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薛蟠差點被奸人矇騙,又被薛姨媽嘮叨了半天,面上掛不住,恰逢寧國府賈珍打發人請他過去,遂忙不迭地去了。
薛姨媽見狀也自悔說的過了,心中也知道自家兒子的秉性,不過是暫時去寧國府避上一避,也就不加阻止,一轉頭又見寶釵不過三言兩語,已經將家中生意安排得像模像樣,心中頗感欣慰。
當日王夫人不得閑,沒有來尋薛姨媽說話,薛姨媽也趁機親自洗了手,下廚做了幾樣兒子喜歡吃的風味,為的是恐薛蟠為這事心中不自在,一番勉勵勸慰的意思。
誰料想薛蟠去寧國府尋賈珍鬥雞走狗嬉戲的這日,恰是賈珍之妻尤氏請了王熙鳳過府賞玩的日子,更巧的是這日里賈珠之妻秦可卿的弟弟秦鍾也在,頓覺他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俊俏靦腆得猶如女兒一番。
薛蟠近日裡在賈家學塾中如魚得水,用些許財物結交了許多契弟,把好幾個人都哄上了手,正是情場得意、再接再厲的時候,見到秦鍾這等標緻人物,不免心思大動。只是賈珍、賈蓉幾個雖然和薛蟠十分要好,卻也是暗中知道他這毛病的,因了秦可卿的面子,行動處自然護著秦鍾,處處照拂,把個薛蟠心癢得如同有幾百隻小蟲子在撓似的,偏偏看得到吃不到。
到了快掌燈時分,薛蟠才醉醺醺地回到梨香院。薛姨媽一看這模樣就知道是吃了不少酒,先前親手做的小菜自然是派不上用場了,一疊聲地叫人趕緊準備醒酒湯,又吩咐了熱水毛巾過來,親自為兒子洗拭。
寶釵不忍母親操勞過度,也在一旁幫忙,聽薛蟠嘴裡胡亂說著些醉話,原先也不當一回事,突然間薛蟠發起酒瘋來,一轉頭看見香菱在旁邊手裡捧著水盆,猛地跳起來一巴掌打翻,指著香菱罵道:「你少跟我裝三貞九烈!你和珍大哥的事情,我看得清清楚楚,闔府里都傳遍了,也虧得蓉兒願意做這綠毛的縮頭烏龜!你弟弟跟你是一路貨色,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不過是想摸個小手,親個小嘴,偏珍大哥擋在頭裡!又不是要入肉你,他心疼什麼?」
這番變故眾人都意想不到,一下子都呆住了。薛姨媽和薛寶釵再想不到薛蟠會說出這等混帳話來,一時都傻掉了,應對不及。香菱無緣無故被人這麼指著鼻子罵,況且罵的是毫無來由的一些最污穢不堪不過的言語,當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突然間「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閉嘴!」到底是薛姨媽經事多,率先反應過來,惡狠狠地說道。
香菱一愣,薛寶釵已經用手拍著她的肩,以示安慰,柔聲說道:「不若你先退下去吧。這件事情爛到肚子里,再也不必提起。」
香菱猶豫片刻,含淚就要退下,突然薛姨媽向著四周大聲吩咐道:「你們都先退下去吧。你們今日什麼都沒聽見,明白嗎?若是走漏了風聲,統統打死,莫要怪我心狠!」
寶釵聞言也是一驚,她少有見到薛姨媽如此殺伐決斷的時候,心中有些疑惑,但什麼也沒說。
屋子裡的幾個小丫鬟嚇得噤若寒蟬,一個個都退下去了。
薛姨媽沉默了片刻,向著寶釵嘆道:「這可沒法子了。鬧成這樣子,惟有給香菱開了臉,教你哥哥納她為妾,才能堵住眾人的嘴了。」
薛寶釵大驚,道:「母親這話從何處說來?和香菱有什麼相干?哥哥只怕是醉中認錯了人。」
薛姨媽道:「認錯人?這又是怎麼說?」
薛寶釵定了定神,言道:「香菱品貌出眾,見她的人多說她和蓉兒媳婦兒模樣有些相像。想來哥哥今日是去了寧國府,見了蓉兒媳婦兒,不慎受了些閑氣,又不好發作,回來就把氣撒到香菱身上,說一些有的沒的胡話。」
薛姨媽愣了一愣,道:「你怎知道?」
薛寶釵道:「雖未見到實景,但也可推斷個七八成了。母親若不放心時,我暗中把跟著哥哥出門的小廝叫過來審問一番,問個究竟。」
薛寶釵原本以為薛姨媽不至於非要對一通醉中胡話究根問底,誰知薛姨媽的神情竟難得的凝重嚴肅,於是真箇把跟著薛蟠出門的小廝叫過來,果然問出薛蟠見到了秦可卿的弟弟秦鍾。其餘諸事小廝雖然吞吞吐吐,不好明說。但是薛姨媽見慣世情,薛寶釵冰雪聰明,也都猜了個差不離。
命小廝退下后,薛姨媽沉默半晌,向著薛寶釵道:「冤孽啊!也不知道你哥哥這個壞毛病是幾時沾惹上的,若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也就罷了,偏偏招惹上惹不起的人!」
薛姨媽認為男人有些龍陽之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薛寶釵心中卻不能苟同。但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薛姨媽的後半句話給吸引了過去。她有些不解地問道:「母親莫怪我多嘴,實在是不明白。蓉兒媳婦兒不過是養生堂抱來的棄嬰,自幼被寧國府看中,養做童養媳,認真算起來她娘家不過是工部營繕郎,小小的一個京官。為何獨獨他招惹不起?」
薛姨媽嘆道:「你哪裡知道這其中的利害!」又沉吟許久,方說:「這其中的緣故,我也不甚明白,你二姨母當日說起時,也只是影影綽綽。橫豎知道的事情多了,未必是一件好事。如今告訴你,不過是為著你謹慎警醒的意思。你倒想想看,你珍大哥是賈家的族長,蓉兒是長房長孫,娶妻是何等鄭重其事的一樁事體。秦業一個小小的工部營繕郎,怎麼就能攀上這麼一門親事來?」
薛寶釵見說的有理,訝然道:「正是。他們家不像是個不論門第的。便是二姨夫的哥哥娶續弦,聽說老太太還不滿意邢家門第呢。想來那邢家亦是興旺過一段子的,祖上也出過二品大員,只是後來敗落的早而已。何況長房長孫。母親這麼說,難道這秦業有別的什麼身份不成,工部營繕郎只是障眼法?」
薛姨媽定定地看了寶釵一眼,頓了一頓,搖頭道:「秦業倒不像有什麼別的身份。以你二舅母隱隱約約的意思,倒似是蓉兒媳婦兒有別的什麼了不得的身份呢。因此合族都說十分得意。想來京城天子腳下,多少隱秘的事情,豈能盡數弄個清楚明白,只怕倒是糊塗的好呢。」
薛寶釵嚇了一大跳,呆了一會兒,說道:「也是。照母親這般說,果然是糊塗的好。」停了一停又說道:「既如此說,果然是輕易惹不得的人。只是以方才眾小廝的說法,哥哥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倒也不妨。」
薛姨媽嘆道:「你哪裡知道其中的關竅!聽你二舅母影影綽綽說,蓉兒媳婦兒原是極幼小的時候就接來寧國府的,名義上是給蓉兒當童養媳,其實又比蓉兒大了幾歲,和你珍大哥倒是比旁人走得更親近些,也怨不得那起子嘴巴爛瘡了的小人們胡亂編排。偏生你哥哥醉中也胡言亂語起來!事情若不傳出去還好,若是傳出去,豈不是得罪了親戚?只怕這個地方也難住了。為今之計,只有錯有錯著,對外面只說你哥哥看上了香菱,發了這麼一通脾氣,更和寧國府無關。」
薛寶釵見薛姨媽說了這麼一大通道理,繞到最後居然是要把香菱給薛蟠當屋裡人,以平復可能的爭議,心中覺得不甚妥當,更兼老大不忍,忙說道:「母親何苦如此。寧國府里謠言傳得滿天飛,僕婦雜役都在說,哥哥喝醉時的一點子言語,又算得了什麼?越是身份尊貴的人越該有容人之量,若是蓉兒媳婦兒為了這個怪罪,只怕她還怪罪不過來了呢。身正方不怕影子斜,難道做下了錯事竟怕別人說嗎。再說風水輪流轉,縱使她有什麼了不得的身份,卻這麼遮遮掩掩、不敢明著說出來的,說不定哪天這層身份也就沒了。咱們家是親戚,就以她明面上的身份,拿平常心相待,未嘗不可。還有,哥哥醉中這胡說,其實聽到的人也有限,這幾個丫鬟的平日行事我也看在眼裡,是可以下保票的。母親若怕傳出去時,便交給我,我去交代一二,保管瞞得密不透風,不會有人聽說原委。可好?」
薛姨媽見寶釵這番長篇大論說下來,似乎也有些道理。她對寶釵素來信服倚重,又向來是耳根子軟的人,見寶釵堅持,也就罷了。
其後果然無人提起梨香院中的這場小風波。眾下人皆守口如瓶。倒是寧國府里的謠言傳得更不堪了,寶釵偶爾間聽到隻言片語,都只覺得臉上辣辣的,替秦可卿感到難堪。
薛蟠發了這麼一場酒瘋之後,自己醉中反倒什麼都不記得了,仍和先前一樣和賈珍、賈蓉等人廝混在一起,在賈家學塾中和些契弟胡混。薛姨媽和寶釵雖有些疑心,奈何勸諫不得,寶釵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家更是不好宣之於口,也就只能這麼含糊著了。所幸暫時保住了香菱。
這邊寶玉結識了秦鍾之後,卻著實上了心。連寶釵都聽說寶玉忽然鬧著要上家塾讀書,又贊秦鐘的人品行事,說正好做伴讀的夥伴,一起發奮。王夫人到薛姨媽處閑聊時,提起此事,亦是一臉喜氣洋洋,以為寶玉終於懂事了,知道於經濟仕途上用心了。正是可憐天下父母望子成龍之心,卻不知: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賈家學塾的風氣亦敗壞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