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似血殘陽 凜義恩仇(6)
文菁摘下蒙面的白布,對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爾後又輕輕地蓋好被他揭開的那片瓦。爾後,攜著他的手來到屋后的一個僻靜之處。
「菁兒,你怎地來了?」徐晟見此處可以說話,急忙小聲問道。文菁回道:「我還不了解嗎,今日剛剛見到仇人,你肯定會坐立不安。我本來想等到姨姨他們都睡了之後去你的屋裡尋你,沒有尋著你,稍微想想就知道你來這了。晟哥哥,我見你剛剛拉滿弦之後又放了下去,肯定是內心矛盾吧!」她到這已經有一會兒了,之前一炷香的場景基本都看的清清楚楚。
徐晟自語道:「我究竟應不應該殺他?」文菁道:「晟哥哥,此處可不是咱倆說話的長久之處,不如回去再想。」見他似乎不願意走,馬上又道:「既然要在今夜來個了斷,那就讓菁兒陪你吧。不過,你不準備走的話,不如咱們索性去王稟的屋頂上討論,最好能夠讓他聽見,到時根據他的說法再作選擇也不遲!」三兩句之間,徐晟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兩人攜手來到屋頂,再次揭了瓦片。為了能夠讓王稟聽得清楚,文菁還特意揭了三片瓦,只在於能夠讓屋裡的人聽到。
文菁道:「晟哥哥,你剛剛躊躇不決,不就是因為左右為難么:一方面,他是殺父仇人;另一方面,殺了他就等於陷自己於不義了。」一句話,便道出了他心中所想。徐晟將身上的大衣脫下,披到她的身上,輕聲道:「最懂我的永遠是你。」文菁道:「晟哥哥,我們喜悅一起分享,痛苦一起承擔。」徐晟心中感慨道:「知我者莫過於菁兒,況且她還將是那個與我過一輩子的人!」
徐晟道:「現在我多麼希望宋伯伯告訴我們真兇是另外一個人了……如果那樣,或許我就可以下手了。」文菁安慰道:「看那王稟,不失為一個義士,或許其中另有隱情也說不定!」徐晟嘆道:「但願如此。」文菁握住他的手道:「晟哥哥,咱們先回吧,明日里若是有空,當面與他問個清楚。」
別無他法,二人只得先回。蓋好瓦片,跳下屋頂之時,忽聽得背後「吱呀」一聲。二人回頭一看,門已然打開。旋即火光重新亮起,一個高大的人影來到門前,沉聲道:「二位請留步!」人影走出屋外,二人卻看到他手上握了一支長槍。出於多年從軍的職業習慣,王稟雖然深睡,但在之前有動靜的時候就已經注意。他初時以為是房樑上有老鼠,而對之後徐文所說的話就聽得清清楚楚了。只一兩句,王稟就馬上聽出事情的原委,打定主意等他們說完再出來。
見到王稟如此舉動,徐晟卻是即刻提高了警覺,一隻手握住文菁的同時,另一隻手卻是攥緊了拳頭。見氣氛尷尬,文菁忙道:「王將軍有何指教?」
王稟沒有答話,又向前走了三兩步。徐晟一個欺身,橫到文菁身前。見王稟繼續往前走,徐晟更加緊張,幾乎立時要與他交手。
王稟走到與他們相隔兩丈遠之處,卻是停了下來。雙腿顫顫巍巍地發抖,接著兩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八個響頭。爾後,他雙手向上抬起,將槍捧起,大聲道:「若是要替令尊報仇,王某絕無怨言!」
見此情景,徐晟腦袋「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撇了文菁,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來到王稟跟前,又鬼神差使地拿起他手上的長槍,顫抖地擺出一個「追心刺」,意圖就在於直刺心窩,一招奪命。見此情景,他身後的文菁已是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徐晟一槍直刺下去,碰到他身體時,忽然停住。再看王稟時,他胸前已被長槍刺傷,所幸並無大礙,只滲出了少量血絲。徐晟像是恍然大悟一樣,猛地扔掉手中的長槍,斷斷續續道:「我……我……不能殺你!」
文菁走上前來,說道:「王將軍,大敵當前之時,徐大哥怎地能夠殺了守城主將,雖然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也難以下手!」王稟長嘆道:「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提心弔膽中度過,現在見到徐將軍之子,也算有個了結了!」抄起地上的長槍,就要朝自己刺去。
文菁眼疾手快,伸手要去阻止他。她堪堪卧到槍柄,但力氣如何比得上一個武藝不錯的將軍,是以很快脫手。說時遲,那時快,原本愣在原地的徐晟一個箭步握住槍柄,使勁向後一拉。王稟未提防眼前這個原本要殺自己的人會出手阻止,在一愣之後馬上又回過神來,又用力拉回,重新要刺。
二人很快勢均力敵,相持不下。與白天斗得難分難解不同的是,這次確是互相把槍朝自己方向拉。文菁心下暗道:「晟哥哥要阻止王稟自裁,想必已經打定主意,殺他不如讓他為國效力了。」想及此,發問道:「王將軍,如果你就此自裁,太原由誰來守?」
這一句話卻馬上提醒了王稟,讓他稍稍分神。趁著這個間隙,徐晟終於奪下他手上的長槍,扔到一旁,凜然道:「文姑娘說得很對,大軍壓境,在下已決定以國事為重,還望王將軍好自為之!」
王稟啞然無言,愣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二人見他似乎已經平復下來,準備回去。剛走了兩步,卻又聽得王稟道:「且慢!」
二人再次轉回來。徐晟不解問道:「王將軍還有何事?」王稟走上前來,先是搖搖頭,爾後緩緩道:「或許,王某早該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你們!」文菁疑惑道:「難道害死徐大哥父親的非王將軍?」王稟搖搖頭,堅決道:「正是在下——不過,恕王某冒昧問一句,是何人告訴二位此事乃王某所為?」
徐晟道:「宋伯伯。」「宋江?」王稟心中納悶,「早就聽說梁山頭領已被朝中奸臣害死,怎會告訴他們?」轉念又一想:「不對,當時梁山眾人中,宋頭領還有一個弟弟。那錯不了,想必就是宋清了!」
王稟又問道:「那他說,王某害令尊的目的是什麼?」徐晟嘴唇噏動了兩下,卻沒有說出口。文菁道:「他只說,因為發生爭執,才……」王稟道:「難道二位不覺得,僅僅因為爭執,王某就要置人於死地么?」聽到這裡,徐晟雙眼又露凶光,厲聲道:「我爹什麼地方得罪了你,竟要下如此狠手!」
「他得罪的不是我——是高太尉!」王稟長嘆道,「不對,徐將軍沒有得罪任何人!」「又是高俅!」徐晟心中一凜,失聲道。文菁心中也跟著一驚:「晟哥哥的娘親被高衙內害死,也是高俅教子無方;那算起來,父母都是被這個大奸臣害死,真是惡貫滿盈了。到時抓到他,必要舊賬新賬一起算!「王稟不知他母親被高衙內害死一事,以為在其他方面和高俅起了衝突。他再次跪了下來,這次是朝著東方,磕了八個響頭,起身道:「少俠可知,令尊本有一件家傳之寶?」
徐晟聽鄒潤和燕青說起過,便問道:「可是雁翎羽?」王稟點頭道:「正是此物。高俅知道令尊有這樣一件寶物,便想要買下。令尊以為祖傳之物,硬是不肯相賣,如此糾纏了好幾年——這些也是高俅叫王某行事之前才告訴的。」
徐晟憤然道:「就為了一件寶物,高俅就害了我爹?」王稟道:「不錯!也怪王某當時糊塗透頂,為了一己的前程考慮,竟然……竟然就這樣害死了一位忠義之士!又逢征方臘過程中犧牲了那麼多將領,多令尊一位也沒讓外人有什麼懷疑……天吶!我王某竟然鑄成如此大錯!」又跪了下來,在地上用力磕了幾個響頭。抬頭時,文菁瞧見他額上已然是血跡斑斑。
徐晟一躍而起,拿起不遠處地上的長槍,以一招「百鳥朝鳳」朝天一掃,接連又是一招「龍行八荒」橫劈過去,最後以一個「追魂刺」將長槍深深地插在地上,憤怒道:「高俅,管你是天大的官,我也要拿你的命,以此來祭奠爹爹的在天之靈!」
王稟起身道:「高俅打定主意,要奪到令尊的寶物,便找到了王某。王某當時作為朝廷派來的將軍,有很大的便利來操作。思前思後,就找到梁山頭領宋公明,拿來一支刻有『花榮』二字的箭。既然二位現在已經知道是嫁禍於花榮而找尋到王某,之後之事想必都已經知曉了!」
文菁心中暗道:「輾轉幾個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個中竟是如此曲折。」王稟道:「若是王某有幸能這場守衛戰中活下來,也要手刃這禍國殃民的大奸臣,然後自裁以謝徐將軍!」聽到這話,二人俱是心中一緊:「確實,若不是這些奸臣禍國殃民,太原怎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不覺已經來到後半夜,明日不知道又有怎樣的命運在等待著太原。三人均是沉默,不再言語。徐晟拉了文菁,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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