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愛我所愛

第十九章 愛我所愛

(由為您手打製作字數統計:2299字)

待得楊幺醒來,她正躺在楊岳的宅子里,張報陽、楊天淑、楊下德、楊下禮四女坐在床邊,俱是流淚不止。張報陽已哭得雙目紅腫,院子里小鳥兒早已不叫,窗檯邊的小床空空蕩蕩。

楊天淑見得楊幺睜眼,急忙抹淚上前,方要說話,卻被楊幺扯住衣袖,喘著氣問道:「國……國漢呢?」

楊天淑越哭了出來,泣道:「族裡正在公議,陳友諒死在鄱陽湖,殘部敗退回武昌,朱元璋已是追過來了,這孩子……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楊幺一聽,全是一軟,眼睛翻白,立時不好,嚇得張報陽四女哭叫不已。此時劉長凈匆匆奔入,一看楊幺的情形,嚇得撲到床邊叫道:「楊家姐姐,你別著急!小岳哥叫我來告訴你,太尉張必先來岳州求援,已經被擒下。送到朱元璋那裡,國漢說不定能保住一條命,你別著急!」

楊天淑死命掐著楊幺的人中,終於讓她緩過勁來,此時張報日和張報月的寡妻又走了進來,抱住楊幺大哭不止,好不凄慘。

張報陽哭叫道:「我們張家長房裡都死絕了……」立時暈了過去,楊幺心中絞痛,哪裡還禁得起,一口氣堵在胸前,只能出不能進,眾人頓時大亂,又是哭張報陽,又是喚楊幺,只怕她們兩人都要不好。

虧得楊平泉領著一干妯娌走了進來,救下兩人,又讓人將張報日和張報月的寡妻扶走,,趕著不相干的人出了門。

楊幺人事不知。恍惚間似又在黑暗中奔跑,突見得張報辰還是十來歲的樣子,裂嘴笑著和她一起站在開滿百花的油茶樹林中。楊幺心中大喜,正要過去,突又見得不遠處,楊岳將她從破籮筐中抱住,一頭大汗地跑在回村的路上。

楊幺見得楊岳,哪裡還管別的,狂奔近前。眼前卻又換了一幅景色。

一條臟破的陋巷深處,一個小女孩坐在地上哭泣,只見她衣裳破爛,身上滿是傷痕,過了一會,似是哭得餓了,爬到垃圾邊翻撿食物。

沒過多久,小女孩似是進了福利院,雖仍是吃苦卻讀了幾年書。大了一些便到了繁華大都市裡做女工。集體宿舍里雖是簡陋,梳妝鏡卻是有的。這女孩已是長得膚白唇紅,一雙勾人的丹鳳眼。體態撩人。雖是孤身在外,卻有不少男人搶著幫襯。

過得幾年,這女孩戀上一個有錢的有婦之夫,一時糊塗做了情婦,每日里寶馬香車,過了幾天好日子。不到一月,卻現這情夫是個混黑道的,身邊地情婦無數。

女孩關著門想了三天三夜,越變著法子逢迎情夫。趁著他還沒有膩味,哄著他將兩間洗白了的小公司過到她名下經營。從此後一邊學著做生意,一邊狠命讀書,倒把兩間公司做得蒸蒸日上。

情夫見著她是個做生意的料,慢慢把手上的白道生意交給她經營。把她當成了一個助手,一直放在身邊。

不過幾年,這女孩便成了情夫身邊的頭號情婦,風光無限。不免頭腦暈,一面想做正室,一面又開始插手情夫的黑道生意。手上雖是未染血腥。心腸卻越狠毒。

楊幺苦笑著看著已逝去的日子,喃喃道:「當初若是安份做個情婦,不去和那些年輕女人爭風吃醋,也不用那麼快被當成替罪羊丟出去罷……」

楊幺正沉湎在回憶中,耳邊突地響起了楊岳焦急地呼喚聲:「幺妹!幺妹!」

楊幺立時清醒,一邊向聲音處狂奔,一邊叫道:「楊岳,楊岳,我上輩子糊塗過了,這輩子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楊幺慢慢睜開眼,輕輕握住楊岳的手,卻聽得床邊傳來孩子的哭泣聲,張國漢站在床頭,露出半個腦袋,一邊抓著楊幺地衣袖,一邊哭著喚道:「娘……娘……」

楊岳歡喜地握緊楊幺的手,抱起張國漢,嘆道:「你別著急,朱元璋還要攻打張士誠,接著要北上,總要給人留條路,不會太過的,只是怕要遠遠關在別處。」低頭附到楊幺地耳邊道:「你若是想養他,我們就帶他走。」

楊幺大喜若狂,顧不得張國漢看著,重重在楊岳唇上親了一口,楊岳笑道:「只是她……到底是個女人,朱元璋好色也是有名的……難說結果如何……」』

楊幺搖搖頭,道:「只要能活就行,她是報辰心愛的女人,我也盼著她好。」說罷,看了看張國漢,問道:「她……現在在哪裡?」

楊岳嘆道:「張必先帶著她來求援兵。張必先被捉下后,也沒人理她。她現在正在報辰宅子前站著呢,報辰死了,張家越怨她,哪裡會讓她進門?小陽已是指著她大罵了一頓,我看著也可憐,只是張家長房裡三個兒子都……」

楊幺掙扎著下床,扶著楊岳的手道:「你別攔我,她總是國漢的親娘,總要讓他再見見親娘。」

楊岳點點頭,抱起張國漢,扶著楊幺出了門。

楊幺方走出門,便看到不遠處張報辰宅子前,孤零零站著一個單薄的人影,正是三年前那個深夜站在此門前的人。

陳鳳嬌身上的裙裾已布滿污痕,頭散亂,似是已不堪重負,垂著頭依牆而立,似是聽到腳步聲,喃喃道:「讓我見見報辰……」

楊幺走到她身前五步停下,轉頭抱過張國漢,指著陳鳳嬌道:「國漢,快叫娘,那是你親娘,還記得么?」

張國漢看了看陳鳳嬌,轉頭又看了看楊岳和楊幺,向楊岳伸手道:「岳爹——」

陳鳳嬌似是聽到了張國漢的聲音,全身一個機伶,猛然抬頭,撲上來將張國漢一把抱在懷中,大哭出聲。張國漢卻她嚇住,哭了起來,掙扎著向楊幺叫道:「娘——娘——」

陳鳳嬌雙臂越摟緊,慢慢抬起,雙目死死盯著楊幺,倒退三步,轉身便要離去,突地又停下腳步,立在原地,全身顫抖。

張國漢越鬧了起來,扑打著陳鳳嬌,嘴裡叫道:「娘——岳爹——娘——」

楊幺嘆了口氣,喚道:「妹子——」

陳鳳嬌猛然轉身,抱著張國漢,「卟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姐姐,是我對不住你,求你看在報辰地份上,看顧國漢。報辰——報辰他只有這一點骨血——」說罷,也不待楊幺回答,磕了三個響頭,起身狂奔而去。

張國漢站在街心,獃獃地看著陳鳳嬌的背影,過了一會,似是想起了什麼,號啕大哭起來,叫道:「爹——娘——」

深夜的風吹了起來,風聲中隱約傳來一聲重物墜井的水響,轉眼便散了,張報辰宅子前的兩盞白燈籠,被冷風吹得忽明忽暗,突地大亮一下,便全黑了。

楊岳走上去,將張國漢抱了起來,扶著楊幺慢慢向家走去,楊幺依著楊岳,輕聲道:「楊岳,我們總算可以走了……」

(全文完)

番外

玄觀番外(一)

(由為您手打製作字數統計:4172字)

威順王爺寬徹普花是蒙元世祖忽必烈的嫡系子孫,投下七封王之一。江夏城中的威順王府樓閣連雲,窮奢極侈。玄觀跟在地龍祖師身後,慢慢走在中廳前的游廊中,對頻頻清鳴的彩羽八哥視而不見,便是那階下開得清艷的嫩黃秋菊也入不了他的眼。

游廊中不時有艷女走過,珠玉輕撞,裙裾靡靡,嬌聲燕語帶著格外的殷勤,「地龍仙長安好……」

地龍祖師的眼睛微微眯起,帶起眼角的笑紋,便過去了。那些似顰似怨的眼神兒依依不捨地纏綿在被風吹起的青袍角上,終是無奈地斂了回來,不經意地落到玄觀臉上,頓時乍起一溜微芒,輕嘆聲便落在了玄觀的身後。

玄觀微抬起眼,凝視地龍祖師挺拔俊逸的背影,忽地有些恍惚,玉臂雪股,紅唇媚目,原是轉瞬即逝,仙人**流傳下來的陰陽之術,不過是讓這一瞬間更艷麗一些罷了。

地龍似有所覺,腳步一頓,輕聲道:「彎腰低頭。」

玄觀收回眼光,將腰彎得更低,雙手籠在道袍袖中,眼神沒有表情地滑過雕滿粉荷的青磚,向威順王府後宅而去。

方跨入一座精舍庭院,玄觀聽得人聲突地大了起來,似是有幾個少年男女在爭吵,細細一聽,便知道是威順王與鎮南王的王子郡主們在鬧彆扭。「父王,報恩奴他欺負我!」爽利的女聲滿懷委曲與惱怒:「威順叔王,小七太壞了!」

「誰有興緻欺負你!魯真真,誰叫你穿一身漢裙,扭扭捏捏,噁心死我了!」十歲的報恩奴哼了一聲,轉頭叫道:「三哥。我沒做錯!」

似是有執重的年輕嗓音笑著說了幾句,洪亮的大笑頓時響了起來,「小七,你也該學點漢家規矩了。這湖廣之地,將來還不是你的?你三哥要到汗八里侍奉皇上,哪裡能和你一樣?」

「寬徹普花,你家老三封王爵的事已經定了?」

「哼,王妃到底是前皇嫡女,身份高貴,妥嚴貼木兒要想做太平皇帝,自然要給我們些甜頭。」

地龍深深彎腰,恭敬喚道:「威順王千歲,鎮南王千歲。」眼睛方轉到玄觀身上。便看到他已經抬起頭來,看向了一個正懊惱地挽著裂開廣袖地女孩,嘴角慢慢泛出一絲微笑。

太一教在湖廣雖是紮下根來,鎮南王治下的雲貴兩省卻被龍虎教死死含在嘴裡,尋不到半點空隙。

地龍眼裡閃過一絲讚許。方要說話,報恩奴突地指著玄觀道:「三哥,你看他長得真俊。」

兩位王爺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泛著暗紋的青色道袍袖角垂到了身側。腰背緩緩挺直,一陣輕風吹起,將黃木冠下地黑吹起一絲,拂在矅矅生輝的白玉面龐上,魯真真的眼神與這縷黑糾纏著。突地跳了起來,飛奔而去。

魯真真的身影方奔到迴廊拐角處,那兒突然又閃出一片黃色僧袍,眼看著要撞上,卻不怎的。裙裾一轉。便離了開去,一位寶相莊嚴的藏僧顯出身形。

·····

精舍內廳的玉榻上。報恩奴打了個哈欠,隨意撫過左面案几上架放著的長倭刀,無精打采對三哥特意從汗八里派過來的灌頂師父問道:「昆布侖師父,三哥他不回來么?」

昆布侖摸了摸光頭,陪笑道:「七王子,義王爺奉旨伴駕,實在無暇回來。」看了看報恩奴不豫的臉色,又笑道:「不過,王爺命貧僧帶來一份大禮,慶賀王子十八歲生辰和灌頂儀式。」

報恩奴哼了一聲,「就是那三個女人么?」

昆布侖點頭道:「王爺吩咐貧僧,說七王子打小不喜漢家女子過分柔弱,又不喜歡蒙古女子粗爽,便特意挑了王府里三個得意地姬妾,調教多時,送給王子。」

報恩奴聽到這裡,臉色方才好了些,昆布里越說道:「這三個姬妾是義王爺的心頭肉,時時離不了的,如今為了七王子,眼睛都不眨地送了過來,足見王爺與七王子的手足之情。」

報恩奴哈哈大笑,從橫榻上跳了起來,道:「既是如此,快去請五哥、六哥都過來!」

「小七,你有什麼好東西要顯給六哥看了?」話音未落,六王子接待奴便笑著走了進來。

報恩奴揮揮手,昆布侖立時招進來三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齊低螓,喚道:「給王子請安。」

接待奴地眼光在三女身上打了個轉,突地笑道:「這幾個必是三哥送來的,他就好這口兒。」又指著報恩奴道:「你也是一樣,到底是三哥帶大的。」

報恩奴笑著還未說話,接待奴又大笑道:「我可是明白你地心思了。前幾日五哥弄了個倭人美女,細白嬌嫩,你不是一直想嘗嘗鮮,五哥抱著不放,今天有了這三個,還怕你我吃不到嘴裡?」

報恩奴哈哈一笑,「確也柔得媚人,我不過就是嘗一嘗,久了也就無趣。」

「你就挑嘴吧,看你將來娶王妃的時候怎麼辦。」

「門相配便是了,還指望別的?難不成像魯真真那樣,天天纏著玄觀,入宮為妃都尋死覓活地拒了,要不是拉章大師收了他作弟子,父王又寵他,鎮南叔王早將他一刀殺了。」報恩怒搖搖頭,「打小一起鬧大的,居然不知道她在這事兒上是個死心眼。」

「罷了,你也別說她,玄觀那樣的品貌,是個女子便要動心,」接待奴詭秘一笑,「再說他地雙修術,便是拉章大師都誇他自成一派。他手段又高,父王可是男女不忌的,居然也沒動他。」

報恩奴哼道:「他調教出來的女人,把父王纏得暈了頭,哪裡還有功夫去動他?府里那些個奴才,如今都看他的臉色做人,便是我們也沒他得勢!」

「放心,他精著呢。自然不敢壓到我們頭上。前陣子,他打聽著你迷上個婦人,轉頭不就替你弄了回來?」接待奴轉頭道:「我還沒見著那婦人,可是極美。嫁人了也不肯放過?」

說話間,派去請五王子佛家奴的怯薛宿衛恭敬引著他走了進來,身後一個人影顯出半邊芙蓉嬌面,和服地暢領內伸出一節玉頸香背,頓時讓接待奴住了口,嬉笑著打量。

這幾位王子玩慣了地,見著各自地新鮮貨色,一拍即合,擺開宴席,沒日沒夜地玩樂起來。

時逢威順王爺與鎮南王出兵攻打雲貴亂民。二王子、四王子都跟了過去。既然不用在父王面前侍奉,報恩奴等人越逍遙自在。昆布侖原是義王灌頂師父昆達英地師弟,也習了密宗歡喜之術,,趁著王子們快活時,指點幾句。王子們便也與他親近起來。

昆布侖早從師兄嘴裡聽說過玄觀,如今見得幾位王子也對他另眼相看,自是不敢怠慢。他想著自家初來乍到。必要與他結好,便尋了個機會,命人捧了昆達英托帶的禮物與自家一點心意,到了府中玄觀所居的院落。

昆布侖在汗八里皇宮中呆過段日子,自然有眼光。見得玄觀居處古石清溪,蒼松翠柏,一派大氣,已是小心翼翼,再走入院內。坐在前廳。寒暄半晌只見兩個成年道士前後侍奉,全不見一個女子。更是驚心,雖見玄觀不過二十歲地青年,仍是萬分客氣。

玄觀原與昆達英有交情,又見昆布侖是個會做人的,自然不會怠慢。兩人閑談幾句,昆布侖不免打聽些報恩奴的喜好,以便立足,便問起那婦人之事。玄觀笑道:「那小姐原是出身世家,讓七王子見著了畫像,原想給個貴妾側妃的名位弄進府來,哪料到王子去泉州不過兩三月便嫁了人。正好他們家犯了事,我便從牢里把那女子弄了回府,沒料到王子見了真人卻又不喜,一兩晚后便丟到了腦後。」

昆布侖疑惑道:「可是因為嫁了人?」

玄觀笑道:「既是嫁了人自然給不了名份,不過是個侍妾,便是王爺的姬妾里不是處子的也不少,哪裡又會在意?怕是畫像上看著合心,真人卻不是那個調調罷了。」

昆布侖連忙誠心求教,玄觀方道:「貧道也不敢下斷言,不過那女子身不凡,原有一番傲氣,然經了大難,心虛氣短,縮手縮腳也是有的。」見著昆布侖面露不解,笑道:「』大師只要想想義王爺的喜好便明白了。」

昆布侖頓時恍然大悟,連連稱謝,見著玄觀的門下弟子似在替他收拾行裝,怕是要遠行,自是不好久坐,便辭去了。

黃石送著昆布侖出了門,回來笑著對玄觀道:「師叔,昆布侖倒與他師兄一般知進退,怕是要在七王子面前得寵的,哪裡像二王子身邊那個禿昆全不知好歹。」

玄觀微微一笑,掃了一眼收拾好地行裝,道:「我要去潭州幾日,若是有人問起,你小心答覆。」

黃石、黃松恭敬應下不提。

昆布侖果然合了報恩奴的心,成了親信,事事相商,大年夜陪著報恩奴一起飲酒時,方才知道,那女子的夫家與龍虎教關係極深,玄觀自然看不順眼。偏偏家大業大,免不了有些枉法之事,被玄觀指使地方官按了個罪名給抄了家,龍虎教在湖廣的勢力便徹底拔出,弄那女子回府不過一個順水人情。

「龍虎教主是皇上御封玄道宗師,」昆布侖微微咋舌:」在汗八里宮裡,那位仙長都敢與帝師嗆上,居然也肯吃這樣的虧?」

報恩奴端了酒杯,有一眼沒一眼看著堂下地歌舞,冷笑道:「汗八里是汗八里,湖廣是湖廣,父王寵他,拉章看重他,太一教也有自家的勢力,地龍又指著玄觀接掌大位,將來把龍虎教壓下一頭,哪裡會讓人動他?」語氣一頓,又笑道:「好歹他也是打著為我辦事的旗號,我也不能讓人說我虧待他。」

說話間,慶祝新年地炮竹之聲大響了起來,王府里一陣喧嘩,報恩奴的嬖婢自外頭奔了進來,嬌笑著將他拖去院中耍玩。

昆布侖坐在堂內,自個兒琢磨了一番,更覺玄觀辦事滴水不漏,將來自是一直向上的,待他遠行回來,越要與他交好才是。

說話那玄觀出了王府,喬裝打扮,到了潭州。鳳翔樓老鴇茵娘原是夢澤堂轉賣過來的,當初受過地龍祖師的恩,見著玄觀來到,自然接著。她久經風塵,帶眼識人,知道玄觀是個惹不起地角色,又是地龍的愛徒,早早就投效輸忠,自薦枕席,只敢殷勤侍奉,不多問一字,不多行半步。

玄觀不過借著風翔樓和楊恩、楊雄搭上,喝花酒的時候互通了消息,知道張楊兩家的事大是棘手,免不了要親自去一趟。臨別前幾日,楊恩、楊雄搜羅了各式細點讓楊相、玄觀帶上,只說是給鄉下養身子的老四帶去,好讓她嘗個鮮。

玄觀不免疑惑,楊恩嘆道:「小玄這幾年忙著大事,我原也沒和你說,你叔母原留下兄妹四人,生老幺時難產去了。那孩子生下來便痴病,一直由小岳在養在鄉下,五年前方醒。我們忙著對付蒙古人,也沒時間去看她,這回你和相兒過去,好好替我看看她,回來細細說給我聽,我們鍾家原也只有這一個女娃。」

玄觀笑著應了,想著楊恩、楊雄、楊相這般地妙人,楊岳那樣難得地人物,這個叫楊幺的四妹妹必定也不是凡品。楊恩突地看了玄觀一眼,遣了楊雄、楊相出去,招呼玄觀近前,悄聲道:「普勝,我近日看著,這世道越亂了,張楊兩家總是要連成一氣方才好保養,你這一去若是成了,結親是必行地。幺兒打小受苦,我這做爹的不想讓她再捲入這些亂事里,你這回去,好好看看她,若是還過得去,看在我這張老臉上……」拍拍玄觀的肩膀,送了他出門。

玄觀騎在馬上,不禁有些呆愣。他琢磨叔父的話語,似是有結親之意,心中苦笑。自家佛道雙修,披了一身道袍,哪裡還能結親?便是想法子還了俗,楊岳打小性子極是嚴謹,三歲看大,現在怕是更謹慎庄肅,楊岳教養的妹妹大略也是如此。若是知道他的出身過往,在王府里做下的孽,只怕避之不及,哪裡又會願意和他結親,雖是有父母之言,也不是樁美事。還是想個法,絕了叔父的念頭方是正理。

玄觀微嘆口氣,揚鞭清叱,追上楊相,向平江而去。

玄觀番外(二)

(由為您手打製作字數統計:5525字)

因著要掩藏行跡,玄觀半路便與楊相分開,混入江夏城來的一個有名雜戲班子。這戲班班主原是彭祖極親信的人,自是安排得妥妥帖貼,不過時常笑嘆,只說玄觀的功底極是紮實,當年不過隨著彭祖在戲班裡躲了半年,便有這樣的成就,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玄觀坐在馬車上,不過笑笑,隨手取了本戲本,翻了翻,便奇道:「這是什麼?好似在王府里也沒有唱過?」邊說邊細細看了起來,「倒是個能出彩的。」

班主一看便笑道:「原是出新戲,正排著,這齣戲寫得別緻,女主兒只是那一眼便生生死死,如在夢中,情深至此,班子里竟是沒人扮出這個味兒來。」

玄觀卻是沒回話,竟是看了入了神,那班主兒也不說話,靠在車廂壁上,微眯著老眼,也不知是不是在打盹。

車廂上掛著厚簾,將寒風擋在了外頭,那狂風呼嘯的聲音卻止不住地傳了進來,愈顯出車廂里安靜得怕人。

過得半晌,玄觀抬起頭來,笑道:「我說你怎麼在這裡丟了本新戲,竟是為了給我下套,你多下點心思,還怕調教不出個好角兒?何必繞上我?」

老班主聽得口氣鬆動,暗忖自家眼力沒錯,他這幾日心神起伏,喜憂難明,正是好攛掇的時候,巴巴地道:「只當是散散,大年下的,不過是鄉里鄉親,圖個樂子罷了。」

玄觀哈哈大笑,點頭道:「就為了你這話,我也只得應了,你原也知道——」看得老班主眼露嗔怪,便不再說,轉頭又翻看戲本。

待到了平江縣李家村。已是遲了,老班主指揮著班裡的兒郎將戲台前後方布置好,戲台前的空地四周已是燃起堆堆篝火,看戲的人越來越多。

一場老戲完結后。《**記》便開了鑼,玄觀看了老班主和楊相一眼,似要說話,卻忍了,亮開嗓了唱了一聲,便隨著曲子上了戲台。

老班主微微嘆了口氣,看向眼中微露不滿的楊相道:「我知道你不願意他這樣,只是他——」

楊相搖搖頭,沉沉道:「他在那地方,日日唱戲。時時唱戲,全不是自個兒,便是現在,也不敢鬆了,我知你也是尋個由頭讓他鬆鬆。只是在這台上。不過也是扮作他人,又怎麼會是好事。」

老班主半晌不語,點頭道:「確也如此。他小時候性子卻是個端正的,三綱五常最是講究,如今卻成了這樣,真是難為了他。」

楊相嘆道:「日日耳濡目染,哪裡還能全似小地時候?有些東西。怕是走了就回不來了。也罷了,這幾日他似是有什麼心事,一時喜一時愁的,便讓他散散吧。」

此時,絲竹時響起。

曲子轉到了纏綿之處。兩人不禁凝神看去。

玄觀在台上唱著戲,心裡卻膩了起來。不禁茫然,腳步一慢,突地在火光下看到一個七八歲,模樣單薄女孩兒比眾人高了一線,原來是坐在一個壯實男娃的肩上看戲,女孩雙手牢牢抱住男娃頭,男娃雙手緊緊抓著女孩的腳,兩人正愣頭愣腦地看著他。

玄觀見著這青梅竹馬地一對,突地想著那四妹妹身子病弱,鄉間長大,大約也是這般童稚天真,心情不免一松,笑容又回到臉上,不一會兒隨著漸落的曲點轉回了台後,外頭沉寂片刻,頓時掌聲大作。

眾人在台後忙著下一齣戲《關大爺單刀會》,正亂成一團,楊相也不知去向,玄觀皺皺眉,倚在簾后,無意間挑簾向外看去,突見那小女孩忙著鼓掌,竟是鬆了抱住男娃腦袋的手那男孩也不知為何鬆了手,眼見著她要翻落下去,受踩踏之災!

饒是玄觀早已冷心,這幾日與親族故舊重逢也軟了些,見得如此不由大驚,還未如何,便見得那女孩落勢一頓,原被身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扶了一把,方才有驚無危被男娃抓住,

玄觀輕噫出聲,識得那少年竟是楊岳,只見他扶了那女孩一把,便隱回了人群中,默默看著那一對青梅竹馬手牽手擠出了人群,待得兩人走遠,方才顯出身形,跟了上去。

玄觀大愣,不禁暗笑,想起楊岳小時候的規規矩矩,如今也有心上人了。不過,那一對似是情投意合,他怕是沒得個結果,想到此處,玄觀突地現自家的嘴角翹了起來,不禁又是一驚。

「真是……變了……」玄觀喃喃道:「竟是見不得別人好了,楊岳和我又有什麼過不去,幸災樂禍有什麼意思……」

待得換了裝,隨著楊相慢慢走在村間小徑,玄觀嗅著清冷純凈的鄉間氣息,吐出一口濁氣,與楊相笑談著進了楊家小院,在門口正巧遇上楊岳,面色似是有些暗淡,見著他們卻是精神一振。兄弟們歡喜著談笑進了房,楊相急著道:「幺妹呢?快讓我見見她。」

楊岳苦笑還未出聲,玄觀忽聽得院門被人用力推開,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傳了進來,他回頭一看,便見得長著一雙丹鳳目,膚色嬌嫩的七八歲女孩兒怏怏不樂走了進來,四目恰恰對上,那女孩兒的臉色立時拉長,睨著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越冷了起來。

玄觀大大一呆,立時便認出這女孩便是方才楊岳暗扶之人,卻原來是四表妹楊幺。

玄觀自是看慣了眼眉,暗自琢磨自家何時得罪了這位四妹妹,還未等他想明白,楊相便欣喜地迎上,沒說得幾句,自家這表兄弟便成了全無干係地陌路人,惹得楊岳在一旁大笑不止。

玄觀哭笑不得,那裡又能和小女孩去計較這些。待得那女孩兒了頓脾氣,沒好氣地甩手回房,楊岳看著房門關上,笑聲漸止,似是定了定神,方安慰楊相道:「二哥不用擔心。幺妹她……她和張家老四一起去看錶兄唱戲,張家老四是個呆的,以為表兄是女子,一眼便迷上了。幺妹她自是心裡有氣,原不關二哥的事。」

楊相與玄觀聽得都是一怔,互相換了個眼色,楊相輕聲道:「原是為了這個,幺妹若是與張家老四親近,我們這事兒越要趕著做了……」

楊岳默默點了點頭,玄觀聽著楊家老四有了心上人,想著叔父那裡有交交待,心頭不禁一松。待得諸事商議完畢,兄弟三人同屋而睡。雖是硬床粗被,四面土牆,玄觀卻大感自在,不過碾轉幾下便睡了過去,只是在睡夢中不自覺地逸出一聲輕嘆……

三人都是有為的。自是天不亮都起了床,玄觀在院中用井水洗漱,見得楊岳忙前忙后地生火燒水熬粥。不禁問道:「四妹妹應是上十歲了罷?身子卻這般單薄。」

楊岳嘆了口氣道:「正是如此,虛歲已是十一,看著還是七八歲的樣子,不過這陣子她和張家老四一起修鍊張家內功,已是比以前好一些了。」

楊相與玄觀自是奇怪。楊岳把經過細細說了,楊相笑著點頭道:「張家老四聽著是個老實地,倒也是個良配,幺妹身子不好,要找個會疼人地才行。」

楊岳與玄觀默默點頭。玄觀喝下一口熱水。輕輕將粗瓷碗放回灶上,笑道:「趁著天還未亮。我且去那邊探探。」說罷,身影一閃,便出門而去。

天邊已是隱隱泛著魚肚白,玄觀的身影卻似一片青影,模糊在空氣中,他一邊向張家村飛奔,心中卻是急轉,想地不是張楊兩家的同盟,卻是楊岳。

他如今不過二十歲,歷地事受的苦比常人四五十年還多,辦事待人的分寸自是長項,但心裡頭卻自有些傻念頭。他比楊岳大了足足五歲,知道楊岳打小是個莊重之人,和自個兒小時候一般。他無奈在污臟處打滾,早已沒了當初地脾性,見著楊岳這樣的人,竟是從心裡厭了起來。又因著楊岳原不是姓鍾,便也沒法子把他與楊恩父子三人一般看待,面上雖是兄弟友愛,心裡卻是冷的,只在一旁看著,非要拿到他的錯處不可,倒看他這副樣子還能多久!這原是打小沒爹娘少教導的緣故,卻也被他藏得極好,便是他師父彭祖也沒看出來。

他自忖眼力無差,原以為四妹楊幺是楊岳地心上人,正幸災樂禍,沒想到卻是自家想錯,心裡自有些懊惱。再加上前幾日叔父楊恩說起親事,他雖覺不妥,心裡卻是對那位未見面地四表妹親厚起來,未嘗不想著親上加親,尋得一個相依為命之人,正患得患失,待得見了面,方知是轉眼成空,心下越難受。

待得他在張家暗地裡看探明白,約好時辰,午後便回到了楊家,方一進門,便看見那女孩兒頂著一頭亂,揉著眼睛,火急火燎從房裡奔出,提著一個,按在凳子上,「坐下,哥哥給你梳頭。」

堂屋裡地暖籠下正燃著茶餅,一屋子暖氣融融,楊相坐在暖籠上笑著看弟妹們糾纏,那女孩兒皺著細眉,嘴裡嘟囔著:「過午時了,要來不及了。」身子不安地扭動,恨不得插翅飛出去一般,楊相勸了幾句方才安穩下來,一眼瞅到玄觀,卻狠狠瞪了他一眼。

玄觀見得這小兒女之態,已是好笑,再見那女孩兒對著楊岳滿臉不耐煩的樣子更是合心,笑嘻嘻地坐到了楊相身邊,說著閑話,故意道:「……這臘月寒天的,沒想到林子里還有人傻站著……」

那女孩兒一聽,立時跳了起來,不聽楊岳叫喚,一頭沖了出門。楊相與玄觀皆是哈哈大笑,楊岳無奈埋怨道:「張家老四壯實得很,多等一會也不會怎麼樣,幺妹她身子弱,這麼冷天不墊些東西進肚,必要受寒的,表哥何必哄她著急。」說罷,盛了一碗熱粥溫在灶上,方回屋烤火。

玄觀不過笑笑,覺得兩兄妹相處地情形有些奇怪,但心下在一思量,若換了他是楊岳。對親妹妹怕更是要好上三分,小女孩兒被驕縱得上了天也是常是,便放開了,三人商議正事不提。

過了一個多時辰。天上開始飄起雪來,玄觀心中便有些不安,他原是沒看到林子里有人,不過是逗那女孩兒好玩,卻不知張家老四如今可是來了,再一轉念,那男娃若是不在,她必定早就迴轉,方才稍稍放心。

玄觀正這般想著,卻看到楊岳愣愣地看著緊閉的門扉。面帶猶豫,一時站起來走了幾步,一時又走了回來,楊相奇怪道:「小岳,你怎麼了?」

楊岳苦笑道:「幺妹是個倔的。若是合了心,任是什麼難地都不放在眼裡,昨天已是在林子里受了一天的冰雪之氣。今天怕又要如此了。」

楊相一愣,慢慢點頭道:「女子有些烈性是好事,我看著她是個氣燥地,怕要磨一磨才行,你這樣事事縱著她。未必對她是好。」頓了一頓道:「你們面上雖是親密,她卻好似未能和你掏心。」

玄觀心裡暗暗點頭,只道原不是他看錯,這兩兄妹果是有些古怪。楊岳面色一暗,嘆氣道:「二哥不知。幺妹年紀雖小。卻是個極明白的,我不想讓她卷到這些事里去。這些事儘是瞞著,她卻早就察覺出來,只道我不掏心相見,便也遠著我了。」

玄觀聽得此處,大是納罕,忍不住問道:「她五歲方醒,如今不過十來歲,竟是有這樣的見識?」忽地恍然大悟道:「怪道她雖只見相二哥一天,反倒似更聽他地話一些。」心下卻是有些難受。

楊岳是個精明地,見得玄觀臉色,安慰道:「表哥不用擔心,幺妹她……她極是重情義,你為著她和張家老四的事奔忙,她日後明白了自會感激的。」

玄觀一愣,微微搖了搖頭,「原也不是特地為了她,一舉兩得的事……」突地停了口,看向門外。

楊岳猛地站了起來,急急忙忙打開堂屋門,果然見得楊幺頂著風雪,凍得縮頭縮臉,一臉沮喪地走了院子。

楊相、玄觀皆是大皺眉頭,楊相怒道:「這樣子竟是沒等到張家老四?男子漢怎地不守信!」邊說邊騰個最暖地地方,讓楊岳將楊幺安置好,又取了四塊毛毯,眾人蓋上,湊在一起取暖。

玄觀見那女孩兒冷得一臉通紅,手腳都有些打顫,心裡懊悔,待見得那女孩兒看過來的眼神似是當他如無物,便知道她心中惱了他,陪笑將楊恩父子托帶地細點捧了出來,想討她歡心,原以為鄉下女孩未見過世面,見著這些精細東西必是喜歡的,卻不料她仍是皺著眉頭各樣挑了些,不過淺嘗即止,果然大異常人。

楊相見得妹子如此,大是歡喜,楊岳也是一臉得意,玄觀知道她不容易討好,便依著往日在貴婦中習練而來取悅女子的法兒使了幾個,竟也全不管事,倒讓那女孩兒地眼神越冷了。

玄觀生就一身好皮囊,才幹也是難尋的,便是不使手段,在脂粉陣中也是無往而不利。他又拜在地龍祖師門下,將陰陰**之術習得精熟,自覺將女兒家的心事摸得通透,沒料到對著這十來歲的女孩兒卻是無法可使,挨了幾回冷眼,便也有些焦燥起來。

他倚在椅上,睨著那女孩兒,卻不知怎的,那女孩兒看他地眼神竟也慢慢緩和起來,他心中方覺一喜,便被楊相叱罵,方知自家竟是不知不覺使出了手段。

玄觀大是不解,面上哈哈一笑過了,便是那女孩兒動了大氣也只當未見。暗中卻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那女孩兒一番,方覺這女孩兒果不尋常,明明面上稍有童稚之氣,眼角眉梢竟是微帶春情,一舉一動柔媚入骨。玄觀暗暗心驚,再見得她與楊岳相處之時兩人的情態,心中頓時打鼓,琢磨半晌仍是無法決斷。

鬧了這一出,看著天色,約的時辰已到,玄觀招呼一聲便要出門,卻被那女孩兒一把拖住,三人見得那女孩兒情真,皆是大笑,玄觀便有些懷疑一時也全消,柔聲勸解,聽得那女孩兒人小鬼大地話語,只覺她童真可愛,尚不解人事,越想著下力替她尋個好夫婿。

他與張家老大會面后,苦思一番,只覺自家雖是湖廣行省壇主,在張楊兩老面前卻是年輕晚輩,怕是捱不起這個面子,唯有另行設法才是,待得他回到楊家已是深夜。還只走到院中,便察覺楊家多了一人,那女孩兒房中似是有些動靜。

玄觀眉頭一皺,走入堂屋方要說話,便看到楊岳作了個手勢,楊相也在一邊搖頭,心中便明白過來,卻仍是壓低聲音不樂道:「怎的如此,到底還未訂親,便登堂入室了?我看著張家老四是個老實的,沒想到這點規矩都不懂,以後如何支撐門戶?」

楊岳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楊相卻道:「若是別人,我必是打出去了,只是幺妹既然心上有他,他又一時想左了,卻正是個機會叫他知道幺妹的好。我這邊聽著,不過是說話,料不妨事的。」

玄觀仍是搖頭,「雖是知道四妹妹地好了,卻未必是真心,世上之人想事若是左了,一時明白后卻未必能正,大多卻是右了,四妹妹心上有他,年紀又小,卻未必能明白這些,倒叫她白歡喜一場。」

楊相一愣,猶豫著還未說話,楊岳卻道:「終是她有意的,是左是右無妨,只要是她的便好。張家老四是個呆的,便是將來如何,幺妹有我們幾個哥哥在,還怕治不住他?」

玄觀與楊相一愣,俱是點頭微笑,楊相笑嘆道:「往日哪裡想過這樣的事,現下為著這妹子卻也顧不得了。」幾人便拋下,開始商議正事,終是決定去請彭祖出面說和方才合適,商量已定,玄觀便打算明日離去。

楊岳沉默半晌,突地道:「二哥,幺妹打小和我一起,我難免過於驕縱她了,日後要嫁出去終是不好,小弟想著,二哥且不忙回驛站,且在家教養幺妹,讓她知道些規矩方好。」看了看楊相,「小弟去替二哥驛上地差使便是。」

楊相自是滿口答應,看了看楊岳,突地嘆了口氣,拍了拍他地肩膀,道:「也難為你了……」三人便準備安歇。

玄觀番外(三)

玄觀原也沒有在意,待得他與楊岳一路回了潭州,便覺得楊岳日益消沉。他本是假借查看新建歡喜堂地形之名來的,到底也要裝裝樣子,與潭州本地官吏豪紳打打交道,不過也是在煙花之地來往。既見得楊岳這樣,不免帶著他散散心。楊恩、楊雄終日在驛站忙著對付蒙古人,既是對楊岳、玄觀兩人放心,便也全隨了他們。

楊岳到底是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再是沉穩,對鳳翔樓里那些個嬌媚女子也有好奇之心,便隨了玄觀去見識了一番。待得他一眼看到杜細娘便移不開眼時,玄觀方才隱約有些明白。

玄觀看那杜細娘雖是生得豐腴,彎眉鳳目卻隱約相熟,因著是個雛兒,那股媚態有些生嫩,卻越顯得誘人。想到此處,玄觀懶得去理楊岳與這雛妓如何,心裡只反覆琢磨那女孩兒,便慢慢向楊岳打聽一些她平日之事,待得兩人如今還是一起洗澡,不避嫌疑,心下大驚。

玄觀對楊岳倒是知之甚深,知道他不明白這男女風流之事,只是一味慣著那女孩兒,但那女孩兒神情舉止分明不似個單純孩童,玄觀暗暗納罕,想了半日終是無解,便急急回了江夏,給正在淮南暗中行事的彭祖遞信,共商大事。

玄觀方回王府不過幾日,便收到茵娘的來信,竟是那杜細娘的女婢懷了楊岳的孩子,玄觀自是大驚,原想使葯打去,無奈楊岳死活不肯傷了一條人命,便也罷了。天幸楊恩、楊雄因著楊岳到底不是親生,以往又從不惹事,只當是少年時的風流債,沒有多言。

待得玄觀候了彭祖一起從江夏回了潭州,那女婢卻是流產死了,楊岳經此一事,日日借酒澆愁,玄觀原有些妒嫉他好命,見得如此便不好再如何,知道他是個有心胸的,這般頹喪也不過是一時,便尋著個機會,把正事和他說了,過了幾日果然見他振作。

幾人正商量起程,洞庭湖的大水已是漲了起來,眾人皆是大驚,玄觀面上不露,心上也不比楊岳好過,急急尋著船舶,辭了楊恩、楊雄,與師父、楊岳一起向平江而去。

玄觀是個辦大事的,便是心中有疑,也以正事為先,到得岳州地界,便聽得有人傳贊楊家幺妹捨命報信之事,楊岳聽得楊幺無事,自是大喜,玄觀聽得這女孩兒竟有這樣的膽量心胸便也嘲笑起自家胡亂疑心。

待得上了鐘山,楊岳頭一件事便是去尋妹子,玄觀卻得先將師父引著與楊均天面晤,不免又有些看楊岳不順眼。他方陪著兩人敘話,便聽得楊岳笑聲朗朗從外面傳來。

玄觀這大半年未曾聽得楊岳笑,轉頭一看,只見一個十四五歲,模樣極是周正的少女與楊岳手牽手走了進來,玄觀見得兩人如此親昵,正有些愣,卻聽得楊岳道:「幺妹,還不拜見彭教主。」

玄觀立時便呆了,所幸臉上喬裝,叫人看不清神色,也聽不進幾人說話,只是一味打量那少女。

只見那少女竟是全無半年前的樣貌,彎眉鳳目變成了杏目嬌眉,原本單薄的身子育得玲瓏有致,嫵媚中帶著英氣,與楊岳站在一起,似是一對璧人。

玄觀是個明眼人,轉眼便看出這少女內力已是築基,又天生一副媚骨,元陰極厚,竟是平生未見的好鼎爐,不禁暗暗嘆了口氣。他回過神來,便察覺楊岳與這妹妹如今大是不同往日,那少女似是順服聽話,再無當初那般煩厭之意。

這邊廂,彭祖已是說服了楊均天,便帶著玄觀一起去了張家。張精天是個明理的,既是有彭祖出面,楊家也有意,自是允了,言談間便提起了聯姻之事,言談間對那少女是讚不絕口。

玄觀見得如此,暗暗點頭,只覺是一舉兩得,一面全了張楊兩家之盟,以利白蓮舉事,一面又合了那少女的心意,得了個心上的夫婿。是夜在陌生之地雖是有些難眠,卻仍是替她歡喜。

大事既是已定,玄觀便也想得長遠起來,公心上,他自是希望岳州義軍能齊心合力,私心上也盼著楊家得勢,不免越覺得那少女與張家老四的親事是千好萬好,待得與張家人回了鐘山南峰,目光便尋著了那少女,幾次欲上前與她恭喜,卻又忍了下來,不過在無人處端詳於她。

山風帶起松濤陣陣,那少女的頭雖是隨風起伏,卻比往日那頭亂齊整上許多,鵝蛋臉上微泛粉嫩之色,顯是氣血甚好,眼目間的冷色少了許多,與女伴們在一起輕聲笑談,大是開朗,見她笑得那般歡爽,玄觀的唇角也不禁泛出微笑。不經意間,他見得張精天身邊的一個年輕後生眼光一直落在那少女身上,纏綿不去,眼光中患得患失之色清楚可見,微微一愣,認得是張家報寧,不免苦笑一聲,猛然想起,這般滋味在他見到這少女之前,早已知道……

玄觀靜坐在彭祖身邊,打量著對面的張報寧與張報辰,心中猶疑,張報寧之意清晰可辨,張報辰卻極是含糊,那少女更是奇怪,對張報辰竟是全無當初那般意味,一顰一笑間儘是坦蕩之意。

再看那楊岳雖是談正事,眼光卻不時掃到那少女身上,兩人相視而笑,顯是情意相投,再無隔閡。玄觀微微皺起眉頭,他對楊岳心中的念想有所覺察,卻覺此事於那少女是條險路,遠不及張家老四這般安穩,趁著兩老商談婚事,便打算去敲打楊岳,卻正聽得那少女撒嬌耍賴央求楊岳替她阻卻婚事。

玄觀見得那少女耍小性兒,心中滿是綿柔之意,再見得楊岳看那少女的神色卻大是不安。那少女將楊岳當作兄長求懇,楊岳卻未必沒有私心。玄觀深諳男女之事,見那少女如今全無一絲防備之心,自是不妥,思量一番他便尋了楊岳,不經意點醒他幾句,不過是防著他一時糊塗。

經了這一番來回,玄觀的眼神已是把不住地一直落在那少女身上,雖是極力隱瞞,那少女卻很是警醒,便有兩三回四目相對,那少女似是一愣,面現困惑之色,便淡淡轉開了。

玄觀心中騰起一股難言之意,三番五次想在無人時上去與她說話,卻終是未尋得空檔,到得後來,方猛然現那少女竟是在避開他,日子一天天過去,那少女的眼神越冷了起來,隱隱帶著一股不屑之色。

玄觀苦笑一聲,自知是紙包不住火,他在湖廣之地也算是大有惡名,雖是為了白蓮教,卻終是落了下乘。「當初不就知道是這般結果了么……」他雖是這般低語,卻只覺心中一團毒火是越燒越烈,炙烤著他的五臟六腑,必要一吐為快。

不知老天是負他或是眷他,那少女雖是機靈,卻終是被他尋得一個獨處的時機。

為了白蓮教還是為了她,玄觀已是分不清了,手掌下纖細頸脖穩穩地顫動,那少女冷笑著嘲弄他的人生和他的無奈,那一瞬間心灰到極致卻又似尋到一絲希望,玄觀騰然明白,楊岳教養出來的這個少女絕不是一個溫厚之人。

還是那一瞬間,玄觀突地坦然了,他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奢望掩飾,他同樣嘲弄那少女的虛偽與狡詐,還有她只看得見自己的人生。

其實他原本只是想提醒她,溫柔地提醒她,她在這世上的路實在是走得艱難……

玄觀不過看著楊岳的臉色和匆匆的行色,便知道該來的誰也擋不住,只是他終是要儘力一試。張報辰或許未曾有深情愛意,但只要誠心便可,無論如何,也曾是她心上的人。

於是,在被桂花酒香和朦朧月色浸染得醉人的夜晚,他知道在那少女心中,他終是無翻身之日,便也不再辯解,心中卻悄悄有些困惑,張家老四莫非確是個糊塗之人?那少女生長鄉間,到底哪來的這般見識?若是以她為鏡,楊岳竟是萬分地看不透了。

再有不遠便是潭州,那少女偷偷地離去竟是讓玄觀鬆了口氣,見得張家老四著急的模樣不由得暗暗好笑,叫你小子敢亂來!

只是這份心情不過兩天便一時全消,太一教搜尋佛女的暗樁得意報上消息,紅衣的佛女資質大好。

玄觀目瞪口呆之餘,只能長嘆一聲,楊岳雖是人中龍鳳,教出來的妹子到底還是不解世事。這會兒兩人反目,那少女不肯下洞庭,他也只有該做什麼做什麼,顧不得再惹那少女煩厭了。

玄觀心中明白,那少女越是刁鑽狡猾,他反是越快活心安,她便是大奸大惡,自個兒也大是歡喜,大家半斤八兩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何必又遮遮掩掩?

玄觀一面縱著她,心底深處卻有些畏懼,威順王府的彩毛八哥兒要養熟,不是也要放飛幾回么?便欺她不知世情,將之圈在伸手可及之處,看似放飛,線圈卻攥在他的手中。

於是,便冷眼旁觀,讓她識清世道之危,只是那少女竟是異常膽大心細,幾番頭破血流也是一個勁地闖,直到她闖了鳳翔樓,冷了楊恩楊雄,到最後,回嗔作喜時,玄觀方才知道,她果然是重情義的。

楊岳不過是養了她十年罷,就離了他不行,他莫非還不如楊岳?玄觀越笑了,不過是哄著她,既是她非要做的,看在她也知道他愛她柔媚的份上,把銀票便是金子也是有備無患。若是非要去外頭歷練也無妨,便是到了天邊,這大元朝也是沒有她安身之處,待她想明白了,終是得回來。張報寧雖是想她想到骨子裡去了,卻是個有家族心的,絕不敢真動她,又何必擔心?

只是沒想到居然習了武,也好,外頭到底是亂的,能防身也是好事。玄觀坐在江夏威順王府的院落里,微微笑著,難不成還能練得比他強?文定之物已是給了叔父,張家人俱都不入叔父的眼,姑媽的性子,楊岳這輩子怕都難知曉這回事,便這樣拖著,正好將辦大事的時間留足了,他,原是不急的。

玄觀番外四

秋高氣爽,快要西沉的暖陽透過虛掩的後窗映入朱府竹韻齋雅緻華美的繡房中,地上鋪陳的金絲地毯散著柔和的光彩。

玄觀冷臉坐在那少女的內寢,心中惱怒,線放長了,竟是有些管束不住,楊岳將她慣得無法無天,三納五常俱不放在眼裡,必是私心作祟!

有他在至多犧牲張家曉陽一人,何必如此!他豈是這般無能之人!世家儀態,貴女天成,七王子豬油蒙了心了,居然當真要娶那全不懂半點大家規矩的鄉間少女作妾?玄觀暗暗搖頭,忽聽得門響,轉眼看去,卻幾乎不敢相認。

玄觀方覺得心中輕跳,轉眼又見她散漫憊賴,立時有些好笑,滿腔惱意全然化作無可奈何,只反覆將楊岳咒罵。

玄觀自家安慰自家,她愛玩便玩罷,若是她收心養性,親事便要急辦,怕是要誤了白蓮教的大業。這卻是個好時機,也讓她知道他的情份,他既是將文定之物送了出去,便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無聲無息潛出了繡房,因著心中有事,差點被僕婦現,玄觀暗道這朱府竹韻齋里的僕婦未免太多了些,原來她竟是喜歡這樣的日子?

轉眼間迎了天完軍入江夏城,玄觀因著那少女一句良言,潛伏在威順王身邊,勝利的風光於他不過浮雲,逃亡之路時有性命之危,便是父子之情也難免有隙,他卻只是死守著,用命去換命。

既已投入賭注,怎能不賺個缽滿盆滿?偶然回望洞庭,此時的她,可是與楊岳歡聚了?不著急,時間還有很長……

威順王捲土重來,金戈鐵馬,血雨腥風,玄觀便是費盡心機,也挽不回天完的敗勢。

「師叔,傳位大典時辰已到。」黃松小心翼翼地在敞開的房門前稟告,玄觀輕嘆一聲,放下手中的大紅婚貼,夾入《史記》當中,轉身隨他向三清正殿走去。

緩步登上眾人肅立的八十八級石階,仰望太一派的總觀正殿,三清金身在煙霧、寶賬中隱約可見,。

地龍祖師立在中央,微笑著看著玄觀的到來,這個徒兒的手段心胸皆是上品的,龍虎教在江南一帶的勢力已是全然被撥除,再用上十年,借著威順王府的力,將玄道宗師之名從龍虎教手裡奪過來,怕也是夠了。

只要他願意承位便好,便是有心愛之人,難不成非要明媒正娶?太一教掌教的權勢還不足夠么?

玄觀在地龍祖師面前跪下,默默祝禱,千山萬水,路遠山高,人算那及天算,不是楊岳,不是張家老四,卻是最不可能的張報寧,徐壽輝無能無用,倪文俊已死,她已別嫁,他還有別的選擇么?只能等待……

但是天知道他心中的不甘,他一點一點計算,一點點掌控,不敢近了,不敢遠了,不敢輕了,不敢重了,死死地攥著那根線,等著天時地利人和,等著收線的那一天,卻終是這樣了結。

原來,他終是歸於道門。午夜夢回,時常見得她仍是七八歲的模樣,進得門來,用毫不掩飾的憤怒與嫉妒,狠狠地瞪著他,眼神訴說著:只因你那一曲,便讓我一世艱難……

於是,人生便似夢似真。

玄觀這般輕嘆,遠遠地看著纖細的人影騎在馬背上,急急鞭馬前行,他想驅馬前,卻又在細細咀嚼這份茫然。

張報寧與楊天淑成婚的消息讓太一教的弟子與附庸遍布了三省,五個月他時時往來於長江兩岸,地龍祖師意味深長地嘆息:「有時候,機會是要好好把握的……」

怎麼把握這個機會,他一把勒住韁繩,獃獃地看著停駐在湖邊的人影,天完與南教龜縮在黃梅山小小方寸之地,再難有復興之機,不過是延續南教罷了。天不佑我,師尊與爹娘在天之靈可會怪他此時的軟弱,就這樣走上前去,低低傾訴,不過再過二三年,將黃石歷練出為,傳予掌教之位,那時……

於是,漸漸地近了,輕輕地嘆息,手指緩緩掃過她面頰上的深紅掌痕,分辨出那畏懼忌憚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便縮了回去,還不到時候,還要忍耐,暫將她庇護羽翼之下……

忍耐果然是有回報的,狂喜與狂怒原是一步之距,怒的是她毫不留情挖開了他的痛處,喜的是她原原本本接受了他。怒的時候想的是絕不原諒,千般的手段,萬般的嬌媚俱已無用,喜的時候便是她一顆眼淚也砸得讓他絞痛不已。

她終究是磊落的,或者只是光棍?玄觀看著那少女重重叩頭的那一瞬,這般想著,手卻不由自主伸了出去,緊緊擁抱了她。

他能感覺到,在他擁抱她的這一瞬間,少女在兩人之間豎起的那一層厚牆消失了,他積累了無數個日夜,費盡了心血,終於打破了她的防備。她開始相信他,容許他牽著她的手,吻著她的額頭,輕聲訴說心事,難題兒丟給他來處理。

很好,他這一身的本事,用命換來的權勢,除了白蓮教,不就是這時候用的么?

倪文俊既然沒有死,該做的事便要繼續做下去,她的輕顰淺笑既然顯露出來,他的心愿便能達成。

「表哥,表哥。」她時時這樣呼喚著,她知道他喜歡聽這樣的呼喚,中表之親,親上加親,既是血緣之親,又是心愛之人,老天還是厚愛玄觀的,讓他重獲至親之人時又得到愛侶,

楊岳已是死了。便是他還活著,他也未必怕他,不過是十年,他也付得起這十年,一點一滴,柔聲細語,嬌寵憐愛,做得比楊岳更多,做得比楊岳更好。

正因為這份自信,還因為一時心緒的難耐,他差點便吐露了心聲,卻無奈地明白,火候還遠遠不夠。

於是,再將線放開,讓她去飛翔,二十多年的辛苦讓他比楊岳更有能力庇護她,更有時間與空間庇護她。

很容易,她又回來了,長久地擁抱著她,便是身在險境也難以割捨。

這一次一定要壓住氣,玄觀暗暗自我告誡,將她深深地藏在府內,比以前花更多的時間來陪伴,憑著威順王的寵信,憑著用命換來的權勢在江夏城中與義王、七王子抗衡,他毫不畏懼,只因每當回到那個大宅時,能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輕喚:「表哥。」

於是,他有了家。

――――

俺是想讓他幸福的,怎麼越寫越虐呢,我都不忍心繼續寫了,這樣結了算了?看兩楊的甜蜜生活?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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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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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愛我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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