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助我也,她暗忖。
她又找了找,幸運的,她又翻牆角找到一大壇白乾,只是她人小力微,搬不動酒罈子也提不起大銅壺,所以她估算要用的量,用大碗公裝了,最後又塞了只雞腿在懷裡,小步的走回屋裡。
「下次不要再闖入我屋子了,你也不想想我要長高,睡不飽身量可是無法往上抽長,雖然我只是個小姑娘,
但我也想變美變好看呀!一夜不睡會有眼袋,臉色變差,皮膚髮皺,你是美人沒法了解我們庸人族的心情……」
她邊忿然的叨念,一邊將大碗公里的熱水倒入小碗中,再將帕子浸泡其中,等帕子濕透了取出擰乾,敷在傷口處,讓濕帕慢慢軟化粘住的干血。
而後她將穿好線的針線丟進碗公里消毒。當大學講師時,她學過幾堂急救課程,以防學生在課堂上發生意外,可是真的要縫合傷口是頭一遭,她自個兒也不知道行不行。
血化開了,她開始為他清洗傷口,等傷口四周清理乾淨,只見翻起的皮肉全無血色,青白色似燙煮過的豬肉,摸著有點冰涼。
開始縫合前,她用稀釋過的白乾擦抹過一遍傷口,肯定是疼的,想故作無事的上官靜身體一綳,玉白的臉上滴下一滴汗水,他的手也瞬間握成拳,像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但真正的苦頭還在後頭。
「小瑾兒……」
「不許摸我的頭。」小人兒軟喝。
上官靜停在半空中的手又默然放下,他真的很喜歡她那頭烏溜溜的黑髮,讓人愛不釋手。
「也不準說養得真好,頭髮是我的,男女七歲不同席,我正好七歲了,你以後離我遠一點。」明明是細皮嫩肉的白玉少年,皮綳得這麼緊幹什麼,針頭都扎不進肉里。
幸好她學過女紅,不然真給他縫出一條八十八對腳的蜈蚣,細胳膊無力的趙若瑾很吃力的把針穿過去再拉出來,足足縫了三十六針,才把醜陋的傷口縫成一條細線。
她女紅沒白學,當初下足了功夫學習果然值得,細細的針腳縫得很密,不可能會裂開,再用稀釋白乾擦拭一遍便收工。
「想近也近不了,我的封地在西南。」一別幾千里,再見遙遙無期,他忽生不舍之心,想把她一併帶走。
「你要回封地了?」她要不要送他點土產讓他帶回去?
想法向來與眾不同的趙若瑾想的不是分隔兩地的牽挂,而是怎麼儘快送走這尊絕對會拖累她的瘟神,她不想她平靜而溫馨的「童年」被他破壞了。
「想走,走不了。」皇兄不放人。
看著上官靜肩上的傷,她瞭然在心,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你腦子比人小嗎?放在眼前的一條明路居然看不見,十七哥哥,你是睜眼瞎。」
「明路?」他困惑。
「十七哥哥,這話聽進你耳,入到你心,你就封住了,別害你熱心又天真的瑾兒妹妹。」先交代好后,她才又道:「當今那位大你二十歲吧?」長兄幼弟,一母同出,但相差的不只是年歲,還有閱歷,以及一堆後宮后妃和龍子鳳女。
「說明。」兩者之間有何關聯?
「你出生時,那一位已是太子,你高的是輩份,而不是年紀。」他沒經歷過皇位爭奪的廝殺,但那一位鐵定記憶深刻,他的手斬殺了多少兄弟才爬到那個位置。
上官靜目光一凜,隨即聽懂她話中之意。「我大皇侄兒已經十七歲了,他比我大三歲。」
「是呀!陛下也該立太子了。」孩子們,該餵食了,挑最大塊的肉去搶吧!叼在嘴巴的不算,要吞下肚。
只要能送走上官十七,趙若瑾豁出去了。
「大皇子的母妃是出身低賤的宮女,但賢良淑德,封為賢妃,二皇子早夭,三皇子是皇后嫡出,四皇子……」
九位皇子各有擁立者,只是局勢尚未顯現。
「哎呀!要頭疼了,選誰才好呢?若有人在其中點一把火,皇上就要忙昏頭了,幼崽有牙呀!咬起來還真疼,殺不得、宰不得,誰還有心思顧及那頭狼……」
讓他分心,自家後院的火都燒大了,不先滅火要把祖業燒光嗎?別人家的狗養得太肥也管不了。
「我不是狼。」他無傷人意。
趙若瑾用白布把傷口包紮好,還特意打了個俏皮的蝴蝶結。「有誰認為你不是狼,說出來參詳參詳。」
自欺欺人,連她都深覺他很危險。
「……」她真的只有七歲嗎?上官靜深深懷疑,她與年齡不符的智謀是向誰學的?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擺出送客的姿態。
「還不行。」天未亮。
「還不行?」她幾乎是想尖叫了。
「我的人假扮我引開追兵,我等著他們會合。」他留下了記號讓他們追蹤而來,父皇留給他的暗衛善於尋人。
「你說還有人會來?」趙若瑾想學小說里的婦人,遇到麻煩就裝暈了事,他把她的莊子當成逆賊大本營了嗎?
「是。」為數不少。
「萬一來不了呢?」他不會一直住下去吧!
「不會。」皇上派來的人追不上他們。
「世事無絕對,這事可不是你說了算,我膽子小,怕事,不管你的人來不來,你都得離開,我還沒過八歲的生辰。」而且她想長命百歲,最好一生平順,無波無難無災劫。
上官靜忍笑地看了她一眼。「他不會殺了我。」
「這還不算殺?」再多幾分力,他就會被砍成兩半。
「他只想弄殘我。」不論是斷臂還是腿殘,或是臉上有傷,皇兄要的只是讓他坐不上那個位置。
他一說,她立即明了了。「因為還有太后吧?」
「是,還有太后。」太后不希望手足相殘,皇兄想做孝子,他會留弟弟一條命好向太后交代。
皇上不想青史留名是殘暴昏君,連同母幼弟也下得了手,因此他不動手,活著是他的仁慈。
「好吧!你不是亂臣賊子,那我們來談談報酬。」皇上不想要他的命,那她就不會受到牽連。
「我是亂臣賊子?」他雙目一沉。
趙若瑾腮幫子一鼓,和他大眼瞪小眼。「傷成這樣還不亂?未請而入是為賊,你亂了我的生活還害我偷酒,你自己說說你對得起我嗎?日後我長不高就是你害的。」
明知她說的全是歪理,他卻無從辯解,她剛幫了他。「你要什麼?」
他已經漸漸能摸順她的毛。
「早這麼說不就得了!來來來,十七哥哥,你流了不少血,我特意拿了只雞腿給你補補,吃肉補肉,多吃一點才長肉。」美人憔悴還是一樣很好看,賞心悅目。
手上被塞入一隻雞腿,上官靜想到方才她是從何處取出,耳根子有點燙。「無事獻殷勤……」
「非奸也非盜,只是和你打個商量,我娘給我兩間鋪子,一間賣米,一間是香藥鋪子……」她眼睛眨呀眨,拚命地表現她的純良美善。
聞弦歌,知雅意,上官靜修長晰白的手正大光明地揉上趙若瑾的頭,一揉,再揉,還揉……
她笑,咬牙切齒的笑,露出少了門牙黑洞洞的一排牙,呆萌得讓人想捏她雙頰。
上官靜,捏了。
「原來沒有牙這麼丑,難怪你想變美……」
上官靜這句有口無心的話,徹底把自認為脾氣很好的趙若瑾惹毛了,她像是見到殺父仇人的小獸,「嗷」地一聲就撲上來,捉住人家的手臂就狠狠落牙,一張小嘴咬得實。
無齒之徒最恨別人說她沒牙了,不懂得小姑娘心情的上官靜,根本是在人家的傷口上撒鹽,叫人如何不氣不惱?
不過趙若瑾也越活越回去,她外表是小女童,內心可是「老女人」了,比她這世的娘還年長十來歲,若把這歲數放在這年代,說不定都當祖母了,孫子大到足以議親。
可是她居然年紀退化的童稚小兒般咬人,還用她那口沒長齊的牙,一圈牙印子看起來著實好笑,門牙的位置沒咬著。
上官靜訝異之餘竟也由著她咬,咬得出血了也不叫她放開,他不但不發怒還笑了,把前來尋主,暫躲窗外樹上的暗衛給嚇到掉下樹,「砰」地一聲久久起不了身,不敢相信親眼所見。
幾乎是一面倒的協議,甚至是有些寵溺了,趙若瑾敢開口,上官靜也讓她予取予求,兩人談好了,日後只要西南還是靜王的封地,趙若瑾想要多少香料和藥材全由他供應,並由他的人護送入京,她不必出人運送。
至於價格嘛!那更是低得沒話說,等於是白送了,沖著那一句「十七哥哥」,一地藩王還能不愛護「妹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