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036章
院子里一片死寂,寒風呼嘯的聲音便顯得更為清晰了。
陳方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彷彿連帶著他的麵皮也都僵住了一般.若不是因為極度憤怒,他的脖頸凸出了青筋。陸長亭會覺得他此時化作了一座雕塑。
「哇……」下人手中抱著的嬰孩忍不住哭出了聲,撕裂了膠著住的氣氛。
陳方立即轉頭去看自己的兒子。
但有了陸長亭的話在前,此時陳方的舉動就顯得很是好笑了。你的兒子是性命,別人的兒女便不是了嗎?
劉先生輕咳一聲,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怪只怪陸長亭方才說出口的話,實在太過震撼人心,導致好半天都無人敢出聲,只能站在院中,渾身戰慄。
「若正如你所說,那陳兄、不,陳方便是有害人性命之罪了?」劉先生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嘆了口氣,道:「看來,今日陳方得往縣衙走一趟了。」
方才陳方還無所畏懼地讓陸長亭將他送到縣衙定罪,此時劉先生一出言,便成了最大的諷刺,這股濃濃的諷刺擰成了一團,重重抽在了陳方的臉頰上。
「劉先生……劉先生怎能輕易信了此人?」
陸長亭慢悠悠地插聲道:「屍骨已經送往縣衙了,我想過不久縣衙也應當會派人來請你前去了。」
陳方愣了愣,「縣衙?」這一刻他才清楚地認識到,從一開始,這個孩子就沒有欺騙自己,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挖好了坑等著自己跳下去,可惜自己並未察覺,竟是給了他繼續往下,一步步套牢自己的機會。
陳方越想越覺得胸中一陣氣血翻湧。
陳方的身子晃了晃,忍不住一手扶住了旁邊的下人。
陸長亭這人可記仇得很,哪裡是這樣輕鬆就能撒手不管的?
陸長亭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道:「你們還敢確信,陳方沒有在你們的屋中動手腳嗎?」
眾人默然,此時不敢輕易開口。
「我可到你們府上走一趟。但是,我也不是什麼慈悲菩薩,干不來一心為他人的好事,若是發現問題之後,你們便須得也一樣付以酬勞。當然,若你們心中依舊信任陳方,那便當我方才的話沒說過。只不過……」陸長亭轉過頭來看著陳方,「你是不是該叫我師父了?」
陳方死死地咬著牙,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腮幫子甚至因此而鼓了起來。
他在中都經營了這樣久的時間,竟是在一日之內,就這樣輕易地被人打碎了。
「不叫也可以。」陸長亭輕蔑地道:「這樣蠢笨又惡毒的徒弟,我也著實不想要。」說罷,陸長亭抬手輕點了一下那位劉先生,「也罷,我便為你家中看一次風水,不要報酬,到那時,你們自然知曉,這陳方做沒做手腳,他的本事又究竟如何低劣!」
陳方的身體顫抖了起來,他快步就要朝陸長亭走過去。沒有誰還能忍受這般的羞辱。他的臉面已經被對方徹底撕扯下去,並且毫不留情地扔在地面上踐踏,周圍投來的目光讓陳方感覺到了濃濃的羞恥和憤怒。
原本他應該是高高在上的,中都眾人都是求著他的,可是這人的出現,將一切都就此阻絕了!
怎麼還能忍受?
如何能忍受!
陳方抬起了手,五官在那一瞬間有所扭曲,眼底迸射出了陰冷憎恨的光芒,只是因為他此時背對著賓客,賓客們並沒有看見他的面部表情,只隱約能猜到陳方是要惱羞成怒了。
就在陳方死死盯著陸長亭準備下手的時候,就在陸長亭以為自己真會被對方掐死的時候,朱棣面色一冷,及時出手,他用力捏住了陳方的手腕,「咔嚓——」陳方的動作一滯,緊接著喉嚨里發出了一聲慘叫。
所有人都只覺得眼前一花,便看見陳方被那人重重甩了出去。
陳方捂住了自己的手臂,發出了慘痛的聲音,他難受得在地上蜷縮了起來。
「你、你該死!啊!」陳方喉中費力地擠出了咒罵聲。
而朱棣只是冷漠地看著他,彷彿看著一具死屍。
這樣的目光令陳方不自覺地膽寒。
陸長亭瞥了一眼陳方,哦,他的手臂被生生折斷了。
朱棣抿了抿唇,這才慢條斯理地道:「說話便說話,動什麼手?」
陳方手臂疼得要命,但此時更讓他覺得難堪的是,他在這麼多人的跟前丟了面子,他的臉上一陣火辣辣,比肢體帶來的疼痛還要讓他難以忍受。
他能感覺得到,那兩個人在看向自己的時候,目光是輕蔑而冷酷的。
陳方有一瞬間的茫然,他到底……到底招惹上了什麼樣的人物?
場面已然狼狽又混亂。
劉先生不得不出聲道:「先到此為止吧。」
陸長亭拽了拽朱棣的袖子,將他往身後拉了拉,朱棣身上的氣勢陡然收斂了起來。
眾人看得咋舌,方才果然是因為絕子嗣這等深海大仇啊!不然怎麼會讓眾人都忍不住覺得,他是想要下手殺了陳方呢?
下人們衝上前去想要將陳方扶起來。
只是恰好在這時候,一個下人快步從外面跑了進來,道:「衙門……衙門來人了!」
他話音剛落,後面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就近了,一群身著青衣紅馬甲的皂隸便快步走上前來了,「將陳方帶走!」為首的人連看也不多看其它人一眼,直接出聲下令道。
陳方還僵倒在地面上,他止不住地渾身冒冷汗。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過是對那座宅子動了手腳,最後卻要淪落到被抓往縣衙?
皂隸無意中見了一旁的劉先生,忙和劉先生打了招呼,口稱「師爺」。
陸長亭心中鬆了一口氣,看來他還真沒猜錯。
明朝的時候,縣令身邊的師爺是不具備公職的,但是凡縣令身邊大多會有這樣的一位師爺,在政務起到極大的幫助作用。師爺或許是縣令的好友,或許是縣令雇傭來的有能之士。但不可能否認的是,師爺是與縣令最為親近的人,除了縣令他媳婦兒以外。於是師爺的地位就擺在那裡,雖不為官,但人人都要敬他三分。
他選定了這位劉先生下手,之後要想將陳方往下踩那可就容易多了。
可憐陳方還不知,自己已然被人捏在了掌心,搓圓捏扁全由他人心意了。
皂隸是得了縣令之名來抓人的,此時可不會有半點手軟,他們很是威風地將陳方拎了起來,並直接推搡開了兩旁的下人,然後又極為威風地押著人出去了。
來了這麼一出,這院中眾賓客已然是徹底心涼了,等再望向陸長亭的時候,他們眼底已經不可避免地帶上了狂熱之色。
到這一刻,陳方的臉面、名聲、信用都崩塌了,而且陸長亭還藉機踩著上來了。
陸長亭覺得自己……嗯,還蠻心機的。
他咂了咂嘴。
若是沒有這一出打臉,就算陳方被抓走,被他看過風水的人家有多少?說不定那縣令也是其中之一。縣令可是地地道道的地頭蛇啊。朱家兄弟王爺之勢固然壓人,但眾人可不知曉他們的身份啊,這一來就將城中眾人得罪個乾淨,被洪武帝知曉了,怕是都會忍不住覺得,自己兒子全是草包吧?
陳方一被帶走,在場賓客便覺得極為尷尬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們的目光不由得聚集到了陸長亭的身上。他們都想看看,陸長亭怎麼給劉先生瞧風水。
陸長亭知道他們想看個究竟,但他偏偏就不滿足他們。
正巧此時女主人走出來了。
按理來說,在這樣的場合,女人不會出來的,估摸著是陳方被皂隸帶走了,下人便忍不住通知了女主人。陸長亭從這位女主人的臉上瞥見了憎惡之色,她強壓著怒氣,請眾人離開。
眾人倒也不想留下來,於是還沒有用過飯呢,大家就匆匆起身往外走了。
只有陸長亭和朱棣那一桌人是早早用了飯的,這時候見眾人散去的情景,他們不由得多打量了陸長亭和朱棣兩眼。
待到出了宅子,劉先生便緩緩走到了陸長亭的跟前,「敢問小公子如何稱呼?」
「姓陸。」哪怕是知曉了劉先生的身份,陸長亭在他跟前也半點沒有卑躬屈膝要討好的意思。陸長亭是從踏進陳方的院子開始,直到現在都一直維持著傲氣的。或許正是他從頭囂張到尾的緣故,那劉先生竟也沒覺得有何不對。
小小年紀,身懷大本事,合該如此傲然。
劉先生心中暗暗想道,同時已然在心底將對陸長亭的評價提高了不少。
劉先生看了看陸長亭身邊的朱棣,心中也忍不住暗道,這位瞧上去也是不俗啊!
「敢問陸小公子可有空隨我走一趟?」劉先生恭敬地道。
有時候不得不說,氣勢和外表都是能唬人的。誰能想到一個乞兒出身的傢伙,連縣令身邊極為倚重的師爺都能唬住呢?
若是陸長亭一開始表現得小家子氣,對劉先生畢恭畢敬,恐怕這劉先生反倒不會將他看在眼中了。
陸長亭和朱棣都對此道極為擅長,兩人聯合,竟是教那劉先生半點也不敢小瞧,更不敢出言強制要求陸長亭到府上去。
陸長亭淡淡道:「去是會去的,但要勞煩劉先生等上一日了。今日與那陳方鬥法,頗為勞累,我要先行回到家中休息了。」
「這……」劉先生心裡當然是著急的,他恨不得立即就將眼前的人帶走,偏偏劉先生又不敢以勢壓人,便只得咬咬牙,躬身道:「那明日再請陸小公子前來,敢問陸小公子住在何處?明日我也好叫人來請小公子。」
陸長亭還是一派沒將他瞧在眼中的模樣,冷聲道:「不必了,明日我自會上門來。」說罷陸長亭方才放緩了神色,攀住朱棣的手腕,道:「四哥,我們走吧。」
朱棣心中登時軟得一塌糊塗。
小長亭怎麼就能這般可愛呢?
朱棣微微一笑,也沒看那劉先生,反握住陸長亭的手后,便帶著他大步往前走了。
待二人身影漸漸遠了,劉先生方才招來隨身的小廝,道:「跟去瞧瞧,這二位住於何處?」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劉先生都想要確認一下他們的住處。
這般厲害的人物,怎麼從前就沒見過呢?
劉先生暗暗搖頭。
此時其他人也湊了上來,忙問道:「劉先生如何?方才那二人可說什麼了?」他們可都擔憂自己絕子嗣啊!別的沒關係,唯獨子嗣不能絕啊!還有些做生意的人家,那就更憂心了,這風水有問題,那將來若是破財可怎麼好?
劉先生搖搖頭,「他們說是明日再到我家去瞧。」
這麼多人之中,難免有對陸長亭和朱棣二人氣焰看不慣的,頓時不由得出聲怒道:「這是什麼做派?竟是還讓您等他們嗎!」
劉先生無所謂地笑了笑,道:「值得、值得!」
眾人面面相覷,劉先生都如此說了,他們還能說什麼呢?那陳方,怕是當真要坐牢了,只可恨……只可恨這人竟是害了他們這麼多戶人家!
眾人憤憤地回家去了,都不由各自思量起了,如何尋那小孩兒來看看風水。誰讓他們不是縣令師爺呢?他們還得排著隊等!
有些心思活泛的,忍不住也派了下人去跟蹤。
他們可連人家的姓名和住址都不清楚,到時候求人都不知道求到何處?現在還是快些下手,免得之後還要排長隊!
……
陸長亭抓著朱棣的手往前走,目光時不時地往道路兩旁的攤子瞥去。
朱棣見狀不由得挑眉。
這可有些不大正常啊,按理來說,陸長亭應當是畏懼寒風,於是忍不住頻頻往他懷中躲去啊。這時候怎麼又不畏懼寒風,敢抻著脖子去打量攤子了?
陸長亭走著走著,突然頓住了步子,「四哥。」他叫了一聲。一旦接受這個設定之後,陸長亭如今叫起朱棣可是越發不含糊了。
尤其是在那院子里,朱棣凌厲帥氣地解決了那陳方之後,陸長亭便覺得這聲「四哥」喊得也算值。
「怎麼?」這聲「四哥」叫得朱棣也很舒服,於是他微微俯下身,極有耐心,且語調柔和地問出了聲。
「看。」陸長亭指了指旁邊的餅鋪,「不給五哥補上么?」
朱棣嘴角抽了抽,他沒想到陸長亭竟是還記得呢。
「走,去買。」不過由此也可見,小長亭真的只是外表冷傲記仇,骨子裡分外心軟良善。
朱棣抓著陸長亭的手緊了緊,他牽著陸長亭便到了餅鋪前面。這家餅鋪可不算小,雖然裡頭做出來的各式餅,在陸長亭和朱棣的眼中都有些看不入眼,但是放在中都,已經是極為可口的食物了。
何況,這時候也沒什麼可挑揀的。
過了乞兒的生活,如今陸長亭倒也深深知曉節約和不挑兩個詞。
他們給了銅板,換了餅,然後便帶著回到了宅中。
那朱樉和朱棡也早早回到宅中了,就等著他們回來,再商議搬家之事了。畢竟現在屋頂都掏空了,他們也就不能再住了。工匠也都料理好了,他們也沒甚可牽挂的了。
這頭陸長亭和朱棣踏入到院子中,朱樉和朱橚當先迎了出來。
朱樉揚起了笑容,道:「今日長亭和老四都很厲害。」朱樉在縣衙待了許久,方才讓那縣令派出了皂隸去拿人,因而看到皂隸的時候,陸長亭和朱棣就都知曉,朱樉和朱棡將事情辦妥了,而等皂隸將人拿回去之後,朱樉也就知曉,陸長亭和朱棣也將事情圓滿解決了。
此時見了二人回來,朱樉自認為長兄,當然要出言誇獎一番。
陸長亭微微一笑,「多謝二哥。」
朱樉可少見陸長亭笑的時候,此時忍不住伸手揉搓了一番陸長亭的面頰。
朱棣倒也沒阻攔,他伸手將手中的食物交給了朱橚,「這是長亭買給你的。」倒是隻字不提他親手買的,最後卻無辜被犧牲的麵餅了。
朱橚接過油紙包,拆開一看,當時便忍不住嚅動了一下唇。朱橚將油紙包握在手中,轉頭沖陸長亭笑了笑,「多謝長亭。」朱橚舔了舔嘴,忍不住道:「有弟弟真好。」
哪像皇宮中的老六那樣,最是討人厭!
陸長亭淡淡一笑,沒再說話。
現在能刷點好感度倒也不錯,說不定日後便用上了,左右和王爺皇子打好關係都只有好無壞的,當然,前提是不摻合進權利是非中去。
陸長亭隱下眼眸中的異色,大步往屋子的方向走了過去。
進了門之後,便見朱棡正在不停地喝水,那模樣倒像是有些餓了。
朱樉見狀,道:「我與老三、老五都在等你們回來,可用飯了?」
「用過了。」
朱樉咋舌,「去陳方的宅子里,你們怎麼用的飯?」平日去給人看個風水,順帶著蹭頓飯,那倒也不稀奇,去安家蹭飯也不稀奇。但這是去陳方的家中啊!
陸長亭拽過凳子坐下,一邊抬手給自己倒茶水,道:「今日陳方家中不是擺滿月宴嗎?桌上擺滿了食物,我和四哥在上前找陳方的麻煩之前,便已經當先用了桌上的食物。」
朱橚忍不住道:「好吃嗎?」
陸長亭抿了抿唇,「味道還不錯。」
朱樉無語:「……老五你怎麼還關心味道如何?」說完,朱樉忍不住看著朱棣道:「老四,你墮落了!」墮落得這般無恥了!去找人家的麻煩,還不忘吃人家一頓。
陸長亭淡定喝茶,心說你還沒見過更無恥的呢。
也不知道陳夫人拆了賀禮,發現裡面夾雜著幾塊麵餅,該是何等複雜的心情?
陸長亭覺得他們這一頓,簡直吃得陳家都賠本了。
朱棣抬手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去都去了,何況長亭還在長身體呢,當時他都餓得肚子叫喚了。」
陸長亭:「……」他就這樣無情地被推出來當了背鍋俠。
明明當時朱棣也吃得很開心啊!
朱樉暗暗皺眉,「倒也是。」說罷,朱樉方才擊了擊掌,讓下人上飯菜。
等陸長亭喝完茶水,朱棣便不由分說地將他拉拽了出去,口中道:「來,練功夫,消食。」
這一路走回來,該消食的早就消了啊。
陸長亭心中腹誹歸一碼,但面上還是很高興的。能有朱家兄弟在他跟前好為人師,實在是旁人怎麼都求不來的。或許這便是他來到明朝以後,最大的外掛了。
待陸長亭在外面練完功夫,裡頭的人也吃得差不多了,然後他們便開始收拾行李,舉「家」遷往老屋,連通下人和守衛們。畢竟這宅子都不能住人了,下人們自然也只能跟著遷移。
而此時在中都城的另一邊。
小小的院子之中,有小廝小心地踏了進來,低聲道:「師爺,小的、小的看見他們的住處了。」那小廝說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廝此時心底覺得很是驚異,原來城中傳聞的那家兄弟,就是他們啊……
「他們住在何處啊?」劉先生見小廝面色有異,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他們在將軍府。」小廝說完,還有些害怕。能住這樣的地方,他們肯定不是什麼小人物啊!
劉先生也是臉色大變,「你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小廝連連搖頭,「沒有,沒有看錯。」
劉先生捂了捂胸口,好半天才平息了澎湃的心情,縣令……縣令一定知曉!這二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實在太令人驚異了!
小廝見劉先生面色變幻數次,不由得出聲道:「師爺,之前城中便有傳聞,說那家人很是奇怪,住進宅子后,頻頻叫去工匠拆房子,這兩日竟是連屋頂都掏了……」
「拆房子?」劉先生一怔,隨即他激動地重重一拍桌,「是如此!沒錯,正是如此!正是因為那宅子確實有異,他們才會拆屋子!」尋常人家,誰會閑著沒事兒來拆房啊?那可是好大一筆錢呢!
這麼一想,劉先生心裡便已經信了他們的話。不缺錢,能住得起這樣的宅子,又確實有幾分本事,身上又氣勢不凡。他不信他們,還能信誰?想到這裡,劉先生又不禁得意了起來。
還是他聰明,讓人去跟著他們查探了一番!
還是他聰明,一眼就能看出那二人不是什麼普通人。
劉先生揮了揮手,讓那小廝退下了,轉頭還讓自家婆娘弄了些小菜來,心情愉悅得不是一點半點。
同時收到這些消息的,還有幾人,那幾人也忍不住對陸長亭和朱棣敬仰起來,心底暗暗將他們劃分為了,「不好惹」「得求著敬著」的範圍內。
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才剛到手的地址,很快便會成為沒用的東西。
就在這些人腦中思慮紛紛的時候,陸長亭等人已經踏上了出城回老屋的路途。
朱樉在車上忍不住問:「今日那陳方見了你們是何臉色啊?」
朱棣道:「他認不出我。」短短五個字,已經足夠朱樉等人明白了。
朱樉點了點頭。
不過隨後朱棣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長亭略施手段,便讓那陳方驚慌失措了。」
朱樉雙眼一亮,忙問道:「是何手段?」
朱棣也不隱瞞,就將整個過程都講了一遍。
朱家兄弟們聽得目瞪口呆,這時候朱樉方才覺得初認識陸長亭的時候,小長亭的姿態都算得上是極為溫柔了啊。
朱橚憋了半天,跟著誇了一句,「長亭很厲害。」
朱棡都忍不住跟著道了一句,「年紀小,很厲害。」
陸長亭別過了頭,沒搭理他們。雖然陸長亭上輩子是個成年人了,但此時聽他們這樣鄭重其事地來誇獎自己,陸長亭倒也有些無所適從。
不過這時候朱樉倒是感嘆了一聲,「可惜那時是老四去的,若是我去了,那陳方膽敢對小長亭下手,我便當先出手殺了他了!」朱樉這話說得隨性。
但陸長亭卻並不覺得他是在玩笑,對於他們來說,要殺陳方是很容易的。
之所以沒有直接宰了陳方,只是為了試探背後的人罷了。
陸長亭打了個呵欠,伸長了腿,枕著朱棣的腿,再用朱樉來墊腳,就這麼睡著了。
朱樉見他這般不見外姿態,登時還傻了眼。
這可真是……
誒,還挺可愛的。朱樉瞥了一眼陸長亭的睡姿,也就縱容著他去了。
等回到老屋,陸長亭正好一覺醒來。
陸長亭就坐在馬車上發獃,看著他們在下面忙活。朱橚還是有幾分不服氣的,忍不住回頭來看陸長亭,「你怎麼不下來?」
陸長亭眨了眨眼,「我年紀小啊,不能幹活兒。」
這話很明顯是站不住腳的,多少農家的孩子,小小年紀便不得不開始做活兒了,只是朱橚並不知曉這些,於是此時聽陸長亭一說,朱橚還反倒覺得有幾分道理,於是也就將那點兒不服氣憋回去了,一邊還特別能自我安慰。
想一想,今日小長亭還特特給他買了食物呢,定是拿他當好兄長了!既為兄長,照顧一下他倒是也沒什麼妨礙!於是朱橚更有勁兒了。
陸長亭眨了眨眼,一臉懵懂。
誒?他剛才說什麼了嗎?
陸長亭覺得這朱家兄弟的心理,有時候還實在難以理解。
待到眾人將老屋收拾出來了,也順便將被子、桌子等物添置好,老屋內里便變了個模樣。
陸長亭還坐在馬車內,慢悠悠地吃著小點心。
朱棣從老屋走出來,見了陸長亭這般模樣,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快下來。」朱棣吐出三個字,同時伸手去拉陸長亭。
陸長亭抓住了馬車,「下去做什麼?」他抬著頭,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看著朱棣,很是無辜又柔弱。
朱棣卻知曉他這雙眼底下隱藏的,該是何等的傲然和熱烈。他沒好氣地將陸長亭直接抱了下來,口中道:「那屋中傢具如何擺置,還得讓你去瞧一瞧。」
原來是為這事兒啊。
陸長亭登時鬆了一口氣。待朱棣抱著他進了門,陸長亭便立即掙扎著要下來了。
朱棣鬆了手,心底卻是忍不住嘀咕,怎麼覺得這小東西膽子越來越大了?現在還敢用完就扔了!
陸長亭全然不知朱棣心中所想,他走進去在屋中轉悠了一圈兒。還不等他開口說話,朱樉便又走上前來問道:「在那陳方的宅子里,當真有不少風水布置都是錯的?」
「是有,但沒那麼多。」陸長亭漫不經心地道,「我唬他的。」
朱樉忍不住笑道:「你可真精!」
陸長亭沒說說話。
朱棡也忍不住道:「那你說那些人宅子的風水都被動了手腳,可是如此?」
朱橚跟著點頭,還道:「那陳方可實在夠可惡的!」
陸長亭搖頭,「自然不是,陳方動那麼多手腳又沒好處,何況他水平也還不夠呢。」陸長亭頓了頓,無比坦然地道:「我是騙他們的。」
「騙……騙……?」朱橚咋舌。
朱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長亭實在有意思!竟是說騙就騙!」
「可為何、為何要騙他們?」朱橚雖然覺得老是問問題的自己,有些墮了兄長的風範,但他實在好奇得緊,就跟有貓爪撓在胸口一樣。
「若不從此下手,他們怎會厭棄陳方?何況,他們將來便可能是我和四哥做生意的對象啊。」
朱家兄弟目瞪口呆。
這是去掃陳方的面子,還不忘賺錢啊!
陸長亭慢吞吞地道:「等他們求到我的跟前來,我也的確會下手助他們一次。」可以先幫他們小小地改動一下風水,當然,是得收錢的。
且不看看他上輩子都是什麼級別的風水大師了。
朱樉神色複雜地拍了拍陸長亭的肩,道:「小長亭從前定然吃了不少的苦吧。」人都是在磨難中成長。他們常從長輩那裡聽見這樣的話,但真正親眼見證到這樣的人,卻是從陸長亭開始的。
陸長亭現在有多麼聰慧本事,朱家兄弟們便覺得陸長亭從前吃了多少的苦。
陸長亭陡然間接收到了幾道憐憫的目光,一時間還沒能拐過彎兒來。
好一會兒他才領會到了朱家兄弟的意思。
不過陸長亭倒也沒出言逞強,因為從他成為洪武年間的乞兒開始,他的確吃了不少的苦,尤其是在他沒有恢復前世的記憶之前。當他唯一的親人病死在乞丐窩裡的時候,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任由心底生出恐懼和彷徨。因為沒有足夠的錢,中都之中更尋不到什麼好大夫,當然,就算有好大夫,也不會來為乞丐瞧病……
那段日子,的確不好過。他恢復了記憶之後,卻也只能步步為營,慢慢規劃自己的將來。沒有了上輩子的名利身份,他便只能從頭再來……其實陸長亭倒是習慣了,因而並未覺得有多麼痛苦,反倒是此時朱家兄弟提醒了他,原來過去的日子那麼苦。
陸長亭眨眨眼,他覺得他該打斷他們了。
「你們這樣瞧我做什麼?」陸長亭扁扁嘴,「我哪裡說錯了嗎?」
朱家兄弟整齊劃一地搖頭。
朱樉最先出聲安撫,道:「不不,當然不是,我們只是瞧小長亭實在太可愛了。」
陸長亭嘴角一抽,這個借口找得真是讓他無話可說。
好吧,他就乖乖頂著「可愛」的招牌吧。
陸長亭走到朱樉身邊,就在朱樉以為他會張開雙臂要抱抱的時候,陸長亭不小心踩了他一腳。
「……二哥這個地方不能放東西。」陸長亭很認真地道。
朱樉臉色微變,不過很快又壓了下去。
小長亭也不是故意踩他的,就這樣忘記好了。於是朱樉還笑了笑。
朱樉這時候倒是想起了家裡人對他說的話。
要有包容心。
看,他多包容!
陸長亭無視了朱樉,他伸手拍了拍面前的桌子,「挪開,放到那裡去。」
下人們哪裡敢擅動,只能無助地看著主人。
朱棣點頭,「搬。」
下人會意,知道這位陸公子的話是可以聽的,於是連忙麻溜地在陸長亭的指揮下,開始挪動一些位置。陸長亭多指了幾個地方,看上去就像是胡亂指了一通,但是等到陸長亭輕聲道:「好了。」
眾人再看,這老屋中的擺設看上去竟然變得無端順眼了許多,讓人在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忍不住生出了舒適溫暖之感。
這可真是怪異了!
隨後下人們將火盆也拿了進來。
現下已經入冬了,別說在老屋了,在擋風極為高效的宅邸中,他們都不得不燒火盆呢,現下更是不用說了。
陸長亭瞥了一眼火盆,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這中都……有炕嗎?若是有炕,那他冬日便有救了啊!
陸長亭立即進了隔壁屋,進去一瞧。
什麼炕……
只有冷冰冰的床。
陸長亭都快給跪了。
想一想去歲冬日是怎麼過的,去歲他燒的都是木頭,木頭燒光了,便只有凍著了,碳也有買,但畢竟不如木頭經濟實惠。總之去歲他甚至一度認為自己會被凍死。
雖然有錢了,但為何在明朝生存還是這般艱難啊!
陸長亭獃獃地坐在床邊上,不說話了。
朱棣跟了進來,忍不住問他:「怎麼了?」難道是他們方才的目光觸動到陸長亭了?想一想也是,以陸長亭的驕傲,應當並不喜歡他人的同情。
朱棣忍不住在陸長亭身邊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頭,「方才……」朱棣是想道歉的。
但是沒等他將話說完,陸長亭便已經當先打斷了他的話,抬起頭來,可憐兮兮地道:「我冷。」一想到明日還要去給那劉先生看屋子,陸長亭便覺得更冷了。
為什麼不是在夏日發現那陳方搞鬼呢!哪怕提前兩個月也好啊!都不如現在這樣寒冷啊!想到接下來可能還會有更多的人邀請他前往,陸長亭便覺得難受極了。
一邊是宅在家中拒絕凍死,一邊是錢、錢、錢,真是好難做的選擇題啊!
教練這題我不會啊!
陸長亭揉了揉額角,懶怠地倒了下去,正好倒在朱棣的身上。
朱棣萬萬沒想到陸長亭口中會吐出這樣兩個字來,登時有些無言以對,他忍不住抱緊了陸長亭,如同哄幼弟一般的口吻,「可暖和了?」
陸長亭搖頭,搖著搖著還打了個呵欠。
對陸長亭的睡功,朱棣也是服氣的。
這整日的睡,竟也不見陸長亭難受!朱棣叫來下人,讓他們又抱了一床被子來,堆在了床上,朱棣拍了拍陸長亭的背心,道:「別擔心,入了夜不會凍著你的。」
說這話的時候,朱棣還忍不住一邊想起了衣物的問題。怕是應當給陸長亭添置冬日的衣物了。
而陸長亭此時想的卻是,他該回乞丐窩看看了。
他來到明朝沒什麼朋友,安喜算一個,吉祥也算是,雖然吉祥總是極為邋遢,還有些笨,說話還難討人喜歡,但陸長亭倒是記得他母親去世的時候,吉祥懵懂地陪著他枯坐了一夜。
那便是一個沒甚文化,不通世事的小乞兒,能給予他的最大的安慰了。
入冬最容易死的便是乞丐。
之前陸長亭還在乞丐窩的時候,好歹能照拂住吉祥,如今他走了,誰知曉吉祥是什麼模樣了?還有老瞎子,他也該回去看上一眼……
陸長亭想得入神,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揪著朱棣的袖子,還順著往上蹭了蹭。那姿勢就跟撒嬌也差不離了。
朱樉在外頭等了半天,都不見人出來,忍不住往裡走了進去,「你們做什麼呢?」
陸長亭一下子被他的聲音驚醒了,於是將眼睛撐得大大的,仰頭看了一眼朱樉。
朱樉笑了笑,「今日小長亭跟誰睡啊?」
老屋中的擺設雖然多起來了,但這床位還是只有那麼多,下人們都只得在雜物間睡。大家誰都比誰好不到哪裡去。
陸長亭猶豫一下,還是指了指朱棣。他與朱樉、朱棣最為熟悉,而朱棣畢竟是永樂大帝啊!兩相對比,還是和朱棣睡吧!
將來都還有點兒談資呢,跟子孫後代聊起來的時候,開口就可以是:說起來你們怕是都不信,我曾經和永樂大帝睡過!
陸長亭思維發散地聯想了一串。
朱樉輕嘆了一口氣,「行吧,那就如此決定了。」
朱樉說完便要轉身出去,陸長亭卻撐著朱棣的腿,上本身立了起來,頭跟著探了出去,道:「二哥,入冬了,你們便不要出門去了。」意思就是,讓他們也別去賺什麼錢了。
他們幾個,身體可嬌貴著,別到時候錢沒賺到,反倒病了,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朱樉只以為陸長亭是心疼擔憂他們,頓時心下還頗有些感動。
哪怕是個路邊撿來的弟弟小長亭,都是這樣的關心他們啊!
朱樉出去以後,還順便讓朱棡和蠢弟弟朱橚跟著感動了一把。
至於這把感動有多少,深厚不深厚,那就是分人了。
天色很快漸漸暗了下來,他們簡單吃了些點心,費力巴勁地燒了點熱水喝了,然後便各自洗漱上床休息了。
朱棣脫去了外衣,上床的時候,便將陸長亭緊緊裹在了懷中,兩人緊緊貼在一塊兒,再有厚厚被子蓋著,自然暖和。
陸長亭在朱棣懷中掙扎了會兒。
朱棣低頭問:「怎麼?還是冷?」
陸長亭將他的胸膛推開了一些,這才勉強有了說話的空間。
「不、不是。這被子好重啊……」陸長亭被裹在懷中,身上又壓著厚被子,他感覺自己沒先被凍死,倒是先被捂死了。
朱棣無奈道:「被子都是如此,你往我懷中再進來一些,我用手臂撐著便好些了。」
朱棣竟是這樣好說話?再想起第一次見朱棣的時候,陸長亭竟覺得像是幾年前的事兒了。
這會兒倒是輪到陸長亭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動了動唇,道:「不必了。」他此時只是可惜,為何沒有羽絨被!不然便可輕柔又保暖了。
陸長亭突然抽了抽鼻子。
「風寒了?」朱棣又問。
「不是。」陸長亭又聞了聞,「點了炭火?」
「嗯,你不是冷嗎?」
陸長亭就說,怎麼這屋中始終帶了股味道,他不由得輕輕捶了一下朱棣的胸膛,道:「四哥,快將人將炭火收拾了,不然便將門窗打開。」
朱棣忍不住笑道:「你不是冷嗎?怎麼又叫人收拾了炭火?這門窗若是開了,這炭火也就不起作用了啊。」
陸長亭皺著鼻子,又捶了他一把,「快開!不然就捂死我了!」
等那炭火將氧氣燃盡,再出來點兒一氧化碳,他們就可以去見閻王了!
別說等那陳方動手了,他們自個兒就把自個兒玩沒了,多麼丟臉的死法啊!陳方要是知道了,都能在獄中笑死。
朱棣向來不會忽視陸長亭的話,雖然不知陸長亭為何會如此要求,但他還是如同順從弟弟的好兄長一般,起身叫醒了下人。
下人也是一臉懵,但主人有命,焉能不從?於是他們便將那炭火盆抬了下去。
陸長亭擁著被子坐在床上,頓時將他自己襯得更為嬌小可愛,就是這般模樣,也教人說不出半分責怪的話來。
朱棣心底頗為任勞任怨,他轉頭問:「如此可行了?」
「開窗,一會兒再關上。」
朱棣也只得開了窗戶。
窗戶一開,凜冽的寒風便立即吹了進來,寒風撲面,陸長亭在床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見他這般模樣,朱棣又頗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於是不得不走到了陸長亭的床榻邊上,先將陸長亭抱住了,自己用後背來擋著風。
陸長亭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
有人擋風就是好啊!
難得見陸長亭孩子氣的一面,每次見著,朱棣都忍不住生出一種,應當珍藏這般畫面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縱使朱棣身體強健,他都覺得自己後背有些發涼了,於是他不得不出聲問:「現在可好了?」
「……」
「長亭?」
「……」
朱棣低頭一看,陸長亭暖和地靠著他就睡著了,他雙眼緊閉,嘴微微張開,看上去像是個睡覺還會流口水的孩子一般。朱棣頗為無奈,只得先將陸長亭放下去,然後再迴轉身去關窗戶。
正巧朱橚起夜,瞧見了朱棣的動作,忍不住道:「四哥睡不著嗎?」
朱棣搖了搖頭,倒是沒說是被陸長亭折騰的。
朱橚摸了摸肚皮,「好餓啊,我去找些吃的。」朱橚說完,便出去尋食物了,尋了半天他也沒尋到食物放在了何處,便只得去叫隔壁雜物間的下人。
誰知朱橚敲了半天的門都無人應他。
朱橚心頭不愉,便直接將門撞開了,誰知門一開,裡頭一股難聞的味兒撲面而來,朱橚頓時頭暈目眩不已,差點摔倒在門口。
朱橚看了看門內的下人,忍不住大叫道:「二哥!四哥!」
朱棣本就還未入睡,驟然聽他叫得這般慌張,連忙套上了衣衫,頂著寒風便出來了。
不多時,朱樉也出來了。
朱棣當先上前來,往屋內一看。
原來之前下人端下去的火盆,覺得熄滅了可惜,便直接擱在屋中了。
「去叫長亭起來。」朱棣沉聲道,「五弟,你和我將窗戶打開,將人抬出來。」
雖說都是下人,原本性命是不值一提,但這些下人卻是跟隨他們極久的,又是長輩賜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