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BOSS宿命中的對手
說是出人意料,更準確地來說應該是出乎穆白的意料。畢竟前世雖然聽說過人口買賣之類的事,但自身從未經歷過,一下子到了這個人口可以光明正大進行交易的地方,有些沒反應過來。
說是情理之中,那就非常好理解了。這個家實在難以支撐下去,若賣掉一個孩子,不但可以減輕一些負擔,得到一些救急的銀錢,甚至說不定還能讓賣出去的孩子之後的日子過得好一些。
老大十一了,馬上就可以幫家裡分擔一些體力活,自然不會作為考慮。老二九歲,窮苦人家孩子養到這個年歲不容易,也不會當做首選。底下有個剛出世的小妹妹,前三個都是男孩,王氏對這唯一的小女孩還是多了點愛寵的,不捨得抱出去給人當童養媳,再說,按這裡的慣例,女娃子抱出去也值不了幾個錢。於是便只剩下一個年齡七歲、個頭卻可憐兮兮看起來像只有五歲的牧三郎了。
這孩子先天也不太足,面黃肌瘦的,玩心還重,前一陣出去瘋了一陣,回來就不得勁好幾天,誰知道到底養不養得大呢?再者,很多大戶人家買小廝都愛這個年紀的,好好帶個兩年便能跑腿了,又方便又忠心。王氏狠狠心,決定,就是他了。
大約是怕他離家時心有不舍,大哭大鬧,王氏下定了決心,便早好幾天就開始冷落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穆白有些無奈,他到底不是真正不諳世事的孩子,而且孤兒出身比一般人還多了幾分細心,王氏紅紅的眼圈和眼底的不舍及愧疚全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王氏雖然嘴嚴,兩個哥哥卻年紀還小,嘴不把門,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消息,前兩天二根同學還跟他說:「媽媽跟人討論著要把你賣掉,這樣就可以救爸爸了。」
稚子年幼,尚不知別離是多麼無奈的一件事情。
這一天終於到了攤牌的日子。王氏把穆白拉到身邊,理了理他頭上幾根亂翹的呆毛:「三郎啊,娘想把你送到別的人家去,說不定你以後的日子還會比在家裡好過些,你願意嗎?」
穆白平靜地點點頭:「願意的。」
王氏本還想了一大堆說辭,沒想到這孩子卻冷靜得出奇,一時間倒愣住了。仔細地看了看這個最近有些不太一樣的孩子,對上他那雙似乎什麼都了解的眼睛,一時間又悲從中來,自己先哽咽了起來。以為他是從左鄰右舍那裡聽到了消息,摟著穆白心疼到不行:「三郎啊,別怪做娘的心狠,實在是這老天要人命啊,要不把你送走,你們四個娃,娘實在帶不大了……」
穆白拍拍王氏的後背,無聲地表達自己的安慰之意。他雖然把這一家當做親人了,但畢竟沒有相處太久,而且性子也比較淡,像王氏這樣彷彿失了心頭肉的難受法,實在感覺不太到。只能說,如果自己以後混得還行,絕對不會忘了這一家人。
第二天一早,天還是蒙蒙亮,王氏便拉著穆白上路了。
走過一片又一片瘠薄的田,走過幾塊光禿禿的地,看到幾隻羽毛零落的老麻雀在徒勞地尋食,幾隻老鴉單調而聒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遠近荒村蕭索,連人影也不太能見到,只有寒風吹過樹林時空洞的嗚嗚聲。
翻過幾個低矮的山包,村莊倒是漸漸多了起來,可惜看起來都不太富裕的樣子。王氏也沒有停留,筆直地穿了過去,一直到了一個看起來比較大的集鎮上,才開始沿著幾個大戶人家的後門,挨個敲開詢問需不需要人。
一般賣孩子都是在集市上插根草標,有意向的自會過來詢問。只是這鎮子也沒多大,能買得起丫鬟小子的一共就那麼幾家,王氏便直接上門了,可以節約些時間。
把自己賣掉,一開始對毫無概念的穆白來說是一個挺新奇的體驗,但碰了幾次壁之後就不這麼覺得了。因為過程實在不太美好,跟販賣牲口差不了太多。
一個叼著煙槍的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仰著腦袋,拿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穆白娘兒倆,也不說話,大模大樣地搖搖頭。一個穿著比較體面的婦女,嫌棄地捏了捏穆白的小胳膊小腿,把他從頭到腳挑了個遍,最終嘆了口氣:「就這樣的孩子,誰知道養不養得大呢?買回去非得被太太罵死不可。」
也有挺同情他們的,奈何家中實在不需要人。穆白仰臉看著那個眉目還比較和善的女人,嫩嫩的小嗓音盡量想要顯得沉穩可靠一些:「我會做很多事情的。」
女人笑著揉揉他腦袋:「哦?你倒是會些什麼呀?」
別的不說,在這個時代,識字就挺難得了吧?他還會算數。但這些說出來不合常理,太過驚世駭俗,穆白只好掰著手指數:「我在家裡會拾柴,生火,餵雞鴨,餵豬喂狗,還會給妹妹搖搖籃。我學東西很快,什麼東西看一看就會做了,真的。」
因為自己開了掛,比別人多活了二十多年。小孩子能做的事兒,他看一看倒的確應該很快就能上手了。若表現得好一些,日後假裝很快學會了算數,說不定就從端茶送水的小廝,混成了給賬房先生打下手的,不知道最終能不能混個管家什麼的當一當?
女人倒真有些驚訝起來,不是因為他會撿柴生火,而是為他條理分明的敘述和落落大方的態度。
看著孩子乖乖巧巧的臉和亮閃閃的眼睛,忍不住對王氏道:「這位大姐,不是我說,這孩子像個有出息的,家裡要稍有些困難,勒緊褲腰帶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何必非要賣給人家呢?一旦簽了賣身契,生死勿論,不知道要經受多少磋磨呢。」
王氏的眼淚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大約也是苦悶得久了,抽抽噎噎地一股腦兒說了原委。穆白倒是第一次聽說完整的原因,原來還是在他的老爹身上。牧老爹最近這情況又有些不大好,原本請的那個比較靠譜的大夫也吃不消了,推薦給王氏另外一個大夫。那大夫醫術不錯,只是架子大,要價高,不容易請。
牧家本就揭不開鍋了,哪來這筆銀子?說不得只好賣兒鬻女了。
女人陪著唏噓了一陣,嘆道:「唉,世道艱難,的確由不得人,倒是我想得簡單了。這麼著跟您說吧,這鎮子上最近的確不缺人,估計您再走也是白搭。您聽我一句話,今兒個就在這鎮北邊的雞鳴寺借住一晚,明早帶著孩子去風柳城看看。那兒人多,大戶人家更是數不勝數,在娃子頭頂插根草標,總會有人上來詢問的,這家不成,還有下家呢。」
說完看了穆白一眼,湊到王氏耳邊又說了一句什麼。穆白隱約聽到,是「也賣得起價一些」,大約是擔心直接論價傷了小孩子的心,沒當面說。
不過,穆白的注意力卻被其中幾個詞吸引了,雞鳴寺?風柳城?作為一個前一世最後一刻還在考慮著自己小說劇情的作者,這兩個和他小說撞了的地名一下子鑽入了他耳朵。
或許是諧音吧,他覺得自己過於敏感了一些。搖搖頭,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把自己賣出去。只是這麼個瘦骨伶仃的小樣,實在不好推銷,再裝乖都沒多大用處,任誰都不願一個不小心白花花的銀子打水漂。
王氏不死心地又走了幾家,果然如之前那女人說的,現在鎮上真不缺人。又去鄰鎮走了一圈,同樣要麼嫌穆白個頭不像樣要麼不缺人。冬日的天總是黑得特別早。一來二去,太陽便懸到了遠上頂上,稍微眨個眼,便沉到了山後頭。
暮色四合,寒煙四起。無可奈何之下,王氏只得牽著快累癱了的穆白,按女人的指點去雞鳴寺借宿了。從這裡到風柳城得要大半天,如果回去了,明天一天絕對趕不到城裡。
她其實也做好了多走些地方的準備,一早給兩個娃準備了些吃的,又托一位剛生完孩子的鄰居幫忙照看著小女兒,又叮囑了牧大記得給老子燉粥。若是一兩天回不去,倒也不會出大亂子。
畢竟他們那兒窮出了名,連小賊土匪都不願往那兒走。
穆白人小腿短,一天下來兩條小腿不住地倒騰,現在已經軟的跟面一般。王氏心疼地拉著他往北邊走,眼看雞鳴寺已遙遙在望,路過一個大院子,忽聽裡頭一陣喧嘩聲。
一個女人的聲音正在哭天喊:「……哎喲,當初我就知道這後娘難當吶,可要早知道會這麼難當,我就是死也不會進這個門呀……稍微輕點重點就都是後娘不好呀,我自問進了這個門起,就沒虧過軒兒一絲一毫呀,可你看看他,他這都怎麼看我喲?!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呀……」
接著一個暴怒的男聲喝道:「安辰軒!你要氣死你娘不成?還不趕緊給你娘磕頭道歉?」
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本來就不是我的錯,為什麼要道歉?」聲音的主人也還是個小孩子,雖然竭力想要裝得鎮定一些,還是露出了幾分顫抖。
接下去就是女人更高亢的哭聲,男人暴怒的呵斥聲,夾雜著其他人的勸解聲、火上澆油聲,頗有一種雞飛狗跳的味道。
最後吱呀一聲,院子的後門被打開了,一個留著大鬍子的大漢劈手把一個看起來不過**歲的小孩推了出來:「你給我好好反省一下!要還是不認錯,今天就別進屋了,凍死在外頭算了!老子哪輩子缺的德,生出你這麼個倔頭倔腦的東西來!」
孩子穿著一件半舊的棉衣,眉眼間滿是倔強,一聲不吭地站在了門外。路邊有人指指點點,他也恍若不見。
一個老人嘆道:「唉,這安家吶,也真是片刻不得安生。」
一個胖胖的女人介面:「可不是,自從後娘進了門,三天兩頭的都有大戲,不知啥時候是個頭喲。」
也有人反駁道:「我怎麼聽說這孩子一天到晚不省心呢?要孩子真太皮,該管還是得管,總比長大了殺人放火強。」
先前的胖女人不服,兩人立刻爭論起來。一個說這個不好,一個說那個不行,家長里短是最說不清的,一時間倒是抖出各種靠譜不靠譜的傳言來。
也有人好心地勸那孩子:「娃子,你就跟你老子服個軟怎麼了?一家人沒有隔夜仇,你爹氣消了,自然什麼都好了。」
那眉目清秀的孩子緊緊地抿著嘴,淚水在眼中滾來滾去,一言不發。那人再勸,他默默地轉過了身。
路人碰了個軟釘子,悻悻地離開了。
穆白卻是驚訝地張大了嘴,忍不住扯了扯王氏的衣袖:「娘,這個鎮叫什麼鎮?」
「太平鎮,怎麼啦?據說以前老鬧賊匪,不太平,便起了這麼個名字壓一壓。」王氏奇怪孩子怎麼會關注這些有的沒的。
穆白如遭雷擊,太平鎮,安辰軒,後娘。加上之前聽到的雞鳴寺,風柳城。這……真的會這麼巧嗎?全都跟他小說中的人和事一一對上了。
看一眼那個背對著大家的小小身影,穆白忽然激動了起來,這,這這這就是將來要站在武林巔峰的男人啊!他小說中的主角安辰軒啊!瞬間覺得無比高大起來了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