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活埋(三)
第五章活埋(三)
從顧雲山排頭換成月濃領隊,礦洞內瞬時間陽氣鼎盛,蛇蟲鼠蟻都退開,讓出一條康莊道直通地穴。
衙役在洞穴邊緣停下,顧雲山終於肯從月濃背後現身,蹲在洞口往下看,屍體已經被搬走,只剩下黑漆漆一隻二丈余深,三尺余寬的洞,黑咕隆咚的什麼也不剩。他在舌底含一口薑片,大著舌頭嘀咕說:「則腫摸看的清?」
又從這一側繞道對面,拿著火把往洞里照,無奈太深,還是無果。「我得下去看看。」說出這句話來,心裡要先抖三抖。
蕭逸道:「大人,聽聞屍體放久了,下面堆滿了食腐的蟲蛇,大人皮嬌肉嫩,去不得的。」
顧雲山蹲在洞口,撓了撓頭,鬱悶至極。猶豫了半天,居然抬起頭仰望月濃,鄭重道:「小月兒,你說過要保護我的…………」
「…………」並沒有說過。
沒意外,月濃先他一步下去,她掛在繩上冷冷靜靜地燒死了成堆的千足蟲、蛆、蚯蚓,才讓雙腳落地,抬頭等顧雲山下洞。然而他在繩索上搖搖晃晃掛不住,粗麻繩磨得手掌疼,一鬆手,眼看就要摔個大屁蹲。還好洞內狹窄,月濃伸出雙手輕鬆接了他在懷。顧雲山享受著公主抱的待遇,厚著臉皮不肯從她懷裡下來,「挺好,你就這麼抱著老爺吧。現在往旁邊走兩步,我看看牆壁上留沒留東西。」
洞底臭氣熏天,月濃憋著氣往前兩步,讓顧雲山能在她雙臂之間舉著火把查看可觀之處。他扒拉下來一塊泥在手中捏碎,手伸到月濃面前,「你聞聞。」
「臭得狠。」
「除了臭沒別的了?」
月濃搖了搖頭。
顧雲山說:「那我不聞了。」
你——月濃默默忍下這口氣。
顧雲山再扒拉著她艱難地向下彎腰,去看洞底,「屎尿都有,真夠可以的。」
回頭不忘叮囑月濃,「抱緊我,別把你老爺掉屎堆里。」
「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
「你方才沒聽見蕭逸說話呢?老爺我……是嬌花,要仔細澆灌,細心呵護……呵,這蛆蟲長得挺大個了,看來吃得挺好。哎哎,小心老爺的腿,掐著我大腿肉了你知道不知道?」
噗通一聲,月濃撂挑子不幹了,把喋喋不休的顧雲山扔進屎坑裡,踩著他小腹往上爬,冷冰冰表情,頭也不回。
礦洞里一時如水沸,顧雲山在坑底驚叫,「這都是什麼!有蟲,有蟲爬我衣袖裡!快來人,都你娘的死光了嗎!」
月濃輕鬆利落的爬上地面,看蕭逸趴在洞口急得要哭,「大人稍等,卑職這就下來。」
這可是頭功,誰也別想搶,他要親力親為,做老爺的絕世英雄。
蕭逸慢慢往下爬,顧雲山已經貼著牆壁站起來,在底下惡狠狠賭咒發誓,「余月濃,你個死丫頭,不弄死你我跟你姓。」
「好得很,余雲山,我等著看。」
她氣焰囂張,氣得人天靈蓋都要衝出洞頂。
好在這時候蕭逸成功落地,顧雲山的委屈有人可訴。「聽見沒有,聽見沒有,她叫我什麼,這就給老爺我改姓了……」他扯著髒兮兮的衣擺展示給蕭逸,「看看,她弄了我滿身屎尿,居然還敢說等著瞧…………」
蕭逸心如刀割,「大人別哭,千萬別哭,誰先哭誰先輸。」
他轉過身蹲個馬步,拍了拍左肩,「繩索不穩,大人踩著卑職的肩膀再拉繩索,略爬一段,上頭自然有人接應。」
蕭逸表忠心,顧雲山當然不會拒絕。把蕭逸踩得往爛泥里又陷了半寸,月濃在地面上看著都不得不佩服蕭逸。
「真厲害——」背後突然飄出聲來,嚇得她汗毛倒數。
「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剛才呀,老爺叫救命我就來了。」顧辰身量與月濃相當,兩人並肩站著,聽他搖頭感慨,「蕭逸和七爺之間,真是屎和蛆的情義,相當感人。」
費了老大勁,顧雲山才爬上地面,他臉上身上滿是污跡,喘著氣瞪她,「余月濃!」
「我在呢!」
「你等著。」他呼哧呼哧爬起來,低頭目睹自己的滿身狼藉,欲哭無淚,「蕭逸。」
「卑職還在坑裡,但請大人吩咐。」
他招招手,吩咐馬臉衙役,「去把外頭的人都叫進來,搜洞,上面下面一根毫毛一滴血,全給我查清楚。」
「是,小的這就去辦。」大馬臉一路小跑竄出去,顧雲山繼續瞪月濃。
蕭逸在坑底叫喚,「阿辰,臭小子搭把手,把你蕭大哥拉上去。」
顧辰反問說:「你不是會飛嗎?」
遠遠傳來回聲,「日你妹!」
留在洞外的衙役舉著火把竄進來,約莫三十人,頓時將低矮狹窄的礦洞照得火光通明。
顧雲山依舊盯著月濃,綳著一張騷人墨客的風流臉孔,做著三歲小孩才有興趣的無聊事。在人人忙碌的檔口,突然間從側面伸手抱住月濃,兩隻手環緊了,死死不放。
月濃木獃獃看著他,好半天才想明白,原來他這是為了把髒東西都蹭回她身上。
顧辰把長*劍夾在腋下,一面往坑洞里扔石子,一面說:「月濃姐姐,這是七爺獨門的血腥復仇術,一般人看不到的。」
顧雲山得意地向她揚了揚眉,因他「復仇心切」,兩人挨得極近,她的眼、她的眉,她一雙不點而朱的唇如春末的桃花蜜,毫不知恥地晃蕩在他眼前。
真是個木魚腦袋,芙蓉面,白費一身絕好皮囊。
月濃不耐煩,「信不信再把你扔下去?」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混跡官場怎會不知,當即便鬆了手,召來顧辰,「山頭上有線索嗎?」
「沒有,所有的狗都安靜如雞。七爺看出什麼來了嗎?」
顧雲山把手上沾的髒東西都往顧辰身上蹭,順帶說道:「壁上泥土鬆軟濕潤,坑是新挖的,遠不過三個月,專為埋屍而設。坑底下的蛆蟲都吃得有你指節長,至少死了四五日。對了,蕭逸,你說這裡頭一共幾具屍?」
「七具,其中有一具只剩零碎骸骨,拼拼湊湊看得出來是個人,就是缺了腦袋。」蕭逸在底下喊話,竟還能引出回聲,層層疊疊如在曠野。
顧雲山道:「腦袋肯定在坑底,你再找找。」
怎麼找?坑底泥濘一團,他只能憑感覺。嚶嚶嚶,開年頭一份差事怎麼就這麼難。
「十七天……」顧雲山喃喃道。
月濃疑惑道:「一般人沒得飯吃,七天就死了,從三月初一失蹤到現在,已經二十三天,推算他們在六天前陸續死亡,那這幫人是怎麼熬過十七天的?」
「難得你開竅,至於為什麼,你這個小腦袋恐怕是想不到咯。」
「又說我傻。」
「這回倒不是……」
他自懷中再抽出一張綉帕,低頭慢慢細細擦著手。月濃想了半天,猜測說:「難道他們吃土啊?」
顧雲山把綉帕扔她身上,「小月濃,看來沒讓你嫁給孫夢淮,是本老爺積大德了。」
「你什麼意思?」
「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個意思。」
「找著了!大人,卑職找到了!」蕭逸的聲音帶著顫,像是害怕,又像是噁心,「就是……就是不大全。」
顧雲山指派顧辰拉他上來。蕭逸捧著衣擺,還記得讓月濃背過身,適才攤開來。
「大人……也就這麼幾片而已。」
「腦袋也能砸開,這得費多大勁。」
蕭逸衣擺上,頭顱已不可稱為頭,毫無章法地碎成片,鼻子眼睛找不著了,只曉得有一段是下巴,有一段是長著頭髮的後腦勺。
顧辰看得津津有味,「這個下巴好像蕭逸的哦。」
顧雲山又拿出一張新帕子捂住口鼻,「這得多大力氣?阿辰,你去找個腦袋試試看。」
「哎,我明兒就去。」說完摸了摸蕭逸地後腦勺,嘿嘿地笑。
蕭逸腿肚子打顫,「大人,這腦漿把我衣裳都浸濕了。」
「不是腦漿,是屍水。」
「大人,卑職想吐。」
「不許吐——」
話還沒說完,蕭逸就揣著碎腦袋嘩啦啦吐了個乾淨。過後請示,「大人您看,這腦袋還好好的。」
「行行行,趕緊交給仵作。」
蕭逸苦著臉說:「大人,連台縣的仵作年前就死啦。兒子又是個傻子,頂不了缺。」
顧雲山後退一步,「那你就捧著這東西回衙門。」
「是,卑職聽命。」聽著像是哭出聲了。
「大人,這兒有血跡。」接近出口,一衙役高舉火把,在角落處一顆凸起的岩石上發現殘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