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055章 計與計
「小姐,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站在門口,正在教訓下人,高福猛一抬頭,竟然瞧見謝馥走了過來,頓時瞪大了眼睛,顯然是沒想到。
謝馥不是去看葛秀了嗎?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謝馥走下台階來,方才與秦幼惜閑談了兩句,便從五蘊茶社告別,一路回來,卻沒想到會在門口碰到高福。
眼瞧著高福一臉的驚詫,謝馥倒是淡定了。
「阿秀蠻好,倒沒什麼可擔心的。」
要緊的是,現在也輪不著自己去關心她了。
說張離珠是個脾氣傲的,謝馥也好不到哪裡去。
葛秀明擺著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面兒上,好像她沒能求仁得仁,都要怪到自己的身上一樣,倒叫謝馥覺得這一陣的朋友相處,都是自己錯了。
只憑著捕風捉影的傳聞,她就能懷疑到自己身上,一面自憐,一面怨懟旁人。
完全冷靜理智地來想,謝馥覺得這樣的人在宮中活不長久。
可她又是葛秀的朋友,打心眼裡希望她能好一些。
想著,謝馥就搖頭笑了。
高福一臉的遲疑,只憑著這麼多年的經驗,知道事情怕沒那麼簡單。可這終歸是女兒家的事情,他也不好多問,只能笑得越發祥和。
「姑娘回來得早也好,徐婆今日買了一條好新鮮的鯉魚,正說若是中午不殺了吃,放到晚上就不好了。你這一下回來,她可不愁了。」
「徐婆可許久沒下廚了。」
謝馥朝著高福頷首一笑,「那馥兒可等著徐婆的好手藝了。」
高福點點頭:「回頭我就跟她說去,您慢走。」
他讓開半步,謝馥走過來,從他身邊經過,腳步輕巧得很。
只是高福心裡終究沉甸甸的,伸手招了個小廝過來,在身邊耳語了幾句,便又揮手打發那小廝去了。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英俊遠遠瞧見了謝馥,撲棱著翅膀,在架子上上躥下跳。
霍小南指著它對謝馥道:「您看,這小畜牲,天氣熱了,倒越發蹦躂起來。」
「只是半句新詞兒也沒學會,著實太蠢。」
有關於鸚鵡英俊的好口彩,已經是謝馥主僕幾人之間經常的話題了,進門的時候,她只是照舊在英俊喝水的小碟子里倒了一點水,摸了摸它的頭,便進了屋。
「天兒熱了,叫喜兒做些冰鎮的酸梅湯吧。」
坐下的時候,謝馥吩咐來一句。
滿月點點頭,道:「往年您早早就在念叨了,今年這時候才想起來,奴婢早叫人備下了,就怕您什麼時候想起來又沒得吃呢。已經叫喜兒端去了,奴婢先給你打個扇子吧。」
說著,去旁側的匣子里取了一把畫扇來,慢慢給謝馥扇風。
謝馥瞧一眼外頭,霍小南還在那兒逗鳥,也就沒喚他。
「你心思倒是越來越細,做事也越發周到起來,這長進,我都要不認得了。」
「那是,您是沒聽上次秦姑娘是怎麼說奴婢的。」一想起那一日的事情來,滿月還氣得跺腳,「說什麼奴婢跟在您身邊沒長進,全是說瞎話呢。這回我要叫她長長見識。」
純粹的賭一口氣罷了。
不過能做到這份兒上,比起旁人來,還真不知厲害了多少倍。
有這丫鬟,謝馥可省心呢。
不一會兒人,喜兒就端了冰鎮酸梅湯上來。
謝馥喝了兩口,方覺得暑氣漸漸消下去。
滿月瞧她好一些了,才斟酌著開口:「今日在葛府,葛小姐那般說話,奴婢聽著心裡著實不舒坦。」
這只是要起個話頭,問問日後的打算罷了。
謝馥明白,只道:「一時豬油蒙了心,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我自來對人無愧於心,便是當時我將珠花換給她,也不過是為了她好。當時她若覺得我做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便不該接受。一旦選擇了,最後結果不好,又怪罪到我身上……我倒不覺得冤枉,只是可憐她。」
世間人,能不怪罪他人的又有幾個?
人該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偏偏太多太多人只以為那是旁人的過錯,而不願正視那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甚至因此對他人此前的好心視若無睹。
這豈能不算是忘恩負義?
興許葛秀沒這般嚴重,可謝馥自問做朋友之時,她不曾有半點虧心之處。
「罷了……由得她去,走一步看一步也好。將來興許真的就這樣陽關道,獨木橋。」
謝馥搖搖頭,不想太多。
「倒是我都不曾得知消息,她卻知道皇後到底為什麼選中她,著實有些奇怪。」
皇后。
陳皇后的一舉一動,才是叫人迷惑不已了。
謝馥回想著當日的一幕一幕,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此刻,皇后的慈慶宮中,也有人陷入了沉思。
李貴妃的目光,落在自己塗著鮮艷蔻丹的指甲上,接著緩緩抬起手來,眼底閃爍著暗光,似笑非笑:「皇後娘娘,看來這高鬍子是防著您呢。」
「妹妹這般說,倒叫本宮有些不明白了。」
被這樣直白地指出高拱防著她,陳皇后臉上竟然半點顏色也沒有改變。
比起昨日從乾清宮出來時候的憤怒,此刻的陳皇后已經收斂了那種外放的激烈,將所有的心思都納入了一顆沉靜的心中。
「我都聽外面人傳上了,說是自打皇後娘娘您挑中了葛家那丫頭之後,其餘大臣家的姑娘都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入了宮,成了皇上的妃子,所以紛紛開始相看人家。高鬍子只怕也只是其中一例,聽說正正好看中了李遷家的幼子。」
李貴妃笑意盈盈,又將兩手交疊在一起,放在金線綉滿的裙擺上。
「那孩子您也認得,就是陪著太子讀書的那個。臣妾曾瞧過,是個樣貌周正,人品也正直的,想來高鬍子的眼光還不錯。」
「是么?」
陳皇后不置可否。
「倒不是本宮挑中那丫頭,只是昨日入乾清宮見皇上,又看見那奴兒花花纏在皇上身邊。皇上鬧著要幾個新人嘗嘗鮮,我們打理後宮,又怎麼能不順著皇上的意?」
李貴妃只聽著,沒說話。
皇后又道:「當日宮宴,葛家那丫頭先挑了一隻藍紗金線芙蓉,後來又在湖心亭里瞧見她,卻換了一隻淺紫的海棠,想必是謝家那丫頭換給她的。一人一隻,她一人卻前後換了兩隻,就如此急迫想要進宮嗎?所以,本宮不妨成全了她。」
說著,陳皇后便轉頭來看李貴妃,笑得優雅:「貴妃妹妹說,是這個道理吧?」
李貴妃哪裡不知道,葛秀只是想嫁給太子,而不是要成為皇帝的妃嬪。
相比於其他閨秀,葛秀有天然的優勢。
她出身不低,樣貌學識都不差,更有父親即將卸任,出身也正好降下來,正好符合后妃遴選的標準。其他人,如張離珠者,反而沒有她合適。
所以,葛秀可以對自己抱有不低的期待,可惜了……
這一切,都被皇后給打破。
說什麼順著皇帝的意思辦事,也不過只是借口。
李貴妃此前與皇后的相處,都算是不錯,可她沒想到,在這個當口上,皇后竟像是要忍不住了。
這一次直接讓最有可能成為太子妃的葛秀,變成了隆慶帝後宮之中一名普通的嬪妃,分明就是在告訴她,告訴所有人——
想要趨炎附勢的都看清楚了,再靠近太子一系,就是這個下場。
皇后是厭煩了這些紅眼和白眼,要叫所有人知道,如今還沒改朝換代,誰是後宮之主,都要睜大眼睛看清楚。
只可惜,自己還偏偏不能跟皇后爭。
反正隆慶帝蹬腿也只是時間問題,李貴妃自問年輕貌美,有的是時間跟皇后耗著。
至於那些個小姑娘,倒霉不倒霉就看她們自己了。
她們的命運,與她全無干係,只要太子能登上皇位,李貴妃就是日後的太后,到時候誰笑誰哭,還不一定呢。
想著,李貴妃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只道:「娘娘說的是,的確是這個道理。臣妾也想著,這樣未必不是壞事。興許,皇上一個高興,就真的離開那狐狸精了呢?」
一直沒變臉色的皇后,在聽到「狐狸精」三個字的時候,終於臉色一沉。
奴兒花花,簡直是六宮之中人人得而誅之的存在。
興許,是找個機會給料理了。
「但願如此吧。」
皇后抬手一按自己的太陽穴。
李貴妃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她款款起身,行禮告辭:「天日漸熱,娘娘可注意身子,莫太勞心勞力,臣妾先告退。」
「嗯。」
皇后輕輕應了一聲,便搭上了眼皮,假寐起來。
李貴妃的裙擺逶迤,慢慢出了皇後宮中。
刷得一片深紅的宮牆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蹦蹦跳跳,像是在玩什麼遊戲。
李貴妃微微一怔,喚了一聲:「壽陽!」
壽陽公主聽見聲音,一下轉頭望過來,露出一張紅撲撲的笑臉,立刻朝著李貴妃奔過來,一把鑽進她懷裡,甜甜叫著:「母妃!母妃!」
「這大熱的天,怎麼在這裡等著?」
李貴妃少見地露出心疼的神情來,轉而眼神一厲,看向伺候的太監和宮女們。
「你們怎麼伺候的?公主來了也不知道進去通傳一聲嗎?還敢任由公主站在這日頭下面,你們——」
「母妃,母妃,別罵他們。」壽陽公主一瞧自己身邊的人都被母妃罵得瑟瑟發抖,連忙出來求情,「是壽陽知道您進去跟皇後娘娘說話,所以沒叫他們進去說的。壽陽有話跟您說,不想被皇後娘娘聽見。」
「……」
李貴妃一時訝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牽起壽陽的小手,朝前面走著。
「有什麼事不能說啊,還怕皇後娘娘聽見?」
「是跟先生有關的。」壽陽噘著嘴,想起白日里的事,心裡老大不高興了,「壽陽不喜歡他們,長得難看,還凶壽陽。皇後娘娘派來的大宮女姐姐跟先生,都好嚇人的,壽陽不想要他們。」
原來是這件事。
此事李貴妃也思索良久了。
她牽著壽陽的手,走在長長的、沒有盡頭的宮道上,眼神閃爍之間,已經有好幾個主意從腦海之中劃過。
壽陽是她所出,可她畢竟不是這六宮之主。
上次太子帶壽陽回來,說壽陽不懂規矩,便給了皇后借口,讓皇後去翰林里找個了老頭兒教壽陽讀書,還派了身邊的女官來教壽陽規矩。
那可真是打臉呢。
李貴妃現在都還記得。
如今壽陽是半點也不喜歡來教她的那些人……
說實話,李貴妃也早煩了。
壽陽半天沒聽見母妃回復,只以為是她不同意,嘴一癟,就要哭起來。
「母妃也不要我了,母妃也不要我了,哇……」
「別哭別哭,壽陽別哭,誰說母妃不要你了?母妃可疼你了。」李貴妃連忙停下來安撫,半蹲下身子,拍著壽陽的背,輕聲道,「不喜歡那些先生是不是?那母妃去求父皇給你換一個,可好?」
壽陽立刻不哭了,紅著眼眶道:「父皇會同意嗎?」
李貴妃精緻的眉梢微微一挑,眼底的光芒卻已經晦暗了起來。
一箭雙鵰之計,之前她怎麼沒想到呢?
伸手溫柔地撫摸著壽陽的發頂,李貴妃笑得慈和極了。
「父皇會同意的。你之前不是喜歡張家姐姐嗎?還說不喜歡那個謝馥,可母妃聽說,那謝馥也是有本事的,若將這兩人請來教你,真是再好也不過了。回頭她們還會陪你一起玩……我們一起去求父皇,讓他下旨請先生入宮,好不好?」
壽陽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