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決心
蘭溪湊近流煙,附耳低語了兩句。
流煙驚愕地望向自家姑娘,卻見她那雙清泠泠的妙目望著她,不見絲毫閃躲,沉靜而平穩,突然,還有些惶惶然的心便安定下來,點了點頭,便轉身出去了。
蘭溪輕吐一口氣,放鬆自己倚在椅背上,這大宅深深,她要改變這一切,看來不只需要遇神殺神,遇佛弒佛的氣魄,還需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沉著與冷靜。
她不知道上天讓她重生的意義,只是,如今的她,在日復一日的深宅算計的浸淫當中,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何況是守護自己在乎的人與事,她可以升起無限勇氣,也定然會用盡一切手段。
不一會兒,流煙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三個小丫頭。流煙沒有說話,徑直走到蘭溪身旁站定,蘭溪便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幾個或慌張、或強自鎮定,或扭著手指局促不安的小丫頭。
「都各自說說,叫什麼名兒,乾的是什麼差事!」
三個小丫頭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沒有動作。片刻后,還是那強自鎮定的一個咬了咬唇,朝前邁了一步,屈身朝蘭溪福了福。
「回姑娘的話,奴婢叫花兒,不是府里的家生子,是早前從府外買來的,去年才學完規矩,派了差事在姑娘院子里,現在跟著邱媽媽在廚房!」
蘭溪讚許地瞄了流煙一眼,自然明白她選這丫頭的用意,不是家生子,在府中便沒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用得好,便是一把利刃,何況這丫頭,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句話,卻是條理分明,膽子也還算大,可堪用。
有了開頭的,後面的兩個似乎也膽兒大了,那原本還絞著手指的小丫頭怯生生地行了個禮。
「奴婢…奴婢叫芳草!在董媽媽跟前伺候!」
「芳草有個姐姐,叫晴川的,在大太太房裡管針線!」
流煙低聲解釋,蘭溪挑眉,難怪了,不過一個粗使的丫頭,也能撿個輕省的差事。
「奴婢叫茗兒,在院子里洒掃的。」
那丫頭眼珠子咕嚕嚕轉著,甚是靈活,微圓的臉蛋紅撲撲,一笑起來,就讓人覺得可愛。
「這丫頭平日里最愛碎嘴,跟丫鬟婆子都說得來,各個院子里都有她的小姐妹兒。」
聽到此處,蘭溪已經忍不住眼睛一亮,流煙找的這幾個丫頭,還真是各有所長。
「你們幾個,今日起要跟著枕月和流煙好好學著在我跟前伺候,能不能得用,就得看你們自己了!」
幾個小丫頭都是又驚又喜。那邊,流煙在蘭溪的眼色下,輕眨了一下眼,表示明白了,然後,便領了幾個丫頭下去,準備和枕月因材施教去。
可惜蘭溪這兒來不及消停,又有事兒了。
「姑娘,說是你要了幾個小丫頭到跟前伺候,可是枕月和流煙他們伺候得不好?」
董媽媽望向蘭溪,眼眸深處全是誠摯的關懷。前世走到盡頭時,留在身邊的人並不多,董媽媽就是其中之一,哪怕是在她最艱難的時候,董媽媽也對她不離不棄,關愛如一,蘭溪當然知道董媽媽待她好,可是…
目光在瞟向董媽媽身後,垂首立在門邊的煮雪時,她目光緩了緩。可是,正因為董媽媽待她好,她更不能讓旁人利用董媽媽。心底騰起一絲狠意,她面上卻是笑了開來。
「媽媽,你多慮了!我是想著還有一年就要除服,而我身邊二等的除了盈風、煮雪,還有兩個空缺,三等的也只有一個聽雨,倒不如找幾個資質不錯的,讓枕月她們慢慢教著,也總比到時回了京城,無人可用的好。」
蘭溪那一眼並未刻意遮掩,自然落在了董媽媽眼中,她也不是糊塗的,眼角餘光瞥了煮雪一記,輕斂眉心,面上卻作恍然大悟,笑道,「姑娘連這些都想到了?老奴真是老了,這腦子就是轉不過來。」
「所以啊,媽媽旁日里還要幫枕月她們教著那幾個小丫頭,可一定得讓她們得用才好。」
「那是當然。對了,姑娘前幾日不是說想吃老奴做的油堆兒么?老奴今日正好去佔了邱婆子的地兒,給姑娘做了來。」
「媽媽別累著就好。」
董媽媽樂呵呵地挽了袖子,豪氣干雲地去小廚房給蘭溪做油堆兒去了。蘭溪卻是抬眼,瞄著煮雪,但笑不語,直到把煮雪都看得有些不自在地悄悄挪了一下腳,她才開了口。
「前幾天下了好幾場雨,我看明兒該放晴了,書房裡的書是不是該翻出來晒晒?還有……我箱子里那幾冊孤本,要謄抄的話,煮雪你的那一手簪花小楷最好不過,加上那些缺頁少字的,也需得一個心思靈巧的整理,我這屋子裡,若論心思,可是無人及你。」
「有事姑娘吩咐便是,奴婢擔不起姑娘這般誇讚。」
煮雪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蘭溪冷瞄著她,瞧見那還直挺挺的背脊,眼底泛起冷意,好一個不卑不亢,可惜,前世的蘭溪就是錯看了這樣的不卑不亢,才以為這是個清高孤傲有氣節的丫頭,直到這樣的氣節讓她悄無聲息爬上了自家父親的床,成了她的庶母,她才知道,自己小看了。
如今的她,不是從前的蘭溪,自然不會再為這假象所蒙蔽。必要時,就該讓她知道,什麼叫主子,什麼叫奴才,雖然不是人人都似那話本里的人物,有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命數,卻也容不得她一個奴婢,算計了主子。
「行了。你忙,就下去吧。」
煮雪低頭退了下去,仍然沉靜的姿態,瞧不出半點兒異樣,蘭溪卻已經倦怠去看這樣的戲,扭過了頭看向窗外的翠竹幽幽。
蘭溪這一連串的動作對於偌大的蘭府來說,不過是一顆小小的石子投進了汪洋大海,波瀾不興。但對於小小的院子來說,卻還是一番不小的震動,丫鬟僕婦們私底下偷偷議論的不少,也有些在默默揣度著小主子的意思,也有抱怨的。
比如蘭溪身邊的一等大丫頭,流煙姑娘是也,在翌日晚膳過後,便在無人的地兒,對著自己的好姐妹枕月不無抱怨地如是道,「你說姑娘這是想什麼呢?她怎麼就想起讓我跟煮雪學什麼寫字了?我跟煮雪就是一個水,一個火,天生不容的,姑娘把我們倆擱一塊兒,算是個什麼事兒啊?」
枕月不這麼想,往日里,總覺得自家姑娘年紀還小,處處孩子氣,可是今天的一樁樁一件件,她卻總覺得別有深意。不過,要在這宅院深深中活著,便要有自己的耳朵、眼睛,這本就沒錯。姑娘雖有親娘,但這些年三太太都是得過且過,什麼時候卻又管過自己的閨女?姑娘如今明白過來了,倒是好。
至於煮雪......枕月一時雖然沒能想到透徹,但略略沉思了片刻,便轉向流煙,囑咐道,「姑娘都已經發話了,你還能怎麼著?我們雖是下人,卻是最近著姑娘的,她平日里對我們也好,別說主子的意思咱們本就不能違拗,你平日里也自己多琢磨琢磨,姑娘的心思,咱們這些同她近的人,雖不見得能一猜一個準,但也別半點兒不上心的好。」
流煙張了張嘴,本來還有些不服氣,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她平日里便對比她沉穩的枕月很是信服,加上雖然性子直率,卻也並非愚笨之人,雖然一時片刻還沒能想得清楚,但也似乎明白了些,終是閉嘴自個兒思慮不提。
此乃后話此處暫且不提,倒是還要先說回頭一晚上,流煙莫名其妙得了這麼一件差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