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030章
陸長亭卻並未立即回答,他舔了舔唇,嗓子實在是有些幹了。
主人家見狀,這才陡然回神,忙拍了拍自己的頭,尷尬地笑道:「瞧我這記性!來人,快,快給二位上茶!」
小丫鬟忙跑出去拎了茶水進來。
從他們確認陸長亭的態度並不棘手以後,他們便隨之變得振作了起來,一改之前頹靡的氣象。
小丫鬟將茶水倒好,甜笑著遞到了陸長亭的手中。陸長亭接過茶盞一飲而盡,這才覺得喉嚨里的乾澀緩解了不少。
「可曾聽過換天心的說法?」陸長亭問道。
那主人家對風水實在是半點都不通,忙搖了搖頭。
「上了十年的老宅,若是重新住人進去,便須得換天心。換天心便是在屋頂中央掏個大洞,使得陽光直射而入,方可消去屋中晦氣陰煞,從而使屋子生旺起來。」陸長亭搖了搖頭,道:「這屋子已然形成了凶煞,若是用尋常手段,實在難以消除,此法最為便捷!而屋子若是掏了大洞,自然你們也無法繼續住了。」
主人家點了點頭,雖覺得有些為難,但是此時他對陸長亭已然深信不疑了,便也沒有說出半句質疑的話來。
這主人家性子倒也不錯,若是換做別人,一聽要這般大動干戈,怕是立即便吵鬧起來,認為陸長亭在胡言了。
「何況不管換不換天心,你們都不能住這宅子了的,日夜凶光會使宅子變為凶宅,唯有棄宅而逃,方才能躲過劫難禍患。」
風水學中便有言「日夜凶光逃宅生」。大意便是,遇上日夜凶光唯有逃宅求生。
主人家繼續點頭連連,看著陸長亭的目光已經轉為恭敬佩服了。雖然說,拿這樣的目光去看一個小小少年,實在有些怪異。
陸長亭轉過身來,朝著朱棣躬身拜道:「師父,我做得如何?」
朱棣綳著臉摸了摸陸長亭的頭頂,「不錯,但離出師還差得遠。」
陸長亭悄摸摸沖著他翻了個白眼。
朱棣忍笑。
旁人可看不見他們二人那些細小的互動。
主人家只覺得陸長亭已然這般厲害了,那這位師父定然更加厲害,一時間望向他們的目光,變得更為敬畏小心了。
管家湊上前來,道:「老爺,錢已經備好了。」
陸長亭往那管家手上一瞧,竟是捏的寶鈔,只是另一隻手還捏了個小布袋,也不知裡頭裝的是什麼。
看來這時候寶鈔已經在開始普及使用了,陸長亭慶幸自己在朱棣的勸說下,留住了銀子。恐怕過不了幾年,這寶鈔便要開始貶值了。
「請,請道長收下。」主人家將那些錢往朱棣的跟前推了推。
朱棣慢條斯理地捏過寶鈔,接過布袋,明明是攬財的動作,偏生被他做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來,半點銅臭氣息也無,反倒平白令人覺得高傲貴氣。
主人家心中頓時一陣慶幸,幸而這樣厲害的人物,正巧被他撞上了,不然他這獨子,怕是真要沒救了!
這主人家全然忘記了,是陸長亭和朱棣二人主動送上門來的。
錢已到手,陸長亭便可功成身退了。
主人家當然不能就這樣讓人走了,恰好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便命下人擺了宴在院子里,然後留了二人,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這才送人出了宅子。
臨走前,他又與主人家囑咐了些,記得門窗通風一類的小事,方才跟著朱棣大步走了出去。
待走到宅邸外,朱棣忍不住抬手揉了一把陸長亭的腦袋,道:「原來長亭賺錢,當真這般輕鬆。」
陸長亭揮開他的手,反駁道:「那是你未曾見到我辛苦的時候。」
「是……」朱棣頓了頓,有些無奈,「不過這樣倒是沒我出力的時候了。」
陸長亭漫不經心地道:「何愁找不到事做?」他可不信,朱家兄弟來了這裡便當真鋤地放牛,過著艱苦生活,全然不記得那皇宮種種。不在洪武帝的眼皮子下,他們能做的事可不要太多。若是他,他怕是也要抓緊機會,去做該做的事,而不是陪著他這麼個小孩子來來去去。
朱棣只是淺淡地笑了笑,並未說多餘的話。
陸長亭走在前面,眼看著便是要往回走了,朱棣不由得大長腿一邁,三兩步追趕上去,問道:「這便回去了?不多走幾個地方?」
陸長亭斜睨他一眼,道:「忘記我說的了嗎?做生意要趕巧!」
意思是現在巧已經趕完了?
朱棣微微挑眉,伸手罩住了陸長亭的肩,道:「也好,回去讓為師教一教你……寫大字!」
陸長亭面色不高興地皺了皺鼻子,言下之意不就是說他字太丑了嗎!
朱棣像是全然瞧不見他的不快一般,緊緊攬著陸長亭往前走,落在旁人眼裡,那都是暖心兄長一心將熊弟弟護在了懷中。
走了沒一會兒,陸長亭突然頓住了腳步,「去買點食物。」
朱棣有些驚訝,「給他們帶回去?」
陸長亭點頭。
他是不指望這些皇家子弟真能賺錢的,方才那主人家大方,給的錢倒是不少,這時候買些吃食回去,也當是安撫那幾人了。
朱棣眼底飛快地滑過了什麼情緒,他拿出銅板,去街邊買了些吃食,陸長亭就走在他的身旁,看著朱棣略微生疏地和對方溝通著買東西,漸漸竟是還能學會兩句中都的方言。
陸長亭壓下了心底的驚訝。
他知道,朱棣將會在中都留上很長的時間,比另外幾兄弟都要長,但也正是這麼漫長又艱苦的一段經歷,才會造就後來的馬上天子。
朱棣很快買好了吃食,二人收拾一番,便往回走了。
不過等他們回到宅子里,竟然還是不見朱樉三人的身影。這可就有些奇怪了。
陸長亭忍不住問道:「他們不會出什麼事吧?」
朱棣搖了搖頭,卻並未多作解釋。
陸長亭想一想倒也是,洪武帝雖然將他們趕到這裡來吃苦,但又怎會不保障他們的基本安危呢?想來也沒什麼事能出的。陸長亭搬過凳子坐了上去,還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碗茶。
朱棣扭頭回來看他,「給師父也倒一杯。」
陸長亭不情願地嘟了嘟嘴,不過最後還是給朱棣順手倒了一杯。
誰讓他是未來的永樂大帝呢!
他們買的吃食就擱在了桌上,陸長亭等得有些餓了,便忍不住伸手撥弄了兩下,一股香氣立即飄了出來。
正巧此時朱家三兄弟大步從外面跨了進來,朱橚抽了抽鼻子,拉長了語調,「好香啊……」竟是回來得恰到好處。
陸長亭只得收了手。
朱棣轉過身來,道:「長亭給你們買了吃食。」
朱樉聞言,雙眼微亮,看向陸長亭的目光很是欣慰,像是終於見到熊弟弟變得友愛兄長了一般。
陸長亭:「……」他可沒想討好他們,就是覺得這三兄弟在外頭半毛錢也賺不到,回來再餓肚子,那得多摧殘心靈啊。偏偏朱棣這話一出,朱家另外三兄弟瞧著他的目光都變了。
感動之下的朱家三兄弟,狼吞虎咽地拆分了吃食。
陸長亭:「……」我還沒吃呢!
不過陸長亭其實也吃不下多少,畢竟他和朱棣在那戶人家中,就享用不少食物了,味道比起街邊小攤倒是更甚一籌的。想到這裡,陸長亭才覺心理平衡了。
朱家三兄弟將帶回來的吃食分了個一乾二淨。
這幾日他們都是吃素為生,此時再吃到葷食,哪怕滋味遠不如從前吃過的東西,但對於此時的他們來說,也算是美味了,何況再一想到這是小長亭賺錢買來的,三人便更是一邊心中愧疚,一邊感動地覺得真好吃!
朱樉喝了口茶漱了漱口,長嘆一口氣,道:「我們竟是不如小長亭了。」
陸長亭坐在凳子上,看也沒看朱樉一眼。倒不是陸長亭自傲,更不是陸長亭小瞧他們,而是術業有專攻,在生存賺錢一道上,朱家兄弟本也是不如他的!
朱樉看向了朱棣,問道:「今日你們賺了多少?」
朱棣沒說話,只是沉默地掏出了寶鈔和小布袋,一塊兒擱置在了陸長亭的跟前,道:「都是長亭的。」
朱棡和朱橚看得傻了眼。
朱樉唯一不快的是,為何他同長亭一處便只能賺到一頓飯,而老四跟著長亭,就帶回來了許多錢?
「你們賺了多少?」朱棣突然抬頭看向他們,反問道。
與陸長亭一對比,那實在是不算得什麼了,朱樉頓時面露赧然之色,朱棡也跟著羞愧了一番。朱橚則是大大方方地出賣了他們,自豪地道:「賺了很多!」說著,一巴掌拍到了桌面上,跟著嘩啦啦掉了銅板下來。
數一數,四十來個。
陸長亭有些驚訝,這四十來個銅板一日賺來並不算少了,要知道中都貧窮,許多人家都幾日都未必賺到這個數呢。
只是才這麼點兒銅板,堆在一起看上去都稀稀落落的,被陸長亭那一堆襯得實在有些可憐。
朱橚咽了咽口水,「瞧風水……這樣、這樣賺錢啊!」
朱樉笑著一巴掌拍到弟弟的後腦勺上,道:「長亭會瞧風水,你會么?」
朱橚搖了搖頭,看著陸長亭的目光灼熱了起來,就彷彿看見了一棵搖錢樹一般。
朱樉大約是覺得實在有些丟臉,便一筆帶過道:「先讓下人做些飯食來吧。」
陸長亭看向他們,「二哥還沒吃夠?」
朱樉不自覺地抬手摸了摸鼻子,「還未。」說罷,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男兒么,吃得總是多一些的。」朱樉力圖洗脫身上的飯桶嫌疑。另外兩人也跟著點了點頭。他們吃得可都不少。
陸長亭眨了眨眼,「那二哥三哥五哥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我與四哥便先行回屋了。」陸長亭可還記得朱棣說的,要教他寫大字的話。雖然是羞恥了些,但陸長亭向來能屈能伸,能學則學,面子算什麼?裡子他都可以不要!厚臉皮的陸長亭如是想道。
這頭朱樉呆了呆,「你和老四吃過了?」這倆人在外面偷偷吃過了?
話音一落,朱棡和朱橚也都虎視眈眈地看了過來,頗有些朱棣私自拐帶幼弟,好不罪大惡極的味道!
朱棣面露無奈之色。
這次實在是他給陸長亭背了鍋。
陸長亭淡淡道:「那日我與二哥出門,也是在外用的飯。實在是主人家盛情難卻。」
朱棡和朱橚有些眼熱地看了兩個哥哥一眼。
他們跟著小長亭吃!香!喝!辣!
朱樉頓覺語塞,想一想便覺心頭平衡了,於是揮揮手道:「今日你們也辛苦了,那你們便去休息吧。」
一旁的下人面上表情有些怪異,哎喲二爺你是不知道,今日四爺和陸公子是玩兒到黃昏才出門的……
「多謝二哥。」陸長亭道,朱棣反倒只是笑了笑,並未說其它,瞧上去倒像是陸長亭與朱樉才是親兄弟一般。
朱棣抓著陸長亭的手,帶著他便出了廳堂。
這頭朱樉三兄弟還感動著呢。
小長亭出門賺了那麼多錢,還知道給哥哥買吃的。雖然說話的時候一臉冷漠,但小長亭是外冷內熱呀。再回頭看看自己,明明是天子驕子,卻連賺錢都賺不到幾個,朱樉一咬牙,一拍桌,「今日喝粥吃饅頭!」
朱棡閉緊了唇,面上屬於皇家子弟的傲色早已褪去,他默默點頭,表示同意了朱樉的話。
朱橚有些憂鬱地皺了皺眉頭,不過隨即他也很有志氣地道:「那便……喝粥吧……二哥,明日、明日我們去做什麼?」
「今日在城中走了一圈兒,我心中已有法子,明日再說。」朱樉低頭道,看上去胸有成竹極了,「明日我們也得帶些吃食回來給長亭才是。」
「帶什麼?」
朱樉細細思考了一下,「嗯……小糖人?」
朱橚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兄長,「長亭……也不是三歲。」
「哦……那糖葫蘆?」
「這、這不如買些糕點?」
「那糕點種類繁多,又買什麼?」
「……」
還未賺到大錢的朱家三兄弟已然開始暢想起來了。
·
似乎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天色便沉了下來,朱棣一手提著燈籠,走在了陸長亭的身側,姿勢像是隱隱將陸長亭護衛在內側一般。顯得倒是貼心至極。
「吱呀」一聲,朱棣隨著陸長亭進了屋子。
陸長亭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扯過椅子坐了下去。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陸長亭是覺得怎麼也睡不夠。
朱棣擱下燈籠,鋪開桌面上的紙張。
雖然他們來中都沒什麼錢了,但是紙筆卻是在應天府便早早備好了的。
洪武帝一面放他們去吃苦的同時,還一面要求他們勿要忘了讀書,因而文房四寶是備得極為齊全的,而且所備之物皆為上品。若是陸長亭自己習字,哪裡能用得到這樣的東西?
朱棣站在陸長亭身側,開始磨墨,陸長亭原本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有人磨墨,何樂不為呢?
還是王爺給磨墨呢!
朱棣注意到陸長亭緊盯著他的手,以為陸長亭對磨墨也來了興緻,便道:「從前可曾用過此物?」
陸長亭一個小乞兒,哪能有寫字的機會?而且筆墨紙硯實在貴得很!不是常人能供得起的。陸長亭搖了搖頭。上輩子他倒是用過,但那畢竟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嘛!
正想著呢,朱棣就站在陸長亭背後,微微躬著腰,伸手將陸長亭裹在懷中,然後一手握住了陸長亭的爪子,朱棣還順帶捏了捏,而後告訴陸長亭道:「手指舒展開,握住它。墨錠輕研,這樣微微傾斜,直推研墨,放入少許水……」
陸長亭手指雖不如朱棣的纖長,手掌也不如他的寬大,但要有力地握住墨錠還是沒問題的。陸長亭本想掙開朱棣的手,誰知朱棣注意到他的動作,微微皺眉道:「別動,研墨寫字時皆要靜心,若是急躁了,墨研得不好,寫出的字便也有瑕疵。」
陸長亭已經不大想繼續了。
若是以後有錢了,他定然請五個小廝來給研墨!這活兒實在不是人乾的!
……
這一研墨,就不知過去了許久,陸長亭瞥見一旁的燭火,似乎都燒短了一截。
朱棣收回手,示意陸長亭放開墨錠,「如此便可了。」
陸長亭扔開墨錠,頓覺手臂酸脹不已。而朱棣卻還彷彿沒事人一般,引得陸長亭實在好奇,他在皇宮中的時候,他的老師讓他研了多少墨才有今日穩健的臂力。
「輕研墨重舔筆。」朱棣一邊說著,一邊又握住了陸長亭的手,示意他去捏筆。
陸長亭捏毛筆的姿勢還是像樣的,原以為這也要仔細教的朱棣面上閃過了驚訝之色。
陸長亭道:「見過你握筆的樣子。」
朱棣隨之一笑,「長亭實在聰慧,常人難及也。」
能得如今的燕王,日後的永樂大帝如此誇讚,陸長亭覺得還挺開懷的。畢竟他就是個俗人,會為名利外物而喜悅!
朱棣擔心陸長亭寫不好小字,便當真先教陸長亭寫起了大字,不過幾個字便能塞滿一張紙,實在浪費!但朱棣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待教著陸長亭寫了幾個字之後,朱棣便撒開了手,道:「家父曾有言,若家貧,可以不肆意吃喝,可以穿著打扮樸素,唯讀書一事不可輕慢。」
也就是說,為了讀書,小小揮霍一下都不算得什麼。
這倒也像是洪武帝可能會說出來的話,畢竟他自己出身貧寒,大字不識得幾個,後頭就算是給鍾愛的臣子寫個碑文,那都是用最為淺顯不過的言語。洪武帝認為自己在此道吃了虧,便要求兒子們孫子們要有豐富的學識。太正常不過了。
陸長亭點點頭,心寬地繼續用著上好的紙,在上面練著字。
燕王給研墨鋪紙教寫字,多難得的機會啊,陸長亭可是要好好享受……哦不,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見陸長亭乖覺地練起了字,半點抵觸情緒也無,朱棣都不得暗自感嘆,這小孩兒實在太過妖孽了些,這般也能坐得住……朱棣起身推門出去,「你好好練字,若要看什麼書,也可尋我要。」
陸長亭點了點頭,連頭都沒抬。
朱棣走了出去,自己又忍不住微微一笑。若是在應天府,誰人能相信他會給一小小少年伺候筆墨?
這一夜,陸長亭練得有些投入。
陸長亭別的本事不敢誇口,但他敢說自己是耐心的。從他如何對待安喜便可見一斑。而實際上,要學習風水知識,也確實要耐心且細心。那麼此時靜下心來好好練字也就什麼難度。
不知不覺,便是月上中天。
陸長亭放下筆,揉了揉手臂,看著自己的字漸漸像了模樣,便登時覺得成就感十足。他洗凈了筆和硯台,隨後便就著下人打來的水,匆匆洗漱一番,上床休息去了。
接下來幾日,便都是一日陸長亭帶著朱樉去見安喜,又一日便是陸長亭與朱棣待在一處,而朱樉三人便出門去賺錢。因他們走得早,便根本不知曉,陸長亭和朱棣實際是留在了府中,練練拳、練練字,好不愜意。
偏生朱樉三兄弟回到宅中后,還當陸長亭和朱棣辛苦了一日,每次看向他們的時候都倍覺愧疚,明日應當賺再多一些的錢才是。
陸長亭眨巴著眼,根本不知曉這三人的內心活動,若是知曉了,他定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了——果然臉是具有欺騙性的!
這般持續一段時日後,朱家兄弟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一丟丟的提高,陸長亭在宅邸之中住得也更為適應了。
之前那戶人家,再拆了牆、取了燈籠之後,又一次請陸長亭和朱棣到了家中,請他們再看一看宅中可還有什麼糟糕的風水,家中人身上可有被影響到的地方。
陸長亭對於自己的手段還是極有信心的,他去走了個過場,最後確認不再有什麼危害,方才離開,離開之前,那戶主人家躊躇著又送了些錢到陸長亭手邊。
自那日陸長亭二人走後,這戶人便先住進了客棧。
倒也是奇了,住進客棧后,他那幼子便不再苦鬧了,說明確實並非身體上有疾病,而是那宅子的影響。主人家發覺見效如此之快,自然心中對陸長亭二人倍加推崇,再補上這一筆錢,是他感激之下,心甘情願給出來的。
待出了那宅邸,朱棣笑道:「我們家中翻修也快要完工了。」
那些匠人的工錢是提前結了的,不然怕是到這時還拿不出那麼多錢來。
陸長亭點了點頭,心道那朱家宅子還得仔細瞧一瞧,畢竟他自己可都住在裡頭呢!若是風水上出了什麼問題,那就實在太過引人發笑了,簡直墮了他風水師的名頭!
回去的路上,陸長亭腦中一會兒想的是那戶人家,一會兒想的又是朱家宅子……
陸長亭卻是陡然間想起了一事。
房屋逼壓困滯,多被姦邪之人用於養小鬼。
這戶人家自然是無意為之,那麼朱家宅子呢?朱家宅子風水出了問題的地方,可不止一處!足足好幾處呢!那麼幾處明顯有異的地方,難道真的建造至今都無人發覺?陸長亭總覺得其中有些說不通。但若是換一個思路想,宅子的怪異之處乃是有人刻意為之,那便不一樣了……
誰會將事做到這般地步?
陸長亭忍不住皺起了眉。
方才陸長亭還心情愉悅,陡然間面色就變了,朱棣暗道了一聲,小孩子變臉真快,嘴上卻還是關心地問道:「何事引得你不快了?」
陸長亭搖搖頭,遂又點了點頭,然後攥著朱棣的手就拉著他往前跑。
朱棣愣了愣,「這是做什麼?急著回去休息么?」
「不是,快些回去!我突然想到一事!」一時間陸長亭和他又說不清楚,只能面色冰冷、眉頭緊鎖,口吻也分外嚴重,好以此引起朱棣的重視。朱棣無奈,直接從陸長亭的胳肢窩下穿過,將他抱了起來,然後便輕輕鬆鬆地抱著陸長亭大步往家中走去。
朱棣的速度實在比陸長亭強太多了,不多時,他們便回到了宅中。
朱棣這才鬆手將陸長亭放了下來,兩人誰都不見氣喘。陸長亭詫異地看了一眼朱棣,燕王的體力可真夠好的。
「這宅子從前是什麼人住的?」
朱棣一愣,道:「前朝將軍。」
「誰人?」
「這便不知了。」
陸長亭抿了抿唇,猶豫道:「我看走眼了。」
「什麼?」朱棣依舊不解。
陸長亭的眼底緩緩蔓延開了焦躁之色,「我看走了眼,這宅子遠不是那樣簡單。既然過去宅子里住過人,那麼若是風水有問題,定然早有人發覺了,怎麼還會拖延至今?」
「這宅子翻修過,若是後來無意間將風水破壞了,那也是有可能的。」朱棣道。
陸長亭面色卻半點不見鬆緩,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朱棣,「難道你不覺得,若是這般那就更可怕了嗎?」
「你看我們一同去的那戶人家,砌牆,掛燈籠,都是事出有因,確實無意為之,而且宅中也唯有這兩處有異。但再看這座宅子,且不說天井的問題,但只要稍有些審美的人,便都不會將正房的屋頂修成那般模樣!更別說宅中的池子也有問題……這些湊在一處,還能是意外嗎?若是前人留下來的,那便是前人姦邪,故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安排。可若是翻修后才多出了這些隱患……」
陸長亭話至此,便也不消再多說了,彼此都是聰明人。
朱棣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了冷色,顯然,他已然懂了陸長亭的未盡之語。
王爺要住的宅子,翻修時候誰敢不盡心?誰人不是小心翼翼?若真是翻修后才出了問題,內里陰謀豈不是昭然若揭?
這一下子便是坑害四個皇子!
心夠大啊!
陸長亭對於這種狀況倒不算太意外。
幾位皇子都是尚且年幼時便被封王,縱然太子朱標地位穩固,但抵不住太子體弱啊。誰知道背後有些人會生出什麼齷齪狠毒的心思來?
陸長亭本還有些猶豫。
這種陰謀大事,他似乎不應當摻合進去,但是轉念一想,他就是個風水師,不過是個給人看風水的,有何懼?該說什麼,那說便是了!何必這般藏掖!
接觸這段時日,陸長亭也能感受到,幾位王爺雖然各有深沉心思,但明面上並非難以接觸,說翻臉便翻臉的人。或許此時陸長亭應當稱讚一番,洪武帝還是教子有方的!只可惜,老年洪武帝為了讓皇孫坐穩江山,便著手搞兒子,兒子也就個個不服氣,全來反侄子了。
陸長亭自我安撫了一番,心底的擔憂放了下去。
陸長亭抬起頭來,再去看朱棣,卻見朱棣目光溫和,還衝他淡淡一笑。
可見這樣短的時間內,朱棣心中已經有決斷了。
朱棣輕撫兩下陸長亭的頭頂,陸長亭估摸著這時候朱棣的心情應當不大好,便也就咬咬牙忍了,朱棣見他實在乖順得不行的模樣,臉上原本淺淡的笑意,頓時便忍不住擴大了。
「先去見二哥。」朱棣道。
若是宅子有事,那自然不是他一人的事。
陸長亭點頭,卻見朱棣說完話便又牽住了自己的手,陸長亭張了張嘴,啊,還是算了吧。左右他現在也是披著孩子皮,牽來牽去也沒什麼緊要,說不準這便是燕王表示親近信任的舉動呢。
二人進了廳堂。
走過天井的時候,朱棣還能感覺到吹拂而來的風,沒那樣令人覺得陰涼了。本該令人覺得舒心的,但此時朱棣卻只覺得更為不快了。
朱樉和另外二人正坐在廳堂中數錢,驟然見陸長亭和朱棣都沉著臉進來了,對視一眼,不由得道:「老四,你欺負小長亭了?」
朱棣沒說話。
朱橚小聲道:「難道是長亭和四哥被人欺負了?」
朱棣搖頭,拉著陸長亭在桌子旁坐下,他輕擊桌面,苦笑道:「二哥,方才長亭與我說了一事,這事,怕是有些棘手。」
「何事?」朱樉當然不會在陸長亭跟前落了面子,他面色一肅,登時便拿出了兄長護犢子的氣魄。心道不管什麼事,他都能給擺平了!
「這宅子我看走眼了。」陸長亭扁了扁嘴。
朱樉愣了愣,隨即道:「這……這看錯了也沒關係……這……」朱樉聞言,心底其實是有幾分納悶的,畢竟他想不明白,之前瞧陸長亭那般鎮定自若、侃侃而談的模樣,可不像是看走了眼。
陸長亭再度扁了扁嘴,道:「這宅子之中的風水,並非工匠建造時無意為之,我覺得應當是有人刻意為之。」
朱樉接下來安慰的話還沒出口呢,就陡然聽見陸長亭如此說道,朱樉臉上的表情頓時就僵住了,眼眸中頓時情緒變幻萬千,最後定格在了陰冷之色上。
陸長亭對朱樉這般模樣也不奇怪。
朱樉平日里看起來好相處,但實際上又怎麼可能當真如普通人那般呢?
就連朱棡和朱橚的面色也是一冷。
朱棡看向陸長亭,低聲問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朱棣便將陸長亭對他的話複述了一遍,朱家兄弟忍不住皺了皺眉,忙叫來下人,先去打聽了這宅子具體的來歷和傳聞。下人不明所以,但主子有令自是不敢推辭,於是忙不迭地便出門去了。
隨後朱樉又道:「那以你之見,這屋子再度翻修之後,可還能繼續住人?」
陸長亭搖頭,道:「還是回老屋吧。」
唯有老屋,風水乃是自然形成,誰也不敢胡亂動手腳。畢竟這可是洪武帝的老屋!誰敢不要命地去動?就算洪武帝不盯著,他也會派人去盯著。
朱棡不解,「這屋子的風水不是已經改了嗎?為何還不能住人?」朱棡和朱橚是最為不樂意回到老屋的人。
不等陸長亭回答,朱棣便已經先替他說了,「若是風水乃人為之,背後必然有所圖謀。有所圖謀的人,怎會做事不留半點後路?說不定這宅子已然形成了陰煞,唯有棄宅而走,方可得生路。」朱棣活學活用,把那日陸長亭在那戶人家說的話拿來說了。
陸長亭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看了朱棣一眼。
朱棡、朱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面上還略微帶出了驚恐之色。
誰人能不驚恐?從風水上動手腳,那簡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啊!如今再一想,可不是覺得背後直冒冷汗么?
倒是朱樉涼涼道:「老四何時還學會這些了?」
朱棣淡淡地拉走了仇恨,「長亭就隨意教了我一些。」
朱樉輕哼一聲,「小長亭不得厚此薄彼。」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得教。
陸長亭嘴角又抽了抽。這些皇家王爺都什麼毛病?好好詩書禮易不學,學什麼看風水?日後個個都是金貴命,還用得著看風水嗎?但心底腹誹歸腹誹,陸長亭面上還是甜甜一笑,「好的二哥。」
這一聲喚得朱樉心底舒服極了,連方才的惱怒和陰沉都被沖刷走了幾分。
朱棣從後面將陸長亭拎了起來,淡淡道:「可要還在宅子中走一圈?」
「走!」陸長亭面色微冷,「且讓我仔細瞧一瞧,是誰人在宅中布下了這等的手腳,用這種陰損手段做陰損之事!」
對於風水師來說,這樣的風水擺在跟前,便如同一道難題,這道題還挑戰著風水師的職業水平,當然不能輕易錯過。陸長亭還極為喜歡處理這樣的事,若是能將其征服,豈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嗎?
朱樉三人見朱棣拎著殺氣騰騰的陸長亭走了,不由得對視一眼,而後又都忍不住笑了。
朱棡低聲道:「陸長亭挺好玩兒的。」
朱樉拍了拍他的肩,並未應他這句話,而是道:「走吧,我們也去瞧瞧,誰能有這樣的膽子。」
……
朱棣提溜著陸長亭健步如飛。
雖然這樣是很瀟洒,是很證明功夫高,但是陸長亭覺得自己真難受啊!
「你要勒死我嗎?」陸長亭重重拍在朱棣的手背上。
朱棣這才驚覺,沒多少抱孩子經驗的自己,一不小心將人當麻袋拎了。他忙改提為抱。
陸長亭:「……」就不能讓他自己下來好好走個路嗎?是嫌棄他腿短走不快嗎還是怎麼的?
此時宅中施工的匠人還並未離開,朱棣等人一到,便讓下人先留住他們了。
朱棣將人叫到一旁去問話了,而陸長亭則是細細打量起了,剛剛改建過的屋頂。是他太遲鈍了,若是他早些想到,這宅子的風水刻意痕迹居多,那麼那時趁著風水還未被改,他能推斷出,宅中聚了這麼多陰氣,究竟是匯聚於何處,是為了何種目的。
當然,現在他也能推斷出來。
只是……只是麻煩許多罷了。陸長亭皺了皺鼻子,待到事情了結之後,他得從朱家兄弟那裡將賺的錢都敲詐回來,方才覺得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