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瞿然【貴人蕭老闆】
謝冬清失眠了一宿,第二天頂著一雙熊貓眼挪開了木板,在門口掛上了開業的牌子。
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店門口等著那個輪椅女人的到來。
其他的,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問看起來似乎對朝政很熟悉的輪椅女人。
在門口坐了一會兒,鑼聲從遠方傳來。
謝冬清看到從對家和隔壁的店裡,走出來了好多人。
隔壁茶館的老闆急匆匆跑出來,望著皇宮的方向,自語道:「這是要宣布希么事啊?」
「會不會是今上要到天壇祈福啊?」
「這麼突然?不會吧?」
謝冬清支起耳朵,聽著他們的議論。
旁邊賣文房四寶的店家也探出腦袋,看到謝冬清,先打了聲招呼:「謝老闆,早。」
謝冬清連忙問道:「這聲音是?」
「應該是先遣侍衛,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呢,等等看。」文房四寶的店家表情淡定,笑容十分和善,待了會兒,他又問,「謝老闆,昨兒,你店裡是不是來貴客了?」
謝冬清微怔,問他:「怎麼看出來的?」
那人指著自己的一雙眼,笑眯眯道:「小老這雙眼閱人無數,昨兒到您店裡來的客人,腳步輕盈,走路無聲,我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就從街走到了這裡,不知您注意到沒,他來時的鞋襪褲腳沒沾到一丁點雨水,我覺得,像是內家高手。」
謝冬清哦了一聲,她以為這位老闆是看出了輪椅女人身份不凡,沒想到他指的是昨天來接輪椅女人的男人。
謝冬清想了又想,道:「我沒注意,但我覺得他們應該不是普通人。」
街上跑來了兩隊身著玄衣的帶刀侍衛。
其中一個站在街中央,大聲道:「聖上至天壇為我大成祈福,東三街,中街,四方街,所有居民商戶,閉門半日,速至天壇,與聖上同祈福。」
侍衛喊完,茶館店鋪里的人紛紛走上街,謝冬清跟著文房四寶店的老闆,在門口掛上停業牌,走到了街中心。
侍衛轉過身,又喊道:「東三街,中街,四方街,暫封半日!」
謝冬清問文房四寶老闆:「我們現在是要停業到天壇去嗎?」
「是啊。」文房四寶老闆搓著垂在唇兩邊的鬍鬚,道,「看來聖上是要到天壇祈福,走吧,去晚了只能站在遠處,怪沒意思的。」
謝冬清惦記著昨日輪椅女人說要再來的話,問道:「我們要閉門歇業半日嗎?」
「恐怕不是半日,是一天。」文房四寶老闆說道,「去天壇,恭迎聖上,跪拜完,聖上離開,我們才能回來,你想想,到時候天壇的人那麼多,等回到店裡肯定要黃昏天了,今兒的生意恐怕是黃了,明天開吧。」
果然如他所說,謝冬清到了天壇才發現,這應該是把半個京城的人都聚在了天壇這裡。
文房四寶老闆踮起腳伸著脖子看了會兒,遺憾道:「這個距離……恐怕今年又看不著聖上了。」
眾人在天壇下方鬧哄哄等了大半天,遠方傳來了禮樂聲和長長的吆喝聲。
謝冬清還未反應過來,就見民眾紛紛下跪俯首,整個京城瞬間一片寂靜。
謝冬清連忙跟著跪在地上,偷偷抬眼看向旁邊讓出來的一條道。
先是長長的禮儀隊,一邊走一邊吆喝聖上駕臨,之後是帶刀侍衛,再然後是一群宮人打扮的隨從,再之後才是兩台車輦。
再次等了很久,才發現前方的人直起了背,一個個往後傳著話:「聖上讓我們起來。」
謝冬清不明所以地跟著站起來,頓時被淹沒在人群中,墊腳都看不到天壇上站的人。
她也遺憾道:「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一句話都聽不到,也見不到人,就是來參觀後腦勺的。」
文房四寶老闆贊同:「看來下次動作還要再快點,往前面站,好歹能聽到聖上講話,真想聽聽聖上的聲音。」
旁邊一個百姓接話道:「我也想,聽說聖上是明君長相,天靈蓋上方騰著紫氣,咱尋常百姓若有能見到這團紫氣的,必能長壽富貴,無病無災,生活順遂。」
謝冬清嘿了一聲,拚命忍住了笑。
天壇上似乎有人在說話,是個女聲,但講的什麼謝冬清一個字都沒聽清,又站了好久,才聽到前面的人群傳話來:「祈福開始了,跪吧跪吧。」
謝冬清覺得甚是好玩,跟著又跪了下來,然而跟上次不同,這次跪下后,她聽到周圍人都小聲念叨著什麼,連剛剛一臉輕鬆的文房四寶老闆都嚴肅起來,閉上眼睛,嘴皮子翻動著。
謝冬清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念叨些什麼,想了半天,眼睛一閉,小聲道:「借大家的祈福,保佑梅閣一切順利,不求仕途順暢只求平安無恙……」
天壇上,年紀尚輕的皇帝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做著祈福儀式。
她見身邊的女人沒有注意,用廣袖遮住臉,打了個哈欠。
放下袖子,她一臉厭煩,聽著兩旁的官員唱著頌歌,翻起眼皮朝天上望去。
出了會兒神,突然感覺到身邊人目光的注視,她連忙收回心思,偷偷朝旁邊看了一眼,正對上自己母后銳利的目光。
小皇帝心道一聲慘了,出神被母后看到了,要完。
頌歌結束后,小皇帝默嘆一聲,轉過身,看著天壇下方黑壓壓一片後腦勺,皺了皺眉。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誠懇一些,就像從前給梅閣背書一般,背出了祈福前必須要說的繞口的頌詞。
她一邊背誦著,一邊想祈福有個鬼用啊!最煩這些繁瑣乏味又沒用的規矩傳統了,等朕真的掌權了,第一個就要廢掉祈福這種沒用玩意兒。
她想完,思緒又飄遠了。
朕若是不好好背,萬一真的觸怒神靈,災情會不會更嚴重?也不知道母后怎麼想的,把梅閣派出去做什麼,不過也好,省得他天天查我功課,真是煩死了。
小皇帝面無表情但語氣卻飽含深情地背誦著冗長無趣的祈福頌詞,年輕的太后在一旁看著,微抽了下嘴角。
這時,一個官員從後方登上天壇,輕輕走來,悄聲道:「太后,剛剛收到侯爺的消息,梅元朗昨夜至白地鎮後行為謹慎,後半夜便親至災情最嚴重的福回村,和村民同住堤壩旁的草屋裡,侯爺說,他的人找不到機會動手……」
太後面不改色,頭也不動,視線直視著前方的女兒,回道:「愚蠢,這比他待在白地鎮官府更容易動手,稍微在堤壩上做做手腳,讓他死於意外豈不是更不露痕迹?」
官員默了好久,語氣複雜道:「侯爺派出去的人……不敢到福回村去,怕……怕河水再次決堤,性命不存。」
「怕死?」太后臉上多了幾分怒氣,「趙民德到底會不會用人!派去殺人的人竟然自己怕死?!」
她聲音稍微高了點,小皇帝頓了一下,又慌忙繼續背誦著頌詞。
太后見她背直了些,像是在留意這邊的談話,低聲說道:「此事回宮再議,你先下去吧。」
果然如文房四寶老闆所說,讓謝冬清跪了大半天,無趣又無意義的祈福儀式結束后,他們先是恭送走了皇帝和太后,之後又聽京官指揮,亂鬨哄一批一批撤,待回到自己的店鋪時,天色早已昏暗無比。
整條大街黑漆漆的,店主們回來后,紛紛出來點燈。
謝冬清推開遮擋店面的小木板,乍見到輪椅女人,嚇了一跳。
謝冬清連忙進店,招呼道:「客人什麼時候來的,怠慢了,用茶嗎?」
「已經煮上了。」女人放下手裡的書,轉到矮几前,給謝冬清遞了杯茶,「辛苦了。」
謝冬清雙手接過,畢恭畢敬道:「多謝,昨天我有些失禮,一直沒問該怎麼稱呼您……」
輪椅女人微微一笑,說道:「我叫你謝老闆,你呢,就叫我蕭老闆好了。」
謝冬清愣了一下,心道。難道自己猜錯了,她其實只是個富商?
「蕭老闆做什麼生意的?」
「教書育人的生意。」她笑道。「只是在京郊的山上收了幾個徒弟,教些拳腳功夫,強生健體罷了。」
謝冬清脫口而出:「江湖門派?」
蕭老闆哈哈笑道:「不敢,奉旨練兵吧。」
「奉旨?!」謝冬清睜大了眼,「您是……侍衛頭頭?不對,是您家人,就是昨天那位,是侍衛長嗎?」
女人一歪腦袋,對著謝冬清身後的空氣說道,「謝老闆猜你是侍衛頭頭。」
謝冬清又是一蹦,轉頭見身後站著昨天來接人的男人,依舊笑眯眯的,不言不語,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蕭老闆介紹道:「我是蕭老闆,他是步老闆。我教那群學生讀書,他教那群學生練武。」
謝冬清連忙問好。
這位無聲無息神出鬼沒的『步老闆』笑眯眯點了點頭。
蕭老闆解釋道:「見諒,他年少時調皮,在山上迷了路,喊啞了嗓子,現在是個悶葫蘆,不會響。」
謝冬清神情略有些尷尬。
這兩位老闆倒是神情自然,步老闆還配合著蕭老闆的解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遺憾搖了搖頭。
閑聊了會兒,謝冬清道:「昨天您走後,我到茶樓點了曲子,大概了解了梅閣經手查辦的那樁大案,我……我想到白地鎮去,我要見他。」
蕭老闆語氣依然平和:「現在正是要緊時候,為保持道路通暢,制止大規模人口流動,避免恐慌,沒有官府許可和正當理由,你是去不了白地鎮的。」
「那我如何能幫到他?」謝冬清語氣急切,「我沒有太大的野心,我只想讓他好好活著,可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蕭老闆表情柔和:「他的命,除了他自己,旁人又能幫上什麼?」
「可我總要做點什麼……」謝冬清喃喃道。
蕭老闆手指尖點著茶杯,好久,說道:「只要他能活著走出白地鎮回到京城,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當真?!」
蕭老闆點頭。
不會說話的男人比了個手勢,蕭老闆閑閑看完,笑道:「不為什麼,也不是為誰翻案,只是不想讓他死。」
男人不讚許地搖頭。
蕭老闆有節奏地敲擊著茶杯,語氣平靜道:「這麼多年了,生活沒滋沒味的,找點事折騰也挺好。小孩子雖好,她娘可不行,孩子一天天長大,該清掃的也該清掃一下了,總有娘在後面嚇唬著,孩子可長不好。」
這次男人倒是贊同了她的話,頻頻點頭。
「所以,就從梅元朗開始吧。」蕭老闆放下茶杯,對謝冬清一笑,「我不信鬼神,卻最信緣分。」
謝冬清聽得雲山霧繞,但心裡卻暗暗明白,這個蕭老闆,應該是個高人。
她鞠躬致謝:「謝謝姐姐!」
蕭老闆哈哈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