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花落情消
此時的楊家大宅中,楊天康正搖頭道:「楊岳,你也勸勸幺妹,她這樣冷眼旁觀,報辰難免出事,我見著那陳鳳嬌也算是國色天香,又一心戀著報辰,這樣下去......」
楊岳沒有出聲,鄒普勝站了起來,踱了幾步方道:「陳友諒催著徐壽輝下旨賜婚,被徐壽輝給頂住了,沒有同意。」
張報寧嘆了口氣,道:「這卻不單單是門親事,徐壽輝再糊塗也是明白,你背靠著我們兩族,明面上沒有兵權,危急時卻是能幫他一把。他既經了倪文俊一事,自然要防著陳友諒。陳友諒卻是急著要把手伸進來,我看幺妹也清楚得很。就怕報辰不明白。」
楊岳突地冷笑道:「他怎麼會不明白,不過是暈了頭昧了心!」說罷,猛然站起大步離去。
楊天康看著楊岳的背影,咋舌道:「我還是頭一回聽楊岳說這樣的重話,報辰也是,在這當口何必惹陳友諒的女兒,別說幺妹和楊岳有氣,我看我爺爺和張阿公都是一肚子火。」
張報寧搖搖頭,冷笑道:「報辰是個老實的,那女人雖然對他有情,只怕也是被她爹攛掇的,否則堂堂一個平章府,哪裡能讓一個大小姐帶著個隨從就跑到別人家裡來搶男人?」
鄒普勝笑道:「正是如此,我以往在漢陽,這位大小姐可是守規矩的很,哪裡又是敢做出離家私奔之事的人?」說罷又嘆了口氣道:「只是她既然敢來,怕也是志在必得了。」
張報寧苦笑道:「這種夫妻間的事,我們又能怎麼辦?楊岳或許能說上幾句。不過我看他的樣子,是斷不會再讓幺妹委屈的,畢竟也不是頭一回了......」
楊幺的琴聲慢慢沉寂,華容間的房門悄無聲息的推開,張報辰慢慢走了進來,輕聲道:「幺妹,天快黑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楊幺坐在琴几旁,也不回頭。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呆會兒。」
張報辰黯然佇立半晌,終是出門而去。
過了兩月,張報辰從家中搬了出去,與陳鳳嬌住到了一起,全族大嘩。
「那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報辰不要她,她就拿刀子自盡,虧她裝得出!報辰那個傻子,居然搬過去照顧她!」張報陽一臉憤恨,一邊給楊幺喂著葯,一邊心疼道:「你現在傷心做什麼呢?當初為什麼不位住他?」
楊幺蒼白著臉,微微喘著,笑道:「報辰心疼她,所以才搬過去,他心裡既是已經有她了,我又何必拉著?」說罷,又道:「我和他到底夫妻一場,弄成這樣,我沒法子不難過。」
楊天淑拿手絹替她拭著汗,嘆道:「小岳哥不在。聶青也跟著他去了漢陽。你病著也不聲張,一個人躺在這屋子裡,沒人端水送葯,若是有個不好,兩族都不得安寧了。」
楊幺笑道:「我哪有那麼弱的?不過是有些受寒。再說,我知道你們倆心疼我,總是會來看我的,我自然不愁沒人端水送葯。」
張報陽和楊天淑俱是失笑,更是埋怨了楊幺幾句。過了會。楊下德、楊下禮也來探望,見著楊幺生病皆是大驚,不免又把張報辰、陳鳳嬌痛罵了幾句。
張報陽和楊天淑不放心楊幺,輪著來照顧楊幺,過得兩日,她也慢慢好了,見到院子里陽光明媚,便想出來坐坐。
正巧張報寧和馮富貴也來探望,便搬了一張躺椅到院子里,楊天淑扶著她慢慢坐在了上面,又搬出桌椅,三人坐著陪她閑談解悶。
院子里的油茶花雖是茂盛,卻在深冬中敗了許多,許是因為沒有長在山中,黑色的油茶果並不飽滿,楊幺伸手拈了一顆,卻只是個空殼。
「馮叔,咱們地火器製得怎麼樣了?」楊幺輕輕拋開果實,轉頭笑道。
馮富貴恭敬答道:「夫人,揚州和溧陽的火藥庫雖是不能再用了,但我們在鼎州新現了一個硝礦,莆掌柜又從泉州請來了幾個制火器的能手,如今我們的生意越好了。」
張報寧趁著楊天淑起身去后廚房端葯,瞅著楊幺道:「我知道你是有鬼的,如今泉州已經是鬧得不成樣子,被那些色目人佔了,陳友諒攻打進去后,把莆家人殺得精光,莆布里現在是死心塌地跟著你了。」
楊幺微微一笑道:「小寧哥,你現在不怨我收留他了吧?你看咱們兩家四萬多聯軍,一半都配了火統,船上都按了盞火炮,便是我們不帶見陳友諒,他也不敢輕易動我們。」
張報寧替她倒了杯水,笑道:「我當年可沒有怨你,最多瞪了你一眼,你怎麼到現在還記著。」轉眼看到楊天淑端著一小碗葯汁從台階上走下來,連忙走過去扶著,柔聲道:「有身孕了,也要小心點。」
楊天淑仰頭一笑,道:「你放心,我小心著呢。」坐到楊幺的身邊,道:「幺妹,趕緊趁熱喝了吧。」
幺妹笑著接了過來,慢慢喝著,正說話間,突聽得院門上響起叩門聲,有個聲音遲疑著叫道:「幺妹,開門,是我。」
楊天淑大喜道:「是報辰,他回來看你了!」急忙起身便要去開門,卻被楊幺一把扯住,楊天淑急道:「妹子,他既然回來了,你就拉住他,別叫他再去那邊了,他可是你的夫君!」
張報寧沉默不言,馮富貴看了看楊幺的面色,也不開口。楊幺輕輕道:「天淑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報辰他如今已是和陳鳳嬌過了明路,依著他的性子,只怕是再也放不下,何必又讓他左右為難,來回跑呢?」
楊天淑愣愣的看著楊幺,突地流淚道:「他放不下那姓陳的,難道就放得下你?他必是聽說你病了,才回來看你,你們是結夫妻,張楊兩家哪裡又容得下那個姓陳的進門?你好好和他說,將那姓陳的送走,也不是不可能,你......你何必委屈你自己?」
此時叩門聲更急,張報辰在門外叫道:「幺妹,幺妹,是我,我回來了。」
張報寧猶豫道:「天淑說的也未必沒道理,你們夫妻一場,他來看看你,也是正理,再說,若是讓他和那女人太近了,將來怎麼了局?」
楊幺淡淡道:「他是個男人,哪裡還要我替他操心這些,他要是自己糊塗,我就算死上七八回,他也還是糊塗。我已經拉過一回,沒得力氣再去拉他了。」扯著楊天淑坐了下來,道:「也已經晚了,聽說陳鳳嬌已是有了身孕,要不然何必要死要活的?」
三人皆是大驚,楊天淑冷笑道:「還沒進門,就有了孩子,她也真是敢!」
張報寧連連嘆氣,馮富貴也是搖頭不已。此時叩門聲靜了下來,張報辰在門口又叫了兩聲,便聽得腳步聲慢慢遠去。
太陽漸漸下去了些,院子里頓時坐不住,楊天淑扶起楊幺要回房,卻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一騎馬驀然停在了院門口,立即便有人一邊砸門一邊大叫:「幺妹!幺妹!」
楊天淑頓時笑道:「小岳哥回來了,定是聽到你病了,才這麼著急。」張報寧方走到台階上,正要下去開門,卻見得楊岳飛身從院牆上一躍而入,風一樣從院子里卷了過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楊幺面前,急道:「幺妹,你還好嗎?」
四人俱是驚呆,楊幺半晌方回過神來,哽咽著撲入楊岳的懷中道:「我好好的呢,你別著急。」
楊岳似是鬆了口氣,抱著楊幺輕輕拍著,柔聲道:「你別著急,你若是想報辰,我就去找他,總是能把他弄回來的,便是那個女人也能趕走,你別著急。」
楊幺拚命搖頭道:「我不著急,我就是難過,報辰,報辰他對我真不錯,可是我幫不了他,我實在是幫不了他。」
楊天淑輕聲對張報寧道:「我算是明白幺妹為什麼不理報辰了,報辰若是也像小岳哥這樣真心疼幺妹,哪裡會叩了幾下門就走了?以前雖是極好,現在到底是外面有人了,一顆心,兩頭扯著,哪裡又能實在用上?那陳鳳嬌的日子也未必好過。」
張報寧怔怔的看著相擁的兩人,唇角露出苦笑,低頭看了看楊天淑,柔聲道:「楊岳回來了,我們也不用擔心幺妹了,回去罷。」
楊岳送了三人出門,回房坐在楊幺的床邊,看著她柔聲道:「方才人多,你必是累了,睡一下,我守著你。」
楊幺捉著楊岳的手,突地流淚道:「我是不是對報辰不夠好?我是不是應該拉住他的?我是不是因為心裡想著你,才不願意再幫他一次?」
楊岳搖了搖頭,握著她的手道:「不是的,你已經很用心了,我知道你的性子,便是我們倆做了夫妻,你也沒辦法忍的。你就是因為想著要報答他,才拉了他頭一回,報辰他不是孩子,這回便是你去拉,也沒法子和以前一樣的。」說罷,慢慢拍著楊幺,輕聲道:「別想了,睡吧。」
張報辰日日地來叩門,楊幺總是不理,楊岳也只是守著她。到得五日,待張報辰走了后,楊幺輕輕嘆了口氣道:「楊岳,我不想在這裡住了。」
楊岳柔聲道:「好,我去和姑媽說,把你送到天康家去住,那邊親戚多,你也能開心些。」
楊幺凝視著楊岳,倚到他懷中道:「你不把我接到你那裡去住么?」
楊岳抱著楊幺道:「雖說是兄妹,到底是大了,哪裡能長住在一起?你若是覺著天康家不方便,我時常把你接回來住幾天就是。今天來不及,就先去我那吧。」
楊幺慢慢點了點頭。楊岳替她收拾了一些衣物,叫了聶青套車,便扶著她出了房門。
楊幺站在院子里,看著一院的殘枝敗葉,慢慢從頸脖上摘下小花囊,讓乾花隨風飄落,尋了一棵樹,將小布囊深深埋入土中,輕喃道:「總是沒有明白呢,報辰。」
楊岳微笑地看著楊幺,將她抱到車上,在她耳邊道:「我這顆心吊了十多年,總算也能放下了。」
楊幺微微一楞,凝視著楊岳,伏在他懷中道:「對不起,就為了這一點念想,讓你受委屈了。」
楊岳吻著楊幺地額頭,柔聲道:「不委屈,我只是嫉妒罷了,你喜歡老實人,我是知道的,誰叫當初我什麼事都瞞著你呢?才讓張報辰得了機會,我現在在你面前老老實實,你自然會更喜歡我一些。」
楊幺輕笑道:「我已經喜歡得不能再喜歡了,你老不老實,我也沒法子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