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孤島(十三)

第35章 孤島(十三)

第三十五章孤島(十三)

傅啟年橫插過來,「你們到底說的是什麼,都這個時候還打什麼啞謎?」

彭濤掩不住興奮,再平凡不過的臉上亦散發光彩,「從李香君到楊昭甚至是啞仆,每一個受害人都能對應上京城內外經年不破的舊案、大案。隆慶元年,京郊榮雲縣祠堂內懸挂一人,正是如李香君一般著戲服上戲妝,扮的是李亞仙唱的是《綉襦記》,等卸下來才知道,也是拼拼湊湊一具屍,總共死了五個人,其餘卻連屍首也找不著。這陳年的舊案,十餘年來乏人問津,我也是翻閱卷宗時偶然一瞥,如不是雲山兄提醒,我恐怕也難想的起來。」

顧雲山接著他的話頭,繼續說:「至於阿禾之死,早年間有連環殺人案,兇手殺人之後割耳取之。一年之內連殺九人,卻在年末突然收手,再不見蹤影。」

彭濤道:「其餘人等亦是如此,與積年舊案都能一一對上。」

傅啟年納悶,「他這麼干,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什麼?」顧雲山冷笑,目光從彭濤移向傅啟年,「想想你我是什麼身份,一個大理寺卿,一個順天府尹,還有你,刑部左侍郎,哪一個不曾主管刑案?如我不曾猜錯,兇手勢必想要以此羞辱你我執掌刑律之人。官居高位,掌生死無數,在他面前卻一樣要束手等死。」他捏著桌上青瓷茶杯,眼珠一轉,將身旁眾人都看透,「你現在……一定很是得意,當朝當世掌案之人都被踩在腳下任意羞辱,陳年美酒、豆蔻少女也比不上這一刻,是也不是?」

彭濤的臉色益發難看,而傅啟年仍未參透,「雲山,你跟誰說話呢?神叨叨的。」

他放下瓷杯,目光在屋內繞上一圈重回傅啟年肩頭,「知道案子不難,但兇手作案手法、細節,僅在衙門案卷中能查得到,你猜,我方才是在跟誰說話?」

「你……你是說……你是說……」

「我什麼也沒說,我只是懷疑。島上是否有第十二人,仍是未知之數。我與你、楊小侯爺都是初次登島,但彭大人似乎是常來常往熟識得很,倒是忘了問,原打算你我幾人登島,為何出發之日彭大人會突然出現?」他眼神透亮,望過來似一面鏡,照得人無處藏身。

傅啟年道:「這……本就是彭大人提起我才知道世上還有留仙島這麼個地方,自然是要靠他引薦隨他一同登島了。」

顧雲山勾唇冷笑,望著彭濤,靜默不語。

時間忽而一停,燭光越發暗淡,照得人人鬼鬼分辨不清。

傅啟年想要伸手去給自己倒一杯水,卻發覺止不住手抖,拿不住杯蓋,一個不小心推倒一片。顧雲山耐著性子幫著他一個一個撿回來立端正,略顯輕佻的桃花眼定定望住他,等他陡然亂跳的心臟恢復平靜,聽他乾咽一口,艱澀道:「兇手……多半就在你我之中?」

顧雲山頷首,傅啟年心中轟然如大雨傾盆雷電交加。

他甚至不敢回過頭看一眼彭濤。

沒人說話,紅玉緊貼著牆壁,縮成一團。月濃跑跑跳跳一整天,早已經撐不住,趴在案几上昏昏然入睡。

彭濤冷然,神情扭曲難以言喻,沉默過後抽了抽嘴角,無不嘲諷地開口道:「雲山兄懷疑是我?」

顧雲山始終平靜,如同秉燭夜談,寂寂私語,「顧某僅是猜測,彭大人也可談一談你心中猜測,事態緊迫,也要兼聽則明。」

傅啟年只覺手腳冰涼,先前一幕幕畫面在眼前回放,他記得李香君臉上詭秘難測的笑,也記得被割去五官阿禾橫屍當場的模樣,他只管望著顧雲山,彷彿是背後有鬼,目光不能有片刻游弋,「你記不記得……昨兒晚上走出小樹林的時候……聽見一段唱詞……」

顧雲山將唱詞變作長詩,慢慢吟,「恰便似桃片逐雪濤,柳絮兒隨風飄;袖掩春風面,黃昏出漢朝。蕭條,滿被塵無人掃;寂寥,花開了獨自瞧。正是《桃花扇》中【得勝令】唱段,說起這崑曲技藝彭大人才是行家,不如請彭大人斷一斷,顧某方才說的是也不是?」

茶已涼透,彭濤輕抿一口,淡淡道:「顧大人好記性,偶然過耳,竟也能說得一個字不差。」

傅啟年卻說:「你勘驗『李香君』時曾說,刀口整齊利落,縫合完整緊密,那銀線是大內秘供的東西,尋常人等酬萬金而不可得。地下密道又是彭大人自紅玉口中審問而出,紅玉與彭大人又是舊識,下午搜山,只你們二人最後出現。我們幾時下密道、幾時搜山、往何處去,兇手有再高的功夫也不可能時時刻刻跟著,咱們的去向只有自己人最清楚。」

彭濤也換了面貌,輕挑嘴角,早沒有平日里的憨實可靠,「現如今是坐實了罪名只差下判書了?」

顧雲山道:「既然謎題擺在眼前,猜一猜又有何妨?」

「好,那便也容我猜上一回。」他放下茶盞,與顧雲山對視,「阿禾之死,窗外松樹承重有限,在座的人當中只有你身邊余姑娘才有可能登上樹枝躍進三樓房間,我想,憑著余姑娘的功夫,想要不驚動彭某人並非難事。而離島登船之時,是誰拉住顧大人?如不是明知船上有詐為何會突然止步,放棄離開留仙島唯一的機會?至於楊小侯爺,出事時誰離得最近?是顧大人你。石門外突然起火,當時只留著余姑娘一人在外,如不是她還能有誰?要說喜福之死更是巧得離奇,咱們這知道化屍水的,我猜,左不過是余姑娘。」

顧雲山道:「彭大人所述在理,但也別忘了紅玉姑娘,她是何底細我們都不如彭大人清楚。密道一事從她口中而來,此事不假。是無心還是有意,就要等彭大人來猜了。」

「我要殺人,指甲蓋兒上動一動就完事,哪用得著這樣折騰。」

三人齊齊回頭,一併望向斜倚在榻上的月濃,彭濤嗤笑道:「好大的口氣。」

她笑了笑,或是因瞌睡纏身,又或是骨子裡透著輕蔑,半眯著眼,望著右手圓圓指尖,話到一半才抬眼看彭濤,「是真是假,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不可放肆!」沉著嗓子嚴厲喝止的人當然只有顧雲山。

她氣不過,撇撇嘴從春榻上跳下來,「不可放肆偏要放肆,彭大人您一路升官發財造就多少冤獄我不管,倘若要給我安罪名,先問過我手中雙龍劍!」

彭濤大約是怒極攻心,反而不做回應。料不到傅啟年一聲驚嘆,「雙龍劍?可是慶親王被盜多日的傳世之寶?」

「是……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被打個岔,氣焰全無,接下來都是虛張聲勢,紙老虎一隻,「總之,總是我要去睡覺了,誰也別想攔我!」

彭濤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是歇息還是另謀殺機?余姑娘難道忘了,是顧大人吩咐各位,在此非常之時務必待在一處,免得再給兇手可乘之機。」

「可是我快困死了,我娘說過我一個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樣子,怎麼能跟你們一群臭男人湊一塊兒?我的閨譽還要不要啦?」

「還知道自己是個姑娘家?」

「你別打岔!眼下我脾氣大得很,當心我揍你。」說著真抬起手,隨時要出招。

顧雲山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同彭濤說道:「彭大人見諒,她是個頂頂厲害人物,我也管不了。」

燭火幾近消亡,彭濤的臉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處,在光與影的操控中化作食人的怪獸,嘴角一抽,更像是背後拔刀,這就要撲上來取她性命。「余姑娘不怕死,誰又能攔著?不過此人極擅用毒,彭某人在此多嘴提醒姑娘一句,做人做事萬不可掉以輕心。」

她眼珠子溜一圈,渾然不曾放在心上,「那就讓他來試試,看看誰才是真真的毒中之王,別忘了我可是江湖上…………」

顧雲山插*進來,「行了,我都能背了,你省省吧。」

她正想走,又被彭濤攔住,「無論行兇者是誰,姑娘都不宜獨自一人。」

「想找個人看住我?」她自始至終都不曾害怕過,照她的想法事情簡單的很,除顧雲山高放同她之外,把其餘幾個捆起來看管好,只等京城派船來接即可,怕他什麼?「好呀,那就讓彭大人的紅顏知己紅玉姑娘陪著我不就好了?」

顧雲山皺眉,「不可,她嫌疑太大,你不要拿性命開玩笑。」

「我才沒有開玩笑,你們猜來猜去疑點都落在我同紅玉身上,倒不如讓我們倆湊合一夜,安安穩穩自然好,明兒早上如果我們倆誰死了,另一個就是兇手。」她言之鑿鑿,並非賭氣之言。

顧雲山這廂正要開口,立刻被她頂回去,「她要真能殺了我,這麼些年我也白活了,死而無憾。顧大人別再啰嗦,江湖人的事情你們不懂。」提上紅玉邊飛出去,到隔壁把門一鎖,徑直就往床上躺。

紅玉仍然虛弱,渾身上下瑟瑟發抖。她喉頭咽了咽,嘗試著喚月濃,「余姑娘……余姑娘……」

沒回應,倒數三二一立即睡過去,睡得死死的,雷打不動。

說好的決一死戰呢…………

留下隔壁一扇被撞得左右搖擺的門,還得顧雲山親自起身拉上,晃著腦袋連聲嘆,「看見沒有,我早說了,我管不了她。」

傅啟年問:「雲山兄,那……咱們幾個怎麼辦?」

「哎?」燭火徹底滅了,此夜無月無光,漆黑如臨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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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有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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