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亂世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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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春風吹綠了湖庭湖,南門外綠柳成蔭,花開處處,出外踏青的人絡繹不絕。
鄒普勝跨下照夜獅子馬,頭載束朝天銀冠,內著緋紅絲羅立領裳,外套大紅綉金無錦常服,腰纏八寶玉帶,兩根緋紅冠帶輕巧扎在下巴上。只見他唇角帶笑,手中折了一支綠柳把玩,端的是玉樹臨風,自在風流。通向湖邊的城外石道上,不時有踏青女子掀開馬車一角窗帘,窺探馬背上的玉面兒郎。
他策馬走到漁侶居前,翻身下馬,問道:「你們夫人在么?」
夥計接過馬韁,極是恭敬地答道:「回太師,夫人在華容間。」
鄒普勝輕輕推開華容間的門,空置的琴幾后,楊幺依著水欄假寐,她微閉雙目,面泛桃紅,手中的小檀香扇一下一下地搖著,任風拂風,清香襲人。
鄒普勝關上門,走上兩步。楊幺側頭看到,唇角的笑容頓時斂去,站起背對於他。
鄒普勝微微笑著,腳步不停,走到楊幺身邊,突地一指點住她的穴道,緊緊抱住了她。
楊幺對他從未放鬆防備,卻仍是一招即中,頓時大驚。她身不能動,嘴不能言,驚怒交集,怒視鄒普勝。
鄒普勝擁在楊幺坐在水欄邊,吻了吻她的面頰,柔聲道:「四妹妹,今天楊岳到水寨里去了,絕不會來打擾我們。」說罷,底下頭,抬起楊幺的下巴。深深吻她。
楊幺怕他又行當初之事,急得淚水滾滾而下。鄒普勝一點一點吻著她的淚珠,呢喃道:「你性子這麼倔,卻也愛哭,打那回我們吵架后,我就想著不讓你哭地。可是……」
楊幺見他雖是輕薄,卻似是無下作之意,慢慢鎮定下來,很很瞪視。鄒普勝抬起頭,凝視楊幺道:「四妹妹。這些年我思來想去,我當初為了白蓮教委屈了你,讓你記恨我一輩子,是不是值得。到現在總算也明白了,原就是命,我當初就不該把你放在身邊,應該遠遠地送你離開,免得我有機會去傷你,也免得你有原由來恨我。」
「可是我當初真是想護著你的。我沒有親族。只有你們家五個人,你是唯一的女子,你爹還讓我們訂了親。在我心裡,你就是我唯一的至親,是我的妻子……」鄒普勝把頭深深地埋在楊幺懷中,低低地訴。
「我的爹媽都是白蓮教眾,為了救彭祖命也不要了,把我一個人拋下。彭祖為了白蓮教為了驅元,不僅自己死了,妻子和三個兒子也死光了。我什麼都放下去奉承蒙古人,也是為了白蓮教為了驅元。」鄒普勝太起頭,伸手撫著楊幺的臉,笑道:「我什麼都放下了……可我實在放不下你……」
「你現在和楊岳過得好快活,卻讓我一個人煎熬,你真是狠心。」鄒普勝又吻了溫楊幺的紅唇,含糊道:「不過。好在我也不用熬多久了。」
鄒普勝扶著楊幺坐直,讓她靠在自家身上,解開她頭上髻,從袖中取出玉梳慢慢替她梳頭。又細細盤好。拾起幾根斷納入自家的結銀冠中,悄聲道:「四妹妹。我們雖是沒有拜堂,我也算是和你結了,我真是很歡喜。」
楊幺閉起眼不看他,任由鄒普勝緊緊抱著她坐在水欄邊,輕輕喚著;「四妹妹,四妹妹……」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鄒普勝慢慢鬆開楊幺,輕聲道:「楊岳要回來了,四妹妹,我要走了。」看著楊幺仍是閉目不理,鄒普勝笑道:「你開眼看看我,我告訴你一個事兒。」
楊幺越把眼睛閉緊,鄒普勝吻了吻她的眼睛,又嘆又笑道:「好罷,我拿你沒法子,你就閉著眼聽罷。我一點也不喜歡楊岳,他面上是忠義雙全,骨子裡和你一樣,是個無法無天的!」
楊幺立時怒睜上目,狠狠瞪著鄒普勝,鄒普勝頓時大笑,「我就知道你會睜眼。那小子膽子也太大,明明以為你是她的親妹妹,還敢霸著你。要不是……我就一輩子不告訴你們。」看了看楊幺困惑的雙目,鄒普勝又是一陣大笑,「除了這一件事,他實在也是讓人沒話可說。你跟著他,我也算放心。」
鄒普勝頓了頓,低頭在楊幺的耳邊道:「四妹妹,你想不想繼續聽?」
楊幺立時猛眨眼睛,鄒普勝輕笑道:「你再叫我三聲表哥,我就說該給你聽。」楊幺眉頭一皺,惱怒地瞪著鄒普勝,半晌方不甘願地眨了眨眼睛。
鄒普勝解了楊幺的啞穴,楊幺急急道:「快說,快說。」
鄒普勝含笑啾著她,楊幺實在無法,底聲含糊道:「表哥,表哥,表哥——」話還未說完,便被鄒普勝死死抱著,唇舌糾纏,也不管楊幺已是呼吸不暢,過了半刻仍是抵死糾纏,直到自家也接不上氣來,方氣喘吁吁地放開。
楊幺嗆咳來連連,全然說不出話。鄒普勝面色緋紅,一面緩緩吸氣,一面笑著替楊幺拍背順氣。
楊幺還未緩過氣來,顧不得羞惱,邊咳邊結巴道:「你方才……方才是什麼意思?我……我不是楊岳的親妹妹么?」若不是身子無法動彈,早就撲上去勒住鄒普勝的脖子逼問了。
鄒普勝凝視著楊幺,附在她耳邊道:「看你急成這樣,我不西哪個所了。你要知道,你問你姑媽吧。」
楊幺大怒,罵道:「你……你是不是男人,說話怎麼不算數。」
鄒普勝越笑道:「我是不是男人你還不知道么?看,水寨的船已經快靠岸了,你難道想讓楊岳看見我們在一起?我是位你著想,你還怨我?」、
楊幺又氣又急,方要說話,卻被鄒普勝在暈穴上親親點了一指,頓時暈了過去。
鄒普勝輕輕將楊幺放在水欄邊,伸出手指一點一點掃過楊幺地眉眼與臉廓,柔聲道:「四妹妹,我走了。蒙古人在中原是呆不住的,你……你好好地和楊岳過日子吧,你若是過得如意,我……我也沒白活這一輩子。」
待得楊幺悠悠轉醒,華容間空空落落,鄒普勝已不見蹤影。楊幺扶著水欄慢慢站了起來,運了一回氣,方覺得身上的酸麻稍去,楊岳便匆匆推門而入。
「幺妹,陳友諒著是毒辣,竟然把徐壽輝用鐵鎚砸頭而死!徐壽輝好歹是天完地皇帝,白蓮教的大弟子,這十來年驅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這樣明目張胆,別人哪裡會服!」
楊幺獃獃地聽著,楊岳走到她身邊,將她抱在懷中,嘆道:「他好歹也要遮掩一下,來個禪讓或是暗中毒殺都好,至少也找個替罪羊!他倒好,帶著徐壽輝攻打朱元璋,佔領了太平后,立時在路上殺了他,就在一個破五通廟稱了帝。如今我們都不是天完臣子,而是大漢臣民了!虧他還有臉取年號『大義』!」
「那……那鄒普勝……」楊幺把臉埋在楊岳懷中,顫著嗓子問道。
「你不用擔心他,丞相換成了張定邊,太蔚換成了張必先,都是陳友諒的嫡系,只有他的太師之位還是穩穩噹噹。」楊岳笑道,旋即又皺眉道:「只是我看著這大漢怕也是長不了,這邊一稱帝,歷龍灣就大敗一場,朱元璋立時就把太平路(今安徽當塗)奪了回去。朱元璋若是滅了陳友諒,白蓮南教也就到頭了。」
楊幺全身一抖,手指緊緊抓著楊岳的衣襟,含糊道:「白蓮南教……」
楊岳輕輕撫摩楊幺的秀,柔聲道:「我方才回來的時候,看見鄒普勝起程去龍興(今江西南昌)了,怕也是擔心如今的形式,想去穩住各地的白蓮教的守將。他本事大,也難說有什麼結果,你不用擔心。」
楊腰終是沒有忍住眼淚,哽咽道:「楊岳,我想回家,你快帶我回去把。」
六卷恩重花殘十六章家族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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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驕陽在天空中徒勞地散狂熱,庭水寨同新堂中,均天與張精文高做台上,下楊岳,楊天康,張報寧,劉長凈等族中將領濟濟一堂,均是面色凝重。
楊平戶做在台下左,看了看對面手拈佛珠微閉雙目的張衷仁,再看了看他身邊的張報寧,微嘆口氣,轉頭道:"小岳,小寧,你們都說說,北教已經被察罕貼木兒剿滅,小明王也逃到了朱元璋那裡,蒙古人到底會不會打過來?另外袁州的歐普祥降了朱元璋,陳友諒的勢頭到底如何?我們倆族要如何打算?"
眾將互視一眼,皆看向楊岳。楊岳卻是沉吟不語,張報寧掃了他一眼,笑道:「我來說說蒙古人吧,如今北邊雖是蒙古勢大,但他們內鬥不休,又各自擁兵自重,割據一放。李思齊在陝西,察罕貼兒在山西,孛羅貼木兒在山東,互相攻打。大都里的皇帝和皇太子爭位,北邊蒙古王又在謀反,這一鍋亂的。劉福通的北教雖是滅了,但他到底把水攪混了,一時之間我們是不用擔心蒙古人的。」
楊天康點頭道:「報寧說得對,我也是這樣想。畢竟隔著長江,他們要過來也是不容易的。何況是張士誠又反了,雖是被江浙省右丞楊完者死死壓著,但楊完者苗軍所過這處,寸土不生,極不得人心,又極是桀驁不馴,便是蒙古人也是煩了他們。張士誠總是能捱下去的。再加上朱元璋和陳友諒在前面擋著,我們家二三年內還是安全的,現在麻煩地就是陳友諒和朱元璋。」
劉長凈看了楊岳一眼。遲疑道:「朱元璋如今的實力大大弱於陳友諒,不過,朱元璋似是個能曲能伸的,他側面緊鄰察罕貼木兒,卻與他遣使通好,現下倒還保住了地盤。陳友諒雖是勢力大,卻驕橫無比,難說結果如何。」
劉長凈說完后,眾講將皆都默然。過了半晌,張精文咳嗽一聲,喚道:「小岳,你的意思呢?」
楊岳似是方被喚醒,突地一笑,道:「我知道大伙兒心裡的想法,怕蒙古人一旦南下,朱元璋先被滅了,倆虎相爭。陳友諒倒可能佔了便宜,如此一來,我們兩家就不能得罪陳友諒。這陳鳳嬌的事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楊均天摸了摸鬍鬚,笑道:「陳鳳嬌就算是公主,要進張家的門就得給幺兒端茶叩頭!咱們也不能叫幺兒委屈了。」
張精文連連點頭道:「正是如此,要進我們家的門就要守我們家的規矩,幺娃是報辰地嫡妻,陳鳳嬌是妾,半點都錯不得!"頓了頓,向楊岳道:"小岳,幺娃在那裡……」
楊岳笑道:「既是於家族有益。幺妹自是不會推脫,不過,他時常和我說,他雖是和報辰做了兩年的夫妻,卻沒有生下一男半女。陳鳳嬌是報辰心愛的,身份高貴,又生了兒子,她也不敢以正夫人自居。若是陳鳳嬌要進門,她還是自請下堂。只要報辰休書一張。」
張精文頓時連連咳嗽。台下的張忠仁也微睜開了眼,淡然道:「我們家沒這樣的規矩。為了個無媒無聘的外室休了嫡妻!幺兒沒有生養,是因為在養身子。她雖是個女子,為家族流血受苦卻不比男子少,若是沒有她,報月也回不了家。她成親后侍侯夫君,孝順長輩,妯娌和睦,挑不出一點錯處。這事兒原是報辰糊塗,若不是現在情勢難測,陳鳳嬌和她生的兒子這輩子也別想進門!便是她現在進了門,她的兒子將來也休想繼承張家!」
楊岳苦笑一聲,正要說話,張精文在台上道:「小岳,我知道你疼你妹子。不過幺娃這樣倔著不是長久之計。我看著報辰心裡還是有幺娃的。陳鳳嬌進了門,他們搬到一塊住,我就不信那女人能比得過幺娃!只要報辰明白了,那個女人便礙不了事,便是幺娃生不齣兒子,我就作主把那個兒子過到幺娃地名下。總能叫她壓著那女人!」
楊均天點頭笑道:「小岳,他們到底是結夫妻,總不能讓他們一輩子這樣分開過。你為你妹子好,就應該勸勸她,她這輩子到底還是要靠著報辰過日子的。」說罷,轉頭看著楊平湖道:「去,把幺兒找過來,我當面勸勸她,老頭子年紀大些,別的不說,過日子還是有些經驗地。」
楊平湖應了一聲,看了楊岳一眼,走出堂去。楊岳微嘆了口氣,抬頭對張忠仁道:「忠仁叔,我明白說吧。幺妹這性子被我慣壞了,打小兩家也都沒納妾這個規矩,如今各房裡也沒有這回事。為了家族,幺妹絕不敢不讓陳鳳嬌進門,但她絕沒法子容德屋裡有二個女人,到時候三個人都不得安生!我思量著,陳鳳嬌的品性是不能扶正的,要不,讓我妹子回家,以後有合適的再給報辰說一個?」
張忠仁微微沉吟,張精文叫到:「不行!幺娃是我看中的孫媳婦,報辰那個瞎了眼的,這麼好的西服哪裡還能找得到?小岳,你不用說了,等幺娃來了,我拼了這張來臉不要讓他點頭同意!」
此時楊天康等人也紛紛勸說,楊岳無法,張報寧苦笑道:「等她來了再說罷。到底是她自個兒的日子,還得她自個兒拿注意。」
過得半晌,楊平湖將楊幺接到了水寨,同來的還有楊平泉。楊均天一眼看到楊平泉,立時道:「天康,還不給你娘拿張椅子,她這陣子正病著呢。」
楊天康早已搬了自家地椅子放到了楊平湖身邊,兩旁的晚輩們都站了起來。
楊平泉走到台下,深深向兩老一福,微微咳著說:「媳婦無狀,男人們議事原不該女人插嘴。只是幺兒這個事說來說去,也是她和報辰居家過日子鬧的彆扭。早就該尋個法子了了,今日借著這個由頭,媳婦也想聽聽幺兒的意思。」
楊均天與張精文對看一眼,楊均天笑道:「那是自然,報辰與幺兒地事本就是家事,原該你管管她。」轉頭道:「天康,快扶你娘坐下,別讓她累著。」
楊平湖不待天康過來,便上前攙著。楊平泉對他微微一笑,待她安置好,楊岳等人方敢坐下。
楊幺站在堂中和楊岳交換了一個眼色,笑嘻嘻福了福,脆生生地道:「幺兒給大爺爺和阿公請安。」
張精文立時坐正,招手道:「幺娃,你過來些,阿公和你說個事。」
楊幺笑著走了過去,仰頭道:「阿公。您說,我聽著呢。」
張精文咳了咳,一張臉笑得菊花似的。柔聲細氣道:「幺娃,你呢,是和四兒那笨蛋小子一塊兒張大的,也算是青梅竹馬,打小的情份。後來報辰鬧著要娶你,為了你,他也是不怕流血丟命。成親后對你也是極好地,你說,是不是這樣?」
楊幺點點頭。道:「阿公,我知道,報辰打小對我就是極好,我到現在也記著他地恩。」
張精文擺擺手,道:「夫妻見哪有什麼恩?甭管你怎麼樣。他是自個兒願意娶你的,自然就要對你好。」頓了頓,又道:「幺娃,報辰是對不起你。但是。你也是自個兒願意嫁給他地不是?報辰就是一時糊塗,大家都知道你地委屈。但日子還是要過的不是?俗話說好女不配二夫,報辰心裡也是有你的,你就看在阿公的份上,叫他回來,給那個姓陳的女人一個名份,只當是為了家族容下了她。那女人哪裡又爭得過你?待得報辰明白了,他還不是你一個人的?」
楊幺微微沉吟,抬頭道:「阿公,我方才也聽平湖大伯說了如今的情勢,為了家族,我是什麼委屈都能受的,只是這事有兩個難處。」
張精文和揚均天聽得她口氣鬆動,立時大喜,揚均天笑道:「有什麼難處,大伙兒都在哲理呢,你說出來,大家都替你想主義。」
楊幺笑道:「我雖然不知道陳大小姐是什麼樣的人,但既是報辰心愛的,想來也是個好的。只是她如今貴為公主,如果按著我們家的規矩進門做妾,怕是受不起這個委屈,丟不起這個臉,報辰心疼她未必也會同意了。」
張精文冷笑一聲道:「什麼公主,是公主就該安安分分呆在宮裡等著皇帝下旨給她選駙馬!就她這樣子,也配叫她公主?讓她做妾已是丟了我們張家地臉,只要你點頭,她要是不願意,阿公我還不樂意!報辰那小子再敢犯糊塗,我就直接把他攆出張家,從今以後不要姓張!」
揚均天捋著鬍鬚連連點頭,台下的楊平湖,張忠仁也是深以為然。張平泉微微笑著,看了楊岳一眼,見他面色平和便沒有出聲。
楊幺暗暗抹汗,吞了口吐沫,陪笑道:「既是阿公拿了主意,這事就不用**心了。另一樁難處,卻是事管重大。大爺爺。阿公。幺兒想著,如今之所以容著陳大小姐進門,雖是為了報辰,根子上還是因為蒙古人勢大,朱元璋前途難定的原故陳友諒到底手握幾十萬雄兵,和蒙古人也敢嗆著干,咱們兩家可不能看錯了風向。」
張精文一拍大腿,叫道:「就是這個話!阿公就知道你明白,報辰那小子打小就是個死腦筋,他要是不惹那個女人,我們兩家就安安穩穩地坐在這八百里洞庭,隔山觀虎鬥,等著看真龍天子出世就是!犯得著在這愁眉苦臉,殫精接慮么?一想到這個,我就根不得一鞋底抽死他!」
張精文橫眉怒目,一臉惱怒,揚均天也嘆道:「辛苦經營了這麼些年,族裡的男丁也死了一半,得了這大不大,小不小的基業。不叫人隨便欺負,也不叫人過於忌憚,不過是為了亂世里保命,熬到太平后大家都能安生過日子。皇親國戚那麼好當的么?陳友諒勝了還好,若是敗了,不說陳鳳嬌了,那個兒子能活命么?便是報辰也逃不了,咱們兩家的將來就難說了……」
楊幺連連點頭,陪笑倒:「幺兒想的就是這個事兒。若是陳友諒勝了,為了張楊兩族好,幺兒便是把正室地位讓給陳小姐都不成問題。"但如今這情勢,難說朱元璋就哄不住蒙古人,他到底是個能軟的。陳友諒仗著兵強馬壯,連蒙古人都不放在眼裡,這般的眼裡沒人,將來的下場誰又知道呢?天下的英雄哪裡又能小瞧地?」
張精文慢慢點頭,楊岳站起來笑道:「大爺爺和阿公也知道。幺妹當初為了尋我們,在湖廣、江西、江浙三省跑了個遍,雖是吃了不少苦,倒也知道了天下之大,把眼睛擦了擦。我聽著她這話,也是有些道理。為了家族,陳鳳嬌要進門絕不成問題,擔心的是現在情勢不明,倉促決定。萬一情形反了過來朱元璋得了勢,咱們兩家可就是真龍天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張報寧也站起來,拱手倒:「阿公。孫兒也覺著陳友諒這邊還不需要擔心,再怎麼他女兒也是給報辰生了個兒子,咱們拖一拖也不成問題。只待蒙古人有了南下的意圖,我們立時修書給報辰,讓他帶陳鳳嬌回家裡,他如今雖是在外面,心還是向著家裡地。」
揚均天與張精文互視一眼,皆是沉吟不語,楊平泉微微笑道:「爹。這些軍國大事媳婦是不敢插嘴地。不過報辰和陳小姐的日子如今過得也不怎麼樣。前陣子陳小姐大鬧一場帶著兒子回娘家了,報辰接了一回沒接到,也就去了江西。我想著他們倆這事還難說,指不定過幾天不用我們操心就解決了。只是咱們也不能被蒙古人牽著。拖一拖是好,也要掐個時日才行。」
揚均天點頭笑道:「公主不愁找不到人嫁,她自己來地自己回去也是個好事。精文兄,你看這日子……」
張精文聽到這樣的消息。似也是頗為高興。連連點頭倒:「若是這樣就最好。這樣罷,再等一年。他們在一起也有一年多了,報辰也該明白過日子是怎麼回事了。咱們也好好看看外頭的形勢,若是再有變化,就再議吧。」
眾人齊聲稱是,一時便散了,在巴陵城有宅子的自是上船回城。楊岳和楊幺相視一笑,先送走了長輩,方上了楊岳的座船,入艙關好門。
楊幺倚在楊岳身上,咋舌倒:「我向來知道咱們兩家雖不是什麼世家,規矩卻是實在得很,卻仍是沒想到阿公如此不待見陳鳳嬌。」
楊岳哈哈一笑,道:「報辰是個老實的,便是真心喜歡她,陳鳳嬌守規矩點,哪裡又能懷上孩子?他們這樣,哪裡把長輩們放在眼裡了?所以,我是不會去問姑媽我們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問不問都一樣,反正他們是不會同意你從張家走出來地,便是報辰不在了,你也得替他守寡。」
楊幺凝目看著他,輕聲道:「若是不問,我們倆都不知道父母是誰,你……」
楊岳吻吻了楊幺的額頭,用下巴慢慢摩擦著楊幺的頭頂,沉思道:「再怎麼樣,我們倆都是姓楊地,家族裡自是不會如此看重兩個外人,我是姑媽帶大的,你是我養大的,我們的親生父母總脫不了身邊的人,他們既然不說,總是有原因的,我們連**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好忌諱的?何必去問,叫他們懷疑我們?你看這家裡的規矩,他們一旦起了疑心,我們平日里怕是見面都難,哪裡還能住在一起?」
楊幺「撲哧」笑了出來,站起來推開窗戶,清涼的湖風立時吹了進來,趕走了艙中的燥熱,遠處湖面上盤旋飛舞著一群白色水鳥。回航的平底車船在身後拖出一條條淺白色的水帶,楊幺深深吸了一口潮濕的空氣,沉醉在寧靜的天地間。
楊岳走到她身後,輕輕道:「我如今也放心了些,將來我們有了孩子也不一定會夭折,自古有同姓不婚地規矩,總是有些道理,我們雖是都姓楊,總比同胞兄妹的好。」
楊幺驚訝地回身看著楊岳,環著他的腰道:「你連這個也想到了?我心裡也時常擔心這個。」頓了頓,突地抬頭細細端詳楊岳。
楊岳捧著她的臉笑道:「看什麼呢?這樣專心?」
楊幺慢慢點頭道:「表哥說你是個無法無天地,我想想確實也對。便是我……當初也沒敢想,你平日行使極是謹慎仔細,這事竟然也是前思後想,什麼都考慮清楚了,方打定主意。若是換個人這樣仔細想了,那裡還能成事?我們竟然也能走到這一步,我其實也是沒想到。」
楊幺凝視楊幺。低下頭吻了吻她地唇瓣,柔聲道:「張報辰有他的一往情深,卻忘了要找一個能一起過日子地人。兩全其美的日子原沒有幾個人能得到,便是爹和娘遇上了,也只能在一起廝守十年。你醒來后,我們一起過了那麼些年,你雖是沒在意,我卻是日日快活,如果還能情投意合,我怎麼敢放開?便是亂了綱常我實在也是顧不得了。」嘆了口氣道:「有時候想想,為了家族我原也是被壓得緊了些,總想找一個人在心裡幫我撐一撐,這些年要是沒有你,我也撐不下來。表哥他──他比我們都性哭,身邊卻沒有一個人,不知是怎麼撐下來的,難怪爹爹說他可憐。」
楊幺聽他說到鄒普勝,心中一苦一酸,勉強笑道:「他是個有本事的,歐普祥降了朱元璋后,陳友諒派他弟弟陳友仁去攻打,卻被捉了個活的,還是他單人獨騎去袁州城把人要了回來,他……他身邊親近人都為了白蓮教和驅元丟了命,他總是……總是放不開的。」
楊岳慢慢點頭,擁著楊幺嘆道:「若是沒有白蓮南北兩教,沒有劉福通、芝麻李,沒有彭祖、倪文俊他們,沒有天下四起驅元的流民,我們哪裡又能在這裡安穩度日?我日日要防著蒙古人把你搶走,即使如此,只怕最後仍是個慘死的結局。只是這世上恃強凌軟的事不是因著蒙古人才有的。」
六卷恩重花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