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神助攻
添丁進口是好事,不管是誰生的,爹總是申王。申王以眼下高齡,又得一子,極大地緩解了因洪水帶來的焦慮心情。龍首城的氣氛,也為之一緩,接著,麻煩來了。女媤自從做了母親,心境也為之一變,轉而要為兒子考慮起來了。她與母親面和心不和,面和也只是做給申王看而已,與哥哥從來是冷淡疏離的,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孩子,一顆心都撲到了孩子身上。
她想為孩子討封地。
女媤算過了,以申王的年紀,能活幾年還真不一定,不趁申王還活著,早早為兒子謀塊地方,一旦申王死了,自己母子會是個什麼下場,還真不一定。反思一下,這兩年她真是將申王的後宮得罪得不輕,裡面不乏一些背景雄厚,而有子女成年的前輩們。
那必須不行!不能落到他們手裡!得趁王還在,討要個不錯的封地,多要些人口。
時機不對。
若是沒有大水,整個中土、北方,廣袤的原野,大片的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即便是荒野,因土地平整肥沃,只要有人,開荒也不用費太大的功夫。建城亦然,選近河之地,北山面水,起牆建宮。
如今倒好,大水一來,許多原本合適的地方,都不合適了。不少部族遷徙,又有一些國家的國君,自己便帶著百官百姓再尋合適的地方去了。適宜的地方少,幾乎不夠分的,女媤再想從中要一片地方,那便要從別人口中搶奪了。
哪怕是王,也不能幹這樣的事兒啊!王也只能分配他自己的土地,不是嗎?想動別人的家業,也有得個合適的理由,靠明搶,可是不行的。然而,申王可不是省油的燈呀,人人都怕他動歪心思。
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夜禱祝,只盼女媤母子速死。
陳后原本是不想管這件事情的,只要不侵佔她兒子的地方,管你們怎麼著呢!然而……陳後有姐妹,有兄弟,陳侯的姻親不少,申王的後宮里對陳后禮貌的人也有許多,當雙方再次結成姻親。總有那麼幾個,隱約聽說自家要被割肉。便求到了陳后的頭上。
作為王后,陳后也覺得自己有義務提醒一下申王,不要顧此失彼。她說得很委婉:「孩子還小,待長大了,水也退了,地方也多了,再擇合適之地,不好么?」
申王瞄了她一眼,不吭氣,心道,你哪裡知道我的擔心?
陳后再勸,申王卻一言不發。王與后,隱隱有了失和的跡象。
庚便是在這個時候,到了天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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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邑的城垣還是那麼高,阿梃看得呆了一呆,道:「哎喲,真是座大城了。」
庚哼了一聲:「當然啦!」又添了一句,「不過也沒什麼,我們君上遲早會有比這更好的城。」
阿梃收起了嬉笑的模樣,端端正正在坐在馬上,認真地贊同:「那是當然啦!」這個王,也管不好他的國家,四處水澤,百姓流離,自然是不如越君身先士卒,不畏勞苦的。
庚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等下要去見的是上卿太叔,一定要尊敬再尊敬,不可對他無禮的。」完全忘記了她自己當初對太叔玉的貶詞。
幫親不幫理,就是這麼的耿直!
太叔玉此時正在龍首城,王有召,不在也是不行的。為表對王的尊敬,庚作為使者還是要先求見申王的。不過,這不妨礙他們在事先互通消息。托衛希夷的福,太叔玉自己在宮中,安排了夏夫人提前出城來見庚,告知一些書信中不方便提的事情,又或者是近來發生不及傳遞的消息。
一見到庚,夏夫人吃了一驚:「長成大姑娘了嘛!」可沒有小時候討人厭了,挺好的。
庚含蓄地笑笑,她在外人面前總是不肯多言的。
夏夫人也不是來跟她閑聊的,匆匆便將城中之事告訴了她。庚道:「原以為已經想得很周到了,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事情了。是了,有個小王子,也不稀奇的。」
夏夫人道:「那些都與咱們無關,不犯到咱們頭上,誰個理會他們。來與我說說,希夷怎麼樣了。唐公,是怎麼回事?」最後一句,她是壓低了聲音問的。
阿梃卻聽得清楚,將胸一挺,硬擠了進來自我介紹了一番,又說:「好教夫人知道,我們這番來,還有一些事兒,正與夫人有關。阿庚不曾說來。」
「阿庚?」你說得好親密啊!夏夫人動動眉毛。
阿梃掏出了衛希夷的書信遞給夏夫人,道:「正是。」
夏夫人見上面也寫有自己的名字,便拆了封,上面,衛希夷將諸事交待詳細——好大一卷的竹簡。讀完了,夏夫人喜極而泣:「往後便是一家人啦!哈哈哈哈!」
庚也放下心來,難得靦腆地道:「嗯。」
夏夫人又說:「那咱們得好好合計合計了,可不能吃了虧!那個唐公,怎麼回事?!我看他在天邑的時候,不怎麼像樣子嘛!」
庚斟酌著措詞:「也許,許多事情能自己做主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夏夫人道:「哼,沒見到老夫人,他且要耗著呢。哎呀,老翁真是個好人呀!」這位老翁,自然說的是屠維了。
「是。」
「希夷要很久才能回來嗎?你與我說實話。」
「三、兩年總是要的,南方人少,做活或許不如人多的快,卻也省了很多的麻煩。一總幹起來,反而比北方快。耽誤時間,還在荊國。只盼五年內能成事。」
「荊國也不小了罷……五年,會不會來不及?哎呀,我都等不及了呢!」
庚笑了,夏夫人往日對她可沒這般親近,人生的際遇真是有趣極了:「事情有了大模樣,便能抽空回來了呀。」
夏夫人又想笑,還要壓抑住了:「那多累呀……」
兩人繼而互通了消息,夏夫人將太叔玉囑咐過要告知庚的事情,悉數告知。庚也自己斟酌,將適合告訴夏夫人的事,一一告明。其中,更涉及了太叔玉認母一事,夏夫人聽得尤其仔細。
庚道:「我君將獻土於王,王必會承認我君,我會請王為我君正明,則要上溯父母家史……」
夏夫人喜道:「我就說你從小就有辦法,就這樣!不著痕迹!也是天意!」她更打起主意,要與父親夏伯通個氣兒,務必將此事辦妥。再次提醒庚,關於女媤的事情,必會有人問起,一定要慎重,不要將衛希夷拖進這潭渾水裡。庚問道:「夫人的意思呢?」
「幫了她,以後與此有關的事兒,都要被記恨。」
「好,我知道了。」
車進了城,夏夫人與他們分開:「好了,我就不去了,說的事兒你都記住了。夫君也在宮中,有事,他會提醒你們的。」
庚道:「有勞夫人。」
【有禮貌了呀……咦?旁邊那個小子,叫阿梃是吧?】夏夫人好奇得要命,這個阿梃,看起來,有點意思哎~不對,現在得回去,準備好酒好菜,夫君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的,一定要慶祝一番。只是阿涅那裡,咳咳,要讓他認清現實還要花些功夫。
夏夫人很好說話,只要不跟太叔玉作對,那就不是個壞人。虞公涅改邪歸正了,她也會顧及一下對方的感受。
夏夫人回家咬手指頭想辦法,庚順順噹噹進入了宮城。這一回,阿梃再沒有發表什麼沒見過世面的言論,端端正正跟在她的後面,儼然一個忠誠可靠的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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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天邑,她的身份都要再高一層,這一回,因衛希夷確定將白牛城與了她,她便不止是越君的使者,也是一城之主君了。這樣的變化,令從頰上烙痕認出她的申王,感慨萬千。
「原來是你。」
庚規規矩矩行了禮,站在階下不在多言。阿梃卻趁機將這殿上殿下打量了一番,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最亮眼的是一個不太好差別年紀的男子,原來,男人也能用「漂亮好看」來形容啊!
申王也對這個副使表現出了興趣:「哈哈哈哈,又一個看阿玉看呆了的!」
【太叔玉!完了……】阿梃一陣緊張,原來他就是國君的哥哥呀!
阿梃道:「沒呆,就是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
太叔玉:「……」妹,你怎麼派了這麼個人來?
申王笑道:「怎麼,唐公也在南方,據說與越君在一起,唐公不好看嗎?」
「那不一樣,」阿梃搖搖頭,「不一樣。說不出來。」
申王大笑,笑完,對庚道:「唐公與我說治水,我原以為是孩子話,沒想到他居然已經與越君開始做了。」
庚道:「不知唐公有些議,我君得城之後,不忍百姓苦於水患,便動手了。」
一旁女息終於忍不住了:「妄自稱君,又不來朝,是真的走不開嗎?」其中雖有私怨,卻也是許多人,包括申王,共同的疑惑。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力量,腰桿硬了,反叛太常見了。這不是太叔玉為衛希夷辯解幾句就能夠解決了的,何況,女瑩也沒有回來,姜先也沒有回來。從天邑討了不少補給走,如今一點回報也還沒見著呢!
庚不冷不熱地加了一句:「我君熱心,見不得人受苦,施以援手時,從不顧慮自身。」字字有力,她自己就是明證。
女息被堵了回去。
庚挑挑眉,還沒說什麼,阿梃便將話接一過去:「阿庚,正事兒還沒說呢,別跟閑人拌嘴。」
女息:……真的要氣死了。
庚懵了一下,重複道:「正事?」
阿梃道:「對啊,地圖!」
庚剜了他一眼,不是你打岔我早想起來了。眼見著一場謁見,從嚴肅變成了搞笑,庚無可奈何地順著這股風氣往下走,雙手奉上了地圖,將姜先、衛希夷、女瑩三人對申王進獻的土地指與申王來看。
申王對南方地理不算十分熟悉,卻也有些印象,展圖一看,見三人給他劃分之處連成一片,以南方多山之地,半是肥沃半是貧瘠,也不是搪塞。他先以為姜先能索得三、五城池,便不算無能,分與自己一、二,便是有良心,女瑩更是放虎歸山,也是他無力再管南方,至於衛希夷更是上天入地,不在計劃之內。現今三人數城,地方三百里,一個不算小的國家,就這麼出來了。
申王大力贊同道:「好,很好。」
庚趁勢請申王為衛希夷正名,正式承認她為越君。申王笑道:「怎麼?有南君承認還不夠嗎?」
庚道:「您要覺得夠了,那就算了。」
申王也被堵了,有心與她賭氣,想想還是忍了:「還是這樣不會說話!怎麼派了你來做使者了?我要與你一般見識,你這事便辦砸了!越君自己,很好說話的!」
「都是實話,好聽不好聽,那就沒辦法了。」
不不不,我一點也不想再聽了,你請走吧!
庚還沒完:「那您是答應了嗎?」
「答應了答應了!」
庚便請求申王,為衛希夷頒下命令來,承認某人,頂好是細數家史,父系如何輝煌,母系如何榮耀。如果數不出來,那就只好誇自己,固然驕傲,總有些……缺憾。
申王一口答應了!
為他執筆的,卻是姜節。
都是自己人吶!
此事不須立時便要出文頒行天下,申王得了土地,總要慶祝一番,鼓鼓士氣人心。再者,申王還有一個心思——既然女瑩獻土,即代表著還活著的南君他對女媤等人並不絕情,申王有心,將幼王封於南方。兩封冊書同出,局面一定很好,申王想。
這便給了庚串連的時間。
夏夫人已經見過了,晚間再去太叔府上即可,出了宮門,便直奔姜節家。
姜節對申王的感情略複雜,聞說衛希夷給他獻了不少土地,一面為申王疆域的擴大而高興,一面又有些埋怨:「怎麼給了這麼多?她自己還過不過日子了?」庚慢吞吞地又摸出一份地圖來:「那獻給風師的,還給不給了?」
姜節:……這是什麼熊孩子?!
有了姜節這個內應,許多難題便迎刃而解了。這也在庚的算計之內,申王收了衛希夷的好處,當然要給她大開方便之門。比起尚未曝光關係的太叔玉,姜節與衛希夷師出同門,讓他去誇獎衛希夷,即便誇錯了,也是他們自己的恩怨。
姜節也不客氣,庚一講,他便全明白了。裝作十分儘力的樣子,跑了許多地方,然後有一天夜裡,駕著車,以一種逃命的姿態闖進了太叔玉的家裡。然後便聽到府里一片混亂之聲,祁叔玉與夏夫人連夜入宮,求見申王。
再然後,關於「祁叔與越君原來是兄妹」的消息,便不脛而走了。
也不是什麼隱秘的事情,蓋因太叔玉第二天便派人去了龍首城。原本他自己要親自動身的,卻因申王阻攔,改而派了心腹之人前往。那一廂,夏夫人也跑到娘家老人那裡,詢問舊時之事,又尋找昔年瓠城遺族、虞王宮中舊人一類。
到得夏初,女杼便親自到了龍首城,同行的還有風昊、風巽與衛應,太叔玉早早得到消息,與夏夫人攜著兒子們親自迎接出城。甫一見面,太叔玉便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拜倒在地。夏夫人摟著兩個兒子,哭作一團。
女杼是最能撐得住了,捧著太叔玉的腦袋,輕輕地說:「轉過頭去。」
太叔玉不明就裡,依舊聽話照做。女杼拇指輕撫他的耳下頸側,那裡一道微微變形的長弧。夏夫人淚眼朦朧里,張大了嘴巴:「這都知道?」
當眾找到了印記,才將事情砸實了。
女杼輕喚衛應:「阿應,過來,拜見兄長。」
一番認親,其樂也融融。庚抱著胳膊偷便地看,自己真是越來越心軟了,看到這樣的事情,居然覺得感覺了,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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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廂其樂融融,王宮中,申王正頭疼。女媤聽說要將她的兒子封在南方,抱著兒子要投湖。
申王是真的不明白了,王后都對他冷了好幾個月的臉了,他容易嗎?為何女媤不能領情?小姑娘家家的,真是……太彆扭啦!
女媤可不吃他板著臉的這一套,只哽咽著說了三個字:「若是你……」
若你是南君,會放任這樣一個「外孫」在眼前蹦躂嗎?申王就吃女媤這一套,細細一想,那必須得把這「外孫」給他掐死。留著都是恥辱!所以,給幼子的封地,還得在中土擠!
也所以,後面的宴會上,申王當眾宣布的詔書,便只有一份。
姜節寫好了文稿,請申王過目,申王怏怏地道:「總是聽到別人的好消息,你說,你這個師妹,運氣是不是太好了些?我讓你寫份詔文,都能給她找出個哥哥來!為何我的運氣卻不好?」
姜節格一格地捲起竹簡:「做到了王,運氣還不夠好嗎?」
「呃,也是……我是氣糊塗啦,你說——」姜節是與諸王沒有利益糾葛的人,申王對他開了口,下面不能說的抱怨便接踵而來了。從治水諸人不一心,到如今也只是開了個頭,姜先已經在南方做出成績來了。到老年得子,卻又面臨著封地的問題。
即便是王,抱怨起來,也與這個年紀的普通老人沒有太大的區別。
姜節默默地聽完,問道:「何不召太子商議?」
太子嘉?
申王白了他一眼:「他?我已許久不曾見到他了!」
「王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姜節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無怪許久不曾見太子了。」
「是他不肯見我!你說,他為何躲我?」
姜節誠懇地道:「大約是怕您讓他主動讓賢,讓位於幼弟?」
「胡說!」
「王心裡也是明白的,新夫人不要南方的土地,您就得在中土給他擠出地方來。諸臣之地,如何能輕動?少不得要從自己的國土中分封,分與幼子,太子能得到的便會少。您已經在做損害他的事情了,他如何能喜?」
「我還沒死呢!」
「那又何必著急?」
申王有些頹然地道:「我真是糊塗了呀……」
姜節同情地看了申王一眼:「王的心裡,可曾視諸子如一?」
申王沉默了,他得承認,近來確實很喜歡幼子,但是!「我從來最重太子。」
「那便讓太子知道。」姜節皺皺眉,「王,事到如今,王該想想,什麼最重要了。王近來,失於急躁了。」
「風昊一來,你的話也變得刺人了。」
「刺醒了嗎?」姜節冷靜的問。
「有了靠山的人,就是不一樣了。」
姜節微笑了一下:「醒了嗎?」
「醒了,醒了!」申王沒好氣地說,「去見你老師吧!哎呀哎呀,有靠山的人了!哎,等等!」申王叫做了姜節,命宮使隨姜節同去,押了兩車珍玩,送與風昊。
次日,申王的後宮炸開了鍋——申王將尚在襁褓的幼子封在了南方,女媤抱著兒子想跳湖,陳后氣得要回娘家。
陳后是真的生氣了,自己兒子打小身體就不好,拼死拼活,好吧,湊了個好姑娘,拿了些城池,拿回來了,申王居然還……拿來封了女媤的兒子!雖然,現在女媤的兒子也是陳后的兒子,申王也確有權處置這片土地,但是,申王這不聲不響的,一點招呼也沒有打,太欺負人了!
當然,回娘家之前,她先去了太叔府上,見女杼。她要為兒子求婚!給兒子找個不好欺負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