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4.第4章

其後寶釵託言閑逛,和周瑞家的分道。

周瑞家的自攜了一匣子宮花,順路向著王夫人正房後頭的三間小抱廈方向而去。

寶釵卻和鶯兒放慢腳步,賞玩四周景緻,但見落葉蕭蕭,殘菊滿地,沿途甬道上穿堂邊上不住遇見些丫鬟婆子清掃落葉殘花,看到寶釵主僕二人皆低頭問好。

鶯兒見寶釵只是一味閑逛,漫無目的,不由得奇道:「既來了這府里,何不去給老太君請安,順路尋林姑娘、寶二爺玩耍,或者,姑娘去尋二姑娘、三姑娘說話?」

寶釵搖頭道:「我突然想起一事,倒要問問你。聽說你有個哥哥,也來了京城,現在咱們家的鋪子里跟著做事,聽說很是精幹,鋪子里的夥計沒有不服他的。這個哥哥是你大哥還是二哥?」

鶯兒忙道:「哪裡的話,承蒙老爺太太器重,大爺小姐提拔,做點分內事而已,哪裡稱得上精幹?」待到見寶釵神色不比尋常,方醒悟,回道:「是二哥。如今在安定門邊的富錦商行里聽差。」想了想又道:「姑娘若是有所差遣,儘管吩咐,別的不敢說,為姑娘辦事,二哥必然是盡心竭力的。」

寶釵聞言,遂笑著說道:「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只是方才聽周姐姐講這劉姥姥一家的來歷,想來他家當年既然跟王家聯了宗,就算是咱家的親戚。如今既來了榮國府中求親靠友,必是有什麼難言的難處。咱家若不知道這事也就罷了,既是聽說了,必要上門有所照應,這才是親戚家的禮數。別的不說,咱們家霉了爛了的銀子倒還有幾錠。以我的意思,不若讓你哥哥尋個日子,得閑去這劉姥姥家中走一趟,問候一番,送她幾兩銀子過活,一來算是親戚間的意思,二來也讓她曉得,金陵王家的三小姐,也是最憐貧惜弱、和氣待人不過的。」

鶯兒聽說,喜滋滋點頭道:「姑娘的主意果然周全。老爺在世時,咱們家哪年施粥濟米的,不花費幾百兩銀子呢?何況這劉姥姥也算是咱家的親戚。太太若知道,必會誇姑娘有孝心,為她考慮的周全。只是送她幾兩銀子?走公賬的話,只怕要知會大爺一聲。」

寶釵搖頭道:「依我的意思,這點子小事,倒也不必驚動母親、哥哥了,來回折騰倒把小事鬧大了。聽聞二姨媽那邊統共給了二十兩銀子,咱家也不好多給。這區區二十兩銀子,從我的體己中拿,豈不是兩相便宜?」

鶯兒吐了吐舌頭,卻不似先前那般歡喜了,嘆了口氣道:「姑娘倒大方。只是如今只剩下二百兩銀子,一下子就又去了二十兩,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補齊呢。」

薛寶釵一笑道:「二十兩銀子是給劉姥姥的,另外拿一吊錢給你哥哥雇車用。」

鶯兒驚呼道:「從城裡到鄉里,再怎麼雇車,也用不了一吊錢!」

寶釵道:「餘下的,留給你哥哥打酒喝。」

鶯兒正色道:「姑娘若是這樣,便是見外了。姑娘一聲吩咐,我們理應遵從,要什麼賞錢,倒似在臊人了。如今得錢倒不像先前那麼容易了,姑娘縱大方,也需斟酌著。」

寶釵道:「錢財本是身外之物,為的是便宜世人,本輪不到我管。偏生父親在世的時候欲考較我管帳的本事,才命自己收著些銀子零花。若該花的時候不花,就是為金銀俗物所累了。——你放心,再怎麼攢錢不易,也虧待不了你。」

原來,薛家內宅規矩卻與賈家不同。

賈家人口眾多,故上至賈母史老太君,下至末等下人,每月皆有固定的分例。譬如史老太君、邢夫人、王夫人除私房外,每月二十兩銀子,賈珠之妻李紈每月十兩,另有賈蘭的十兩銀子,趙姨娘、周姨娘每月二兩銀子,鴛鴦、襲人、金釧兒等一等丫鬟月錢一兩銀子,晴雯、麝月等各一吊錢。

薛家下人丫鬟小廝嬤嬤之流,月錢幾與賈府比肩。薛寶釵的父親在世時,房中也有幾房姬妾,只是無妾齣子女。每月自薛姨媽之下,按例發放月錢。當時薛寶釵每月可得五兩月錢,手頭十分寬裕。薛寶釵的父親又偏疼薛寶釵,還時不時給些私房,言說薛家皇商出身,不可忘了本色,薛家女兒也要善於管家理財。薛寶釵的父親過世之後,薛姨媽說怕受不住,打發了那幾房姬妾,從此意氣風發,外間事體皆由寶貝兒子薛蟠挂名打理,內宅既無公婆,大權在握,只覺吃穿用度順心遂意,好不自在!從此薛家下人的月錢仍依照舊例,薛姨媽向寶釵說若要用錢時,直接要即可,實報實銷。薛姨媽自覺如此是便宜了女兒取用,卻不知在寶釵而言,若要向母親要錢必要再三講明用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從此凡用錢之處,大多從自己的私房取用。薛姨媽不明其理,猶自認為自己頗疼惜女兒,自鳴得意。

鶯兒嗔道:「姑娘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見寶釵態度堅決,也是無可奈何,惟有聽命而已。只是薛寶釵的私房卻又少了一筆。

寶釵吩咐妥當,自覺了卻一樁心事,甚覺妥帖。不料那個聲音卻開口嘲道:「你說你自有籌謀,結果是為自己謀後路。嘖嘖,好心胸,好志氣!」

寶釵不以為意,解釋道:「凡事欲謀先慮敗,無可厚非。照應親戚本是我家分內事,何況依你所言,這老嫗有情有義,更值得提攜。倒不是怕薛家敗落,仗她照顧母親哥哥。——若要淪落到此田地,只怕哥哥先就羞死了呢!」

那聲音恨聲道:「莫非你還指望呆霸王有什麼出息?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而已!」

薛寶釵手足情深,怎容它如此貶低自家哥哥,爭辯道:「我哥哥雖天真爛漫,說話不防頭,諸事不甚妥帖,但從來沒有存著什麼壞心,我的話多半還是肯聽的。既有你預先示警,從此我便加倍謹慎,用心提點,想來哥哥有了我的輔佐,開拓基業縱難,守成還是能的。」

「天真!幼稚!」那聲音嘲道,「枉費我一番提點!倘使你抱定了這麼個主意,便是再把孟婆湯喝上一百回,也是不能成事的!既然你沒志氣,一定要依靠男人替你在外面張羅,我冷眼瞧去,賈府之中惟廊下五嬸子家的賈芸還算可靠,你何不尋了他去?」

寶釵聽得啼笑皆非,辯道:「難道天底下的人都死絕了不成?縱哥哥不能成事,難道我薛家竟尋不出一個妥當人?偏生要尋那什麼賈芸出頭?若說要接濟劉姥姥,好歹還有親戚的一層關係在,名正言順。如今是闔家來投奔二姨母,縱使薛家人手不夠,要尋人幫忙,也要二姨母出面指派,怎能越過二姨母和鳳姐姐來了?」

那聲音道:「你一口一個薛家,難道不知薛家雖是你本家,卻全然做不得主?你口口聲聲為你母親和哥哥打算,他們心中可有半點為你打算?」

這話說得委實誅心。薛寶釵正欲好好分辯間,偏鶯兒見自家姑娘站在穿堂里發獃,不知道神遊到何處了,忙過來拉扯她的衣角,道:「姑娘,方才聽小丫鬟們說,林姑娘正在寶二爺房中呢。姑娘既然有興緻出來逛,不若去尋林姑娘玩,可好?」

寶釵見鶯兒的提議有理,再者也不好和那個不著調的聲音一五一十地分辯,只怕反墮了它的奸計,遂轉換心情,一心一意尋林黛玉而去。

她原本是為解憂消愁而來,豈料剛給賈母請過安,敘過話,走到碧紗櫥屋子外頭,便聽到林黛玉的聲音:「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

寶釵在外頭聽得一頭霧水,心中忖度著林黛玉向來愛耍小性子,興許是寶玉惹著她了,便聽見周瑞家的向賈寶玉解釋宮花的來歷。她是個精細人,稍一思索前因後果就猜出林黛玉正在為送宮花的次序發脾氣,頓覺哭笑不得,知道自己是莫名其妙碰上了這場晦氣。

先前薛寶釵和周瑞家的一路結伴而行,大致也猜出周瑞家的只是順路送宮花,不是有意分出先後,更不是有意欺負林黛玉,才把人家挑剩下的給她。——原本宮花這等小物,只不過是個玩意兒,眾姐妹都是見過世面的人,斷然不至於因此眼熱。想到此處,寶釵有意進屋解釋,開解林黛玉之不快,然而轉念又一想,林黛玉母親早逝,在榮國府雖有賈母疼愛,但畢竟寄人籬下,那群勢利眼捧高踩低的下人們一時照顧不到各種疏忽也是有的。以林黛玉之細心敏感,必然體會頗深。因此今日這一發作,恐怕不獨為宮花之事。薛寶釵自覺是客,於賈府待客之道本無立場多言,恰逢此情此景,只覺得進退兩難。

猛然間聽得賈寶玉言道:「寶姐姐在家做什麼呢,怎麼這幾日也不過這邊來。」緊接著是周瑞家的聲音:「寶姑娘身上不大好呢,有幾天沒出來了。不過今日她倒有興緻,說要出門散淡散淡。方才我們還走了一路呢。寶姑娘只怕這時候正在花園裡閑逛,不定過會子就逛到這裡來了。」

薛寶釵聞言,更加猶豫是否要進屋去,正在這時,屋子裡林黛玉「哼」了一聲:「既然身上不大好,偏又要往這屋子裡。知道的人呢,說一聲兄弟姐妹感情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挂念著這屋子裡什麼人呢。」

薛寶釵聞言,臉刷地紅了,一時之間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既想分辯個清楚,又只覺得無話可說,登時再也無進屋敘話的心情。突然又聽見賈寶玉道:「這是我們的不是。事先卻不知道。既然寶姐姐病了,總要打發個人去問候一聲才好。論理我該親自去的,就說才從學理回來,不小心著了涼,改日再去罷。誰去瞧瞧,就說我和林姑娘打發來請姨太太、寶姐姐安,瞧寶姐姐的病。」林黛玉的聲音柔軟下來:「既如此,就打發個人去瞧瞧。」

寶釵聽到此處,眼中雖不見寶玉、黛玉二人,心中卻能想象出林黛玉此時小鳥依人的柔順姿態,惟有感嘆他們二人親密無間,別人都要退一射之地,難免澀然,趁著裡間無人看見她,帶著鶯兒急急忙忙回梨香院去,整個人竟有幾分如喪家之犬般的失魂落魄。

好容易回了梨香院,剛剛定了神,尚未喝一口茶,便見香菱走進來說:「姑娘回來了?姑娘回來的正好,太太有事要尋姑娘呢。」

薛寶釵聞言,忙起身去薛姨媽房中。卻見先前和薛姨媽閑聊的王夫人早離開了,薛姨媽一個人坐在炕上的錦褥上,正笑得和顏悅色,朝寶釵說:「回來了?可曾見著你寶兄弟?你回來的正好,你二姨母說了一件事,我要同你商議商議。」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紅樓釵黛]咸豬手,蟹黃酒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紅樓釵黛]咸豬手,蟹黃酒
上一章下一章

4.第4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