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或許她當時只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或許是因為太過絕望，想通過那樣的方式尋求解脫。默默，你母親一直是一個對愛情極為執著的人，不是我想指責她，而是……她的眼裡除了愛情除了那個男人，真的容不下其他東西了。為了回去，她不顧一切。」

「默默，爸爸一直覺得很後悔，如果當初我對你母親關心一點，學著去愛她，是不是就會有轉機？是不是她就會稍微冷靜一點？即便阻止不了她帶著你回到那個世界，起碼讓她多愛你一點，不至於讓你一個人在那個地方生活得那麼艱難。爸爸對不起你。」

葉止的聲音沙啞又沉重，帶著一種極為悲傷的懊悔，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終於卸下了十幾年來偽裝的痞氣，流露出內心最真實的情感來。

他從始至終看著風默的臉，臉上是一種麻木又深沉的悲哀，失去了至親，對他而言等於失去了一切，他功成名就，理想抱負一一實現，卻連最寶貝的兒子都護不住，讓兒子一個人流落在外，人生被一個惡毒的女人操控，甚至到了今天，還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

秦風說的沒有錯，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對於風默，他虧欠的太多。

「默默，爸爸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求你原諒我或者接受我，而是希望你知道一切，你有權利知道一切，那都是我和你母親犯下的錯，不干你的事，她不認你，也不是你的錯。」

「我今天把這些都告訴你，只是希望你能放下過去的執念，並不是你不好你不懂事，你母親才拒絕你的靠近，並不是。一切都是有緣由的，知道了這些，爸爸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你不想我當你爸爸也沒關係，楓無凜愛你，我知道，他能照顧好你。」

風默聽完葉止的話，垂下眼輕輕踢了踢草地，許久都沒說話。

沒有葉止想象中的憤怒，也沒有失望悲傷，安靜的側臉看起來就像在發獃，他一隻手握著藤蔓上的一朵紅色的花，襯得手背異常白皙。

腳下使勁，鞦韆盪了起來，來來回回幾次后，風默停了下來，抬頭對上葉止有些緊張的視線，目光在他緊攥著的拳頭上停留了一瞬，又移開，跟男人對視。

「我從來……不覺得我的人生……有多不幸。」他緩緩開口，語氣很平靜，「我跟其他人不一樣，只是說明我生病了，可是我不覺得我可憐，也不覺得……命運不公，很長一段時間，或者說十年時間，我不知道……人活著要幹什麼，沒有……想要爭取的東西，醫生說是因為生病，我依賴症太嚴重，可是母親的存在，好歹給了我……生活下去的目標，最後死了，只是沒有目標了而已。我的身體……拖到那個時候，也撐不下去了。」

風默眨了眨眼，眼神沉靜得就像在描述另外一個人的人生，「我沒有爸爸。」他低下頭，看著草地上細碎的花，「不過，如果……你送我一個禮物，嗯，我就給你試用期。」

「……」葉止緊張了半天突然得到一個這樣的答案，頓時開心得找不著北，他興奮地吹了聲口哨，眼眶都有些發紅，三步並兩步湊到風默面前蹲下來看著他，「默默要什麼禮物？爸爸保證什麼都給你。」

風默歪了歪頭，想了半天才道：「要一隻小狗。」

葉止渾身一僵，笑容有些古怪，「默默為什麼要這個？老實跟你說，楓無凜不喜歡小動物，你確定要這個？」

風默點頭，肯定道：「要一隻小奶狗。黑白的。」他指的是出生不久的那種很小的狗。

「……好吧。」葉止答應下來，心道兒子喜歡小狗，楓無凜就算再不喜歡也得接受，而且看風默的樣子，應該是期待了很久了，這時候要是拒絕他，不止自己唯一的機會沒了，兒子也不開心。不過，這「試用期」……

「默默，你說的試用期……時間是多久？而且，是誰教你試用期這個說法的？」

照理說，風默這樣直來直去的人，他只會直接回答接受或者不接受，怎麼可能自己想到試用期這種東西。

「嗯，楓無凜說的。」風默也不瞞著，直接說出真相，「楓無凜說，要十年。」

「……」

葉止深吸了口氣，微笑道：「默默，你剛剛說什麼？風太大爸爸沒聽清楚。」

「楓無凜說，要十年。」風默果真重複了一遍。他有些奇怪地看著葉止，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說聽不清，要知道風默語速一向很慢，咬字雖然有點問題，但是絕不可能聽不懂。

「……默默，你不覺得，十年稍微長了點么？」葉止期待地問。

他居然要這麼長時間才能等到風默喊他一聲爸爸，瞬間心很痛。而且這世界上有個詞叫「夜長夢多」，萬一風默更喜歡付御和楊瑾，那他不就沒戲了？

「不長。」風默搖頭，「楓無凜說，你缺席十幾年。」

葉止頓時一怔。

「如果，十年時間，你都沒法成為一個好爸爸，那可能，你不適合。」風默說得很認真。

葉止凝視著青年的漆黑的眼睛，過了好久才咧開嘴笑起來，這次沒有了任何勉強和不確定，「默默說得對。那麼我們就一言為定，今天爸爸就去給你挑小狗。除了黑白，奶狗，還有什麼具體要求沒？」

風默抬起手放在葉止頭上拍了拍，又收回來，「都可以。」

忍住想擁抱兒子的衝動，葉止「有樣學樣」揉了一把風默的頭，摸了摸下巴道：「那我可得挑一隻胖一點的，虎頭虎腦的最好。」說著還打量了一下風默，瞬間明白了青年為什麼要黑白的小狗。

風默常年身上都是黑白配色，這壓根就是想要一隻跟他長得差不多的小狗，只能說兒子的愛好與眾不同。

兩人協商好之後，葉止又陪著風默玩了一會兒，就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楓宅，本來他還想留下來和風默培養下感情，但是風默生性不愛說話，聊了一會兒后就想去找楓無凜了，葉止只好無奈地告別。

在楓無凜的地位問題上，葉止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哪點足以勝出的地方，這是個悲傷的事實，然而誰讓楓大總裁養了風默那麼長時間呢。如果之前那種種線索沒有出錯，那麼楓無凜確實是在前世就一直養著風默了。

等到新認的父親離開，風默才跳下鞦韆，慢慢往別墅里走。

古越一直等在外面，見他出來忙跟在身邊。「默少不玩了么？」

「嗯。」風默點頭。

「那要不要去公司？楓總說了如果你覺得無聊，就去公司找他玩。」楓無凜顯然還是經常把風默當孩子看，平日里沒事就讓他去玩，雖然在學業方面也不曾讓他放鬆過。

風默進了別墅，往樓梯上走，「等一下再去。」他一路爬上三樓，然後在古越驚訝的目光下又拐上了樓梯。

古越忙伸手攔住他，「默少怎麼想去四樓了？那邊被楓總鎖了，沒什麼好玩的。」他可還記得上次風默去了四樓之後直接嚇病了，好一段時間精神狀態都不是很好。

風默眨了眨眼，慢慢道：「我去看看。不會有事。」

古越見他目光堅定，又想到如今風默和楓無凜的感情不比往日，終於還是放下了手，笑道：「那我就在門口等著，默少有需要就叫我，或者直接打給楓總。」

「嗯。」風默繞過他上了四樓，到了那間熟悉又陌生的房間門口，安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抬手按了上次那六個數字，顯示密碼錯誤。他歪了歪頭，又輸了另外一串數字，這次門開了。

古越看著他關上門，拿出手機給楓無凜發了條簡訊。默少的事到了楓總那裡，從來都沒有大事小事之分，該報備的還是必須報備。

***

熟悉的巨幅照片，到處都是他的畫像，和上一次他誤打誤撞進來看到的，似乎沒有太大的分別。

風默一張一張地看過去，每看一張心情都有些奇怪，這種自己的生活被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的感覺，到底是挺神奇的。尤其是那些細節特寫，把他的表情動作，幾乎毫無缺漏地完整保存了下來，看著那些照片，就像把自己過去的生活又重新走過一遍一樣。

而且房間里的照片不是雜亂無章的，相反，擺放非常有條理又整齊，上面沒有一點灰塵，都被保存得很好，看得出來房間的主人不僅拍攝的時候非常用心，存放的時候更加細緻。風默看到最後，又發現了一些上次沒看到的照片，裡面甚至有他光裸著坐在床上長發披散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拍的。這些顯然是最近才加上去的。

但是楓無凜在家的時候幾乎一刻都沒離開過他身邊，那麼這些照片是什麼時候處理的？風默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