你也好好兒的不行么?便是再過個幾年——」
倪文俊面色一變,雙目陰冷,看著楊幺,終是嘆了口氣,柔聲道:「你放心,我總是有把握的。你只要好好保重身子。等得將來成了的時候,在我的地界里,你想如何都——」微微笑了笑,不再說話,也上馬去了。
「他已經是鐵了心了,你勸也沒用。他連陳玉嬌這樣的小把戲都沒看明白,你還能指望他聽你的勸?」鄒普勝慢慢走了過來,停在五步外,淡淡地說道。
楊幺轉開頭,不看他,默默倚在馬邊。
鄒普勝靜了一會,又道:「你也不用讓你的人去動手,我會讓人在她回去的路上做的,陳友諒也不是個善茬。」
楊幺的臉上愈露出煩厭的神情,卻終是開口道:「他豈止不是一個善茬,讓自家的女兒出賣色相勾搭權貴和地方上的豪強,還讓倪文俊一點都不懷疑他,你以為他要做什麼?你下手的時候切記得要乾乾淨淨,讓他找不到一點破綻才行。」
鄒普勝似是晃了晃,半晌方笑道:「我自是信你的。看來我仍是小看他了。」兩人靜默了良久,鄒普勝終是走上一步,輕喚道:「四——」
正在這時,一騎快馬飛奔而來,馬還未停穩,楊岳便從馬背上飛身而下,一把抱住楊幺,急道:「幺妹,你還好么?」
「楊岳,我好累——」楊幺喃喃地說道:「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卻是捱不住了……」說罷,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楊岳見得楊幺昏睡過去,心裡大急,顧不得別的,立時抱著她上馬向城內飛奔而去。
鄒普勝任馬蹄揚起的灰塵散落全身,怔怔在看著兩人遠去的身影,良久方才吐了心中盤旋了無數次的輕嘆,「四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