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06章(修)
「是不是胡說,你回去看上一眼,不是便能知曉嗎?你應當也許久不曾回去過了吧。」陸長亭仰了仰頭,誰讓他個子不及對方呢,便也只能這般才能觀察到對方的表情了。
這男子瞧上去,便知是有錢有勢的人家裡的奴僕。像他們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尋到老瞎子的身上來呢?可見並非本地人,而是外地來的。
從外地而來,又要尋人看風水,若不是舉家遷到此地,那便是因為此地是老家,祖輩曾經葬於此。陸長亭便大膽推測一番,男子的祖輩也葬在此地,他應當在外多年,許久未曾回過老家,因而才不知曉父親墳頭上的境況。
陸長亭會選擇口吻冷厲,絲毫不退讓,也是有原因的。陸長亭不喜歡被動去承受,因而現在能將姿態拿高一點,就要盡量拿高一點。
「莫要將話扯到別處去,你那同夥拿了我家主人的錢,卻一心只想著糊弄我們,他既說你才有本事,那你若不能將此時解決,怕是要吃牢飯了!」男子冷哼道。
「是你讓我證明我的本事,現在倒又說我將話扯到別處。」陸長亭嘲諷地笑了笑,轉頭看向門口,「怎麼?你的主子不進來說話嗎?是他要尋一處風水寶地作墓穴吧?既是他要尋,便讓他親自與我說。」
男子面相併不暴戾,可見平時發脾氣的時候都極少,那麼他今日如此急躁,開口又分外冷硬,想來定然是他的主人要尋一處風水墓穴了,宅院之事不至於令人慌忙至此,而下葬的事卻是緊要得不能再緊要了。
從剛才,陸長亭就注意到門口站著的人了。
那是個十七歲的少年,生得唇紅齒白,身上著方巾圓領,寬袖皂邊,絹布所制的衣衫。這是常見的打扮,但穿在他的身上,卻端的貴氣了許多。
察覺到陸長亭的目光,少年面色冷了冷,明明他年紀還極輕,卻給了陸長亭以酷寒之感。
「我要尋一處地方,不需要風水如何好,但地方要足夠隱秘,並非凶穴即可。」少年對上陸長亭的目光,淡淡道:「你可能做到?」
「能。」雖然對方的要求怪異了些,但拿人錢財,為人辦事,對方如何要求,他如何做就是了。
少年眸光間隱隱閃動著焦躁之色,他點頭道:「程二,帶上他走。」竟是極為的乾脆利落。
就這樣便信任他了?陸長亭隱約覺得,也許是因為對方受制,再沒有其它的選擇了。
那名為「程二」的男子,剋制住心頭不快,沖少年拱手應了,待他轉過身來,竟然直接將陸長亭攔腰抱了起來,「你年紀小,走得慢,我便冒犯了。」
陸長亭被氣得眉毛都揚起來了。
對方竟然敢這樣抱他?最讓陸長亭覺得難以忍受的是,對方偏偏說的還是實話!他的確年紀小,腿短,走得慢!
程二抱著陸長亭就要往外走。
等等,還有安喜!
陸長亭抻長了脖子回頭去看安喜,安喜還背對著他們蹲在床前,玩兒著手中的糕點,全然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陸長亭頓時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這小沒良心的!
那老瞎子被程二隨手丟在門框內,見陸長亭被帶走,他低低地說了聲,「小心。」
待從屋子裡出來后,程二一邊走,一邊低聲與陸長亭道:「我叫程二,那是我家主人。我家夫人乃是中都人士,病故后要求葬回中都老家,因而主人才特意找了風水師,欲為夫人尋處好的墓穴。」
果然不出陸長亭的預料!
陸長亭沒有問他們,既然老家在此,為何不直接入祖墳。他們找上了風水師,那便是需要另外尋下葬的地方,別的何須多問呢?
程二說這一串話后,還刻意等了會兒,只是陸長亭始終緊閉著唇,完全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見陸長亭並不搭理,程二也意識到,是自己方才的態度得罪這小風水師了,不得不放緩口氣,道:「若是你當真能尋處風水寶地,我家主人自會備厚禮酬謝於你。」
對於如今的陸長亭來說,沒有什麼比真金白銀更實在了。
陸長亭動了動唇,淡淡道:「出城,二里地。」
「出城?不行。」少年回過頭來,冷聲否決了陸長亭的話。若是葬在城外,那與暴屍荒野有何區別?
「是讓我看風水?還是你來看風水?城中是有風水地,但早已是他人的地方。你們要想另尋隱秘的風水寶地,只能去城外!不然,你們便在城中隨處尋個地方安葬好了。何必來找我?」被質疑了專業性的陸長亭比他聲音更冷。
程二沒想到陸長亭竟是半點虧也不肯吃,氣勢半點不輸給他的主人。他猶豫著是要說話來緩和一下氣氛,還是乾脆將手裡的小子扔到地上去。
此時少年用力抿了抿唇,目光森森地盯著陸長亭。
陸長亭反盯回去,他能瞥見少年眼底隱隱布開的血絲,但這般的人他見得多了。心急焦躁不能成為你呼喝我的借口。所以不管何時,遇上這樣的對象,他都從沒有過畏懼的時候。
只是陸長亭不知道,因為他被抱在程二懷中的緣故,便只能偏著頭,抻著脖子,努力地瞪著水汪汪的眼,以對著少年釋放冷意。但這般姿勢下來,哪裡還有什麼威懾性?
最後還是那少年先行挪開了目光。
「……去城外。」少年妥協了。
而後他們便上了一駕馬車,那馬車緩緩駛到了城外,出城的時候,那守衛竟是連多看他們一眼也無。
倒是省事。
·
風水寶地不是大白菜,說找就能找得到,但是湊巧,陸長亭的確知道那麼一處。那就是他埋葬母親的地方。
在城外二里地,有個小山坡,翻過山坡,走上一段泥濘的小路,便能看見兩處山峰。那山峰峰頭尖銳向上,似雙.龍昂頭。山峰之間,有處凹地,綠草茵茵,水流潺潺,正處在山峰的拱衛守護之中。遠遠望去的時候,那雙.龍昂頭的模樣,就像是在爭逐這塊寶地一般。不過陸長亭知道,這裡並非真正的吉穴,它是個假穴。
此處山水相交,陰陽融聚,若是尋常風水師站於此,定會以為那就是處吉穴了!
但實際上,風水中的穴,講究:勢大、形正、聚氣、威風。
這裡僅有勢大,威風,而其形不正,聚氣不齊,便可見是個假穴了。
只是假穴也並未都是壞穴,這裡只是稱不上吉穴罷了,但若論起做親人安眠的墓穴,那倒是十分合適的。何況那少年並不要求是什麼吉穴、福穴,他只要求平平常常,足夠隱秘安穩即可。
如此也好,吉穴會引人爭奪,而這樣的地方,卻能一直安安穩穩下去,不引任何人的覬覦。
……
很快,陸長亭一行人便到了城外二里地。
程二將陸長亭放下來,陸長亭拍了拍衣袍,神色冷傲。程二見他年紀小小,但是在氣勢方面倒是拿捏得像模像樣,心中本還有不快,這會兒卻只覺得好笑了。
程二抬眼環視一圈,道:「就是此處了?這……這四周都是菜田啊。」程二一邊說著,一邊擰起了眉,看向陸長亭的目光中摻雜了懷疑。
而那少年則沉得住氣多了,他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等著陸長亭接下來的舉動。
「跟著我來。」陸長亭沒搭理他。他穿過菜田,爬上了小坡。
程二和少年跟在了陸長亭的身後,只是因著心中抱有懷疑,程二便跟得不緊,於是他看著陸長亭上了小坡,而後他才剛剛抬腳。但是程二沒想到,一轉眼那小山坡上便沒了陸長亭的蹤影。
這小子要欺騙他們?!
程二又驚又怒,連忙沖了上去,等衝上去后,他才發覺陸長亭正站在坡底下仰頭看他,嘴邊隱隱還噙著絲笑意,程二低頭一看,他的腳正好站在了斜坡上,而他因為用力過猛,腳下不穩,還不等反應過來,便一個倒栽蔥,直接摔在了坡底。
這一摔,還摔了個塵土飛揚。
程二吐出口中的泥,掙扎著爬起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對方耍了。
這小傢伙,實在忒記仇了些!程二陰了陰臉,但是對上陸長亭那張微微一笑的臉,他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只趕緊伸手去扶他家主人了,大約是擔憂他家主人,等會兒也不慎摔上一跤。
「在前面,跟我來。」見少年已經走下來了,陸長亭便轉了身繼續帶路。
之後的路便難走了許多,那一路上都是泥濘,甚至還有凸出的怪石,若是不慎踩上去,便可能崴了腳,或是摔一跤。
程二忍不住低聲道:「這樣的地方?能有什麼適合作墓穴的風水寶地?」
陸長亭頭也不回地堵了回去,「自然山水的神奇,愚人自然不會知曉。」
程二自然不想做這個愚人,於是他咬牙閉嘴了。
等他們好不容易走到那山峰間的凹地時,程二和少年都已經是一身狼狽了。反觀陸長亭,衣袍乾淨整潔,微風吹來,還飄飄然似仙童。
程二瞧得差點沒咬碎一口牙。後來回憶起這日,他都一度認為,陸長亭一定是故意的!
「就是此處?」少年仰頭看了眼那高聳的山峰,又低下頭來,瞥了一眼山峰間的凹地。
「就是此處。」陸長亭肯定地說著,然後走入了那凹地之中。
少年也忙跟著上前兩步,誰知此時竟像是觸發了什麼機關一般,淅淅瀝瀝的小雨從頂上飄落了下來,少年面上立時蒙了一層水汽,兩邊鬢髮也耷拉了下來。這模樣,是越加地狼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