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了結
殿內,突然沉寂了下來。一瞬間,太后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怒。
靖北侯覬覦皇位,她本該怒,但他卻是為了私恨,這事,說到底,根由都在她自己的兒子身上。
太后雖然護短,但卻不至於不明事理。
何況,她很清楚耿家的分量,大慶的半壁江山都要靠耿家來拱衛,若是沒了耿家,大慶雖不至於就塌了天,但怎麼也會亂上一段時日。換做太平盛世,還沒什麼要緊,但對於如今內憂外患的大慶來說,沒準兒便是滅頂之災。
太後有些怕耿家,這個是她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所以,如今聽岳青蕪一席話,卻是放棄了的意思,她不得不鬆了一口氣,自然是該喜。
可是再聽得她那一番關於做皇帝好似是多麼痛苦的言論時,心中又有一絲隱怒。
可是轉眼間,她憶及自己許多年前,曾問過自己的一句話。
若是一切從頭來過,她還會願意進宮嗎?
答案是否定的。這座宮城看似華麗非常,錦繡堆砌,可卻是這世上最藏污納垢之地,每日里,這裡上演的皆是各種齷蹉腌臢之事,多少女子的青春、純真皆被這裡埋沒,紅顏枯骨。
所以,那一刻,太后信了岳青蕪的真誠。若是可以選擇,她也不願自己的孩子陷於這樣的富貴囚籠之中,可惜的是,耿家有選擇,而他們,卻沒有。
太后態度的轉變,眾人都感受到了,即便她沒有說話,讓人有些惴惴。但了解她的蘭溪卻悄悄鬆了一口氣,今日一場風波說不定還真能就這樣,消弭於無形呢!
蘭溪不得不高興,嘴角微彎,剛想笑,龍榻上一直死瞪著一雙眼,盯著岳青蕪的真武帝突然咳嗽了起來,咳得厲害,咳得要命,像是下一刻,就要咳得斷氣一般。
太后臉色一變,便已湊上前去,一邊為他順著胸口,一邊叫道,「常喜,快宣太醫。」
「誒!」就候在帳幔外的常公公忙應了一聲,急急出去了。太醫就候在側殿,聽得動靜,連忙拎了藥箱,小跑著而來。
龍榻前被短暫撩起的帳幔又被垂放下來,內里人影幢幢,不時聽得太醫們低聲交談著什麼。
這殿內剛剛緩和了些許的氣氛又再度因著真武帝的病情變化而又凝滯了起來。
眾人不管心思若何,好歹是都沉默了下來,只靜靜望著那低垂的帳幔,等待著。
賢妃自剛才起,便有些沉默得厲害,此時,也只是兩手交握著,神色莫名地看著那龍榻的方向。
蘭溪其實有些能夠了解賢妃此時的心情,自己一直以為的真相原來全不是事實,自己一心戀慕,痴狂到恨在心頭的人,原來卻是這麼的不堪。可是,愛,便是愛了,即便只是自己美化了的一個影子,那也是愛了,這感情,又豈會當真,說收回便能收回?所以,對於真武帝的生死,賢妃不可能不在意,她只是矛盾,只是糾結。
果然,不一會兒,那帳幔后,以張院首為首的一眾太醫個個「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太后的身前,哭道,「太後娘娘,聖上……已是焚膏繼晷,油盡燈枯了。臣等……無能為力,還請太後娘娘責罰。」
帳幔后,屬於太后的那道影子仍然腰背挺直,好似沒有感覺一般,堅強得不見一絲脆弱。
而帳幔外的賢妃,卻是臉色一白,身子一震,腳下晃了晃,險些栽倒。
「娘娘!」今日的事,畢竟私密,賢妃也不想太多人知曉,也只帶了一個心腹的妙竹而已。只這妙竹此時未得了命令,還用匕首抵在蘭溪腰后,見得賢妃這般情狀,也只是喊了一聲,步子卻未動分毫,反而是戒備地看著就近在咫尺的耿熙吾。
賢妃卻並未栽倒,一隻手,適時地扶住了她。骨肉親情,到了這一刻,靖北侯終究是做不來袖手旁觀。「沉住氣,往後,你可是要做太后的人,要經得事,還多著呢!」
賢妃一愣,怔怔抬眼望向身畔兄長沉凝的側顏,一時無言,心中卻是思緒翻湧,百味雜陳。
正思慮間,帳幔被人撩起,太醫們低著頭,魚貫而出,太后落於最後,雙目有些泛紅,但眼中去並無淚,目光落在靖北侯與岳青蕪身上,靜默了片刻,才幽幽嘆息道,「進去吧!他有些話,想與你們說。」愛也好,情也罷,是緣也好,是孽也罷,恩怨糾葛,事到如今,誰的錯,又哪裡還能說得清楚,不過各自了結罷了。
靖北侯與岳青蕪對望一眼,然後,一同舉步進了帳幔之內。賢妃眼巴巴看著,在那帳幔撩起的剎那,伸長了脖子往內望去,短短的一瞬間,又能看見什麼呢?
最後,在那帳幔低垂的瞬間,賢妃收回視線,垂眼間,難掩悵然若失。
一隻蒼老的手,卻在這時,輕輕握住她冰涼的雙手,她回過頭去,撞進耿老夫人充滿疼惜的眼,一瞬間,滿心的酸楚湧上心頭方寸之間,突然,便覺得鼻頭一酸。
耿老夫人原本的氣,便在這一瞬間,散了。沉沉嘆息了一聲,然後,用那滿是皺紋的手輕輕拍了拍賢妃的手背。
賢妃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但眼裡卻不由有些泛潮,有些感覺是即使萬語千言也難以道明說清的。
沒有人知道那道低垂的帳幔之後,真武帝與靖北侯和岳青蕪到底說了什麼,只是當兩人從那帳幔后出來時,神色卻平和了許多。
岳青蕪甚至微微笑著,對賢妃道,「進去吧!他在等你!」
賢妃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那一刻,這個在蘭溪看來,這個一貫驕傲自持的女子竟似一個少女一般的情緒外顯,拎起了裙,便是腳步匆匆,帶著兩絲迫不及待的雀躍進了那帳幔之後。
幔內隱約傳來低低的交談之聲,不一會兒,便是賢妃的哭聲,開始還是壓抑的低泣聲,不一會兒后,便成了不顧形象的嚎啕大哭,緊接著,常公公的哭嗓響亮地傳來,「聖上駕崩啦!」
感覺到身後抵著的那隻匕首一松,下一刻,她已被擁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蘭溪對上他關切的目光,微笑著搖了搖頭,她與孩子,皆安好。
抬起頭,蘭溪知道,關於那些糾纏了上一輩的種種,到這一刻,已算了結了。畢竟人死如燈滅,什麼樣的恩怨也綿長不到越過生死的界限,自該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