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孤島(十六)

第38章 孤島(十六)

第三十八章孤島(十六)

京城,大理寺。

到最後蕭逸還是把雞棚打掃完畢,顧辰也終於放開手讓阿毛自由地在煥然一新的雞棚里咯咯噠。

沒有七爺的日子就像學生沒了老師,花草沒了根莖,春風不帶細雨,寡婦失了姘夫……

一切都是如此了無生趣。

不如打牌。

又開始打牌。

打葉子牌。

顧辰手裡握著無量數、金孔雀、玉麒麟三張大牌,小孩子心裡藏不住事,忍不住從牌面山移開眼,偏過頭望著眉頭緊鎖的蕭逸嘿嘿嘿地笑。

蕭逸憤憤道:「別得意,拿一手好牌也不一定贏,哥哥今天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葉子牌高手。」

顧辰不以為意,「就你?嘖嘖,吹牛比放屁還勤快。」

又發愁,「七爺今天該回了吧,好久沒見,好想七爺和月濃姐姐,沒有他們的日子,寂寞得只想爆炸。」

蕭逸搖了搖頭,以一個過來人的姿態開口品評,「搞不好他倆回來的,都不完整了……」

「什麼意思?」

「你小孩子家家的別亂打聽。」分明是他先挑起話頭。

「一百子。」顧辰手裡牌太好,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打什麼,挑挑揀揀出一張三不靠。

蕭逸大喊一聲「碰張」,再而說:「大人這時候恐怕已經在船上了,見識過花花世界天仙美人誰還看得上余月濃那燒火丫頭,哼,回來就讓她滾蛋!」

「放屁狗,你就是嫉妒月濃姐姐。」

「我嫉妒她?你倒是說說我究竟嫉妒她什麼?嫉妒她人傻還是嫉妒她脾氣大?」

顧辰保持耿直,「嫉妒月濃姐姐人長得美,也嫉妒七爺對她好。你現在不但是放屁狗還是紅眼貓了呢。」

「我……我……」一攤牌一拍桌,「胡了!」

顧辰瞠目結舌,全然不敢相信,蕭逸一手湊也湊不攏的大爛牌居然贏了他,還要聽「放屁狗」自鳴得意,「哥哥早說了,就要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賭、聖!」

顧辰不服氣,鼓著腮幫子憋著嘴生悶氣。

蕭逸得寸進尺,「讓你幹什麼呢?我可得仔細想想……」

顧辰低頭默默撕著手指頭上的碎皮屑,越發地想念七爺。

七爺呢?

七爺被濺了一身血。

這一刻他與月濃之間隔著午後的光、光影之中漂浮的塵埃顆粒、一根鋒利細長的線、一具無頭屍、一場噴血的盛宴、一顆滾落的人頭。

鮮血纏繞著無極絲,將原本近乎無形的絲線染出血色的光。人頭咕咚咕咚滾下階梯徑直滾到月濃腳邊。

她低頭一看,原來是張著嘴雙眼外凸神色驚恐的喜福。

再抬頭,顧雲山也與喜福同樣表情,睜大了眼怔怔望著她,啞然。

「看我做什麼,我才剛來。」

她在門口,逆著光。顧雲山等人齊齊站在三層階梯處,滿面惶惑。彭濤自顧雲山身後繞到身前,還是那一副官老爺審犯人的模樣,扼他一回也沒長進,一開口就讓人滿肚子躥火,「余姑娘輕功蓋世來去無蹤,我等如何知道你何時來何時去?總不會這次還是湊巧。」

「把話說明白。」

「還要裝蒜?」

她抽出劍來指向顧雲山,「你來說——」

顧雲山卻問:「你方才去哪兒了?」

「現在是我問你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不是讓你來問我。顧雲山,別以為我真不敢動你。你要有一個字說得不好,我照打不誤。」動一動手指頭,彷彿擰斷他那截白白嫩嫩小脖子比捏死一隻螞蟻簡單。

他嘆一聲,慢慢走下階梯。「方才你走後,我與老傅、彭大人都轉回第三間想查一查迷藥是如何下的,留下高放與喜福在紅玉房間收拾殘局順帶查驗現場,突然隔壁一聲驚叫,走到長廊上就看見喜福瘋了似的往下跑,就在這裡——底層樓梯第三節,突然間身首異處。」他在細若無形的無極絲之前站定,一滴血終於重得掛不住,滴答墜在他腳面。「還請各位攤開手讓顧某一驗。」

他繼而沉默,彎腰避過蹦得緊緊的無極絲,走到持盛怒中的月濃身邊來。

而彭濤從善如流,頭一個攤開手走下階梯,坦然向眾人展示,「無極絲做得細不見,必定吹毛斷髮,要將它固定在兩柱之間,勢必要在手上留下划痕,誰手中有此痕迹,誰就是兇手。」說完好整以暇望著月濃,似乎只等她自投羅網。

傅啟年同高放也一併走下樓,穿過無極絲時傅啟年心中仍是發憷,嘀咕說:「能不能先斷了這東西,橫在這裡我真怕稍有不慎就跟喜福一個下場。」

顧雲山道:「無極絲柔且韌,非常人可斷。」

「唉……這都是是么事啊我操。」他攤開雙手在顧雲山與彭濤面前展示,「我的,嫩不嫩?美不美?」

誰也沒心思玩笑,接下來是高放,除了紅玉的血,什麼也沒有。

只剩月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有懷疑也有懇切,更多的是半信半疑糾結猶豫的複雜。她心中藏著千萬個委屈,卻一個字也不能說,必須咬緊牙關絕不示弱。她跟著黎青學了大半輩子,怎麼會把這幾個弱雞放在眼裡?

可是,好想哭。

「看什麼看!」這回凶的是傅啟年,把他嚇得一縮脖子,只剩個慫樣。

她紅著眼,放下劍,將心底殘餘的那一星半點希望都繫於顧雲山手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做人做事從來懶得跟人虛以委蛇。」再換個凌厲如刀的眼神,投向彭濤,「要驗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但驗出來若是沒有,我要你給我跪下,磕頭認錯。」

彭濤冷笑一聲,並不應對。

顧雲山微微頷首,不催不急,給了她足夠的耐性。

月濃伸出右手。

少女的手指修長細嫩,彷彿是春天枝頭初生的嫩芽,如玉又如雪,瑩瑩潤潤,驀地教人心頭騷動——癢。

她右手除了持劍的繭,再無缺憾。

她掀了掀眼皮,瞥一回顧雲山,望見他面沉如水一語不發,不由得心酸,收回了右手,再將左手伸出去,這一回自己都懶得看,晃了晃便問:「看夠了沒有?現在該誰給我磕頭認錯?」

四下寂靜,無人發聲。一陣風誤闖禁地,吹起她耳邊碎發,亦吹起顧雲山衣角。

「月濃……」他緊握雙手,不自覺的,連聲音都在發顫。

她尚且不知真相,還在賭氣,「別叫我,這回我再也不聽你的了,真是煩死彭濤,多嘴多舌胡編亂造……你們都看著我做什麼?」

傅啟年驚詫道:「余姑娘,你手上……」

「我的手怎麼了——」定睛一看,連自己都嚇得後退,一記重鎚落在胸口,悶在裡頭疼,「怎麼會這樣……」

她左手食指與中指上各有兩道細細的划痕,與樓梯口的無極絲相互比照,竟能完全吻合。

「這……這怎麼可能……」她喃喃,不能置信。

傅啟年問:「怎麼是左手?我沒發現余姑娘是左撇子啊。」

顧雲山面無表情,「你說過你最愛用雙刀……」

「顧雲山!」她當下認為往日情義不再,她被顧雲山徹底背叛,這個奸險小人,她只想一刀殺了他解恨。

彭濤的臉在她看來噁心到了極點,疑犯落網,他得意洋洋,「余姑娘,你還有何話說?」

月濃連退數步,慌亂之中被門檻絆住,差一點撲倒在眾人之間,她仔細回想,混亂中了悟,「我知道,一定是船夫,是他!是他趁我暈倒之後在我手上留下這些,好讓你們都以為是我做的,你們這群混賬王八蛋,你們冤枉我了!」

顧雲山只靜靜地憐憫似的望著她,半個字不肯多說。

高放忽然發聲,平靜如死水一潭,「三位大人,方才荒亂卑職不曾呈稟,方才在紅玉床底發現船夫屍體,喜福也是因此嚇得慌不擇路。」

「死了?」她眉間緊鎖,全然無法相信,「我明明昨天晚上才見過他,怎麼會是死人?」

高放道:「屍體已僵,看情形,已經死去多日。」

「為什麼會這樣?不可能……這不可能的……明明他昨夜出現在紅玉床前,穿著那件破衣裳,拿顧雲山的命逼我……」她扶著門框陷入清晰卻又不能確信的記憶,彷彿落盡無底深淵,滿心滿眼都是絕望,「都是你!」她愈發恨上顧雲山,「早知道就不管你,與他鬥上三百招,我就不信我會輸給一個瘦猴子。」

回想起來,仍是不能確定,「不行,我得上去看看床底下死得究竟是人是鬼。」

彭濤橫在她身前,「真相大白你還不束手就擒!」

「束你個大頭鬼!滾開,不然一劍削掉你那顆頭。」

傅啟年藏到顧雲山身後,「云云云云山兄,這都看你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不得啊。」

顧雲山被逼到絕境,心一橫,張開雙臂死死抱住她不放。

咦,這是什麼絕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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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有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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