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BOSS是個爭議人物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穆白好不容易搭起了一座高樓大廈的雛形,沒有注意到教主的重要性,一不小心將這塊至關重要的積木抽了出來,於是整個大樓轟然倒塌。
駱駝化身怨念的祥林嫂,陰魂不散地在屏幕那頭碎碎念:「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你要讓教主死了啊?我的教主啊……」
穆白真快哭了:「駱駝,我怎麼不知道那麼多人喜歡教主啊?」
「!!!」駱駝發了三個感嘆號,「你的評論里那麼多人在心疼教主的遭遇,你沒發現??」
穆白:「我,我我發現了,但我也覺得教主遭遇可憐啊,沒多想。」
駱駝又激動了:「你的讀者前陣子投過票,小說中人氣最高的就是南宮清晏,都把主角甩到天邊了,你不知道?」
穆白傻眼了:「啊?這我真的不知道。」平時工作很累,下班后忙著碼字,關注一下讀者評論就不錯了,真沒注意到有什麼投票。
駱駝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穆白張大嘴獃獃的傻樣,恨鐵不成鋼地猛敲手邊的水杯出氣。
駱駝:「你知不知道我當初還號召人投教主呢!!!」他可是教主的狂熱粉絲。
穆白心虛,生怕駱駝窮追不捨,趕緊惡人先告狀:「那駱駝你都不告訴我一聲!早知道教主人氣那麼高,我說不定會另作安排啊。」
駱駝:「你會嗎?」這小子倔得要死,規劃好了什麼事,最討厭中途變卦。
穆白又慫了。
駱駝又道:「那會兒我不跟你多說,是怕影響你思路。何況,我看你下筆挺喜歡教主的啊,總是心存一點僥倖,覺得你也許會讓他在最後關頭幡然醒悟回頭是岸,從此與主角共同打天下,在武林中呼風喚雨什麼的。」
穆白震驚了:「那他犯下的錯怎麼辦?他每天生飲人血,幾次走火入魔殺人無數,帶著天魔教無故屠殺……」
駱駝:「所以你為什麼要讓他犯下那麼多事!不能有點寰轉的餘地嗎?」
穆白難以理解狂熱粉的邏輯:「可是他是反派BOSS啊,我要弄死他必須顯得他罪大惡極,然後主角討伐他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啊。要是罪名不夠,怎麼當BOSS啊?」
駱駝:「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讓那樣一個人當反派BOSS。他人不壞,不過高傲一些,就因為和主角關係不好,總是陰差陽錯地遇到倒霉事,最後生生被逼得站在了整個武林的對立面,實在太虐了。」
穆白唏噓:「我是想突出命運的無常感。」
駱駝:「?」
穆白:「你不覺得他和主角就是命運的雙生子嗎?表面上看,他們是截然相反的。一個出身普通,隱於芸芸大眾,一個出身高貴,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一個幼年坎坷,一個幼年平順。一個爽朗親民,一個高傲無比……但是,他們又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同樣年幼喪母,同樣對每一步充滿迷茫,只不過因為選擇的不同,他們有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穆白被自己的解說打動了,慷慨激昂狀:「比起描寫純粹的壞人,我覺得這種身不由己之下造就的壞人,更讓人感嘆。風雲不測,造化無常,命運的叵測才是突顯悲情的最佳手段。」
駱駝陰惻惻地補刀:「對啊,你給了教主無常,給了讀者無常,所以也要接受讀者對你的無常。這就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穆白:「……」這一刀太狠,正中紅心,感覺受到了十萬點的傷害。
駱駝打擊夠了穆白,出了教主死去的一口惡氣,終於開始說正事:「不過小白,之前擔心影響你發揮,所以沒多說,今天既然……咳咳,那我們就討論討論你書中的人設吧。」
穆白有氣無力:「別以為你說咳咳,我就不知道你想說的是,既然已經崩了。」血條已空,累覺不愛。
駱駝怒道:「你還想不想聽了?!」
穆白:「聽,聽,聽,大哥我現在已正襟危坐,準備聆聽您的高見。」別的不說,駱駝在寫文方面還是有許多獨到的見解的。
駱駝說:「你這篇文最大的問題,就是對主角沒有足夠的感情,讓讀者沒有代入感。所以,當你投入最大感情的教主死去時,讀者的反應才會那麼大。因為你不知不覺中,換了南宮清晏當主角,他一路被命運逼迫著往前走的悲劇感、無奈感打動了許多人。」
穆白也認真了起來。的確,他之前沒寫過這種升級套路的文,設定時就用了最大眾的劇情來,卻總是對主角把握不好,自然而然下筆也少了靈氣。
駱駝:「你想讓讀者體會蘇蘇蘇爽爽爽的升級快感,為了博人眼球,還在文案寫了『集虐渣賤宅斗、升級打臉、收妹子組後宮於一體的超級爽文!蘇蘇蘇!爽爽爽!金手指粗粗粗!』真正的內容卻很難讓人產生爽感。怎麼說呢,主角安辰軒的功利性太強了一些,唯一的目的只有一個,變強。不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或者說,絕對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討人喜歡的人。」
駱駝認認真真分析了一大堆,穆白受益匪淺,拿出小本本做筆記。
駱駝說完了,又燃起了對教主死亡的憤怒,惡狠狠地加上一句:「總之,你敢寫渣男賤女,就要做好被罵出翔的準備。」
穆白欲哭無淚:「……那怎麼辦?南宮清宴已經死了,我總不能讓他活過來吧?」
駱駝:「讓他奪舍主角吧,這樣還能挽救一下。」
穆白震驚:「我我我寫的是武俠,不是修真。」
駱駝高深莫測謀士狀,一本正經地出餿主意:「相信我,中途把它變成修真,也比讓南宮清晏死了好。讀者見了只會喜大普奔慶幸不已,沒有人會怪你的。」
穆白:「……」
隔著互聯網,穆白似乎看到他吸了一口煙斗,在裊裊的煙霧中一派仙風道骨。
穆白怒道:「就算崩了人設,我也不會在劇情上開神腦洞!」
駱駝也憤怒了:「無論如何,你都不會讓教主活過來了是不是?!」
穆白抓狂:「這是武俠!他已經死了!」
駱駝:「!!!穆白!我決定接下去一周都不理你!拜拜!」
駱駝的頭像迅速地暗了下去。
穆白:「……」
為了一個反派BOSS,穆白眾叛親離,簡直悔不當初。
化悲憤為力量,穆白怒碼一萬字,決定就算被罵出翔,也要把坑填完,並且堅決不開神腦洞。牆上的掛鐘指向十二點時,肚子咕咕咕叫了起來,對主人深夜加班加點提出抗議。
穆白伸了個懶腰,摸摸肚子,決定先出去吃點夜宵,犒勞自己的五臟廟,然後再回來趕工。
半夜的街道一反白日的熙熙攘攘,空空蕩蕩頗有幾分清冷的味道。只有偶爾一兩個行人走過,面色疲憊,腳步匆匆。一個流浪漢坐在路燈下,表情木然。幾隻被環衛工人遺漏的塑料袋在小風中轉了幾個圈圈,又掛在了路邊的欄杆上。
時候已經深秋了,凌晨時分頗有幾分涼意。穆白緊了緊外套,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月亮,發現它被一片烏雲遮住了,卻隱隱透出一點血紅來。怎麼會是血紅色呢?一定是看錯了吧。穆白也沒怎麼在意。
被一輛失控的小車撞飛的前一秒,他心裡還在尋思,下次可以塑造一個歷盡坎坷、在道德良知與現實之間掙扎不已、最後戰勝自己的同時也走向輝煌的主角。自己或許對這樣的人物會把握得更加透徹。
因為他是個孤兒,對人情冷暖之類,實在比一般同齡人體會得多。否則,也不會塑造出教主這種般困獸般的人物。
然後刺眼的車燈晃花了他的眼睛,砰地一聲,他的身體整個飛了起來,凌空劃過一道弧線,又狠狠落在了地上。刺耳的剎車聲,路人的尖叫聲一點點遠去,穆白失去了意識。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聽到一個粗嘎的女聲在耳邊吼道:「都什麼時辰了?還賴在床鋪上?老娘真是前世不修,欠了你們這些懶蛋!」
緊接著耳朵一疼,被人擰著拎了起來。
穆白一頭霧水地睜開眼,就見一間四面漏風的破屋,牆壁顫顫巍巍似乎隨時會倒塌,自己躺在幾塊木板拼成的簡陋小床上。面前一個身材粗壯的中年婦女,正對自己橫眉豎目。
床內壁還擠了兩個瘦瘦小小的男孩,眼見女人發怒,嬉皮笑臉地抓起扔在腳後跟的,破破爛爛的衣服,往身上胡亂一套,猴兒似地越過穆白跑到外頭去了。搖籃里一個看不出男女的嬰兒在哇哇大哭。
透過糊得破破爛爛的窗戶,往外一看,天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外頭的景物尚未分明,只有一點模糊的輪廓。遠處傳來幾聲雞鳴,一兩聲狗叫。
穆白看看自己髒兮兮的、小了一圈的雙手,茫然地想,什麼情況?
女人粗短的手指在他腦門上死命杵了一下,沒好氣道:「還瞎愣著做什麼?趕緊起來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