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009章
貧苦出身的朱元璋建立了糧長制度,以良民治良民籠絡糧長。陸長亭隱約記得,那時的糧長得了不少的優待。如糧長犯了死罪,甚至可以納錢贖罪,並繼續擔任糧長;糧長甚至可以擔任鄉村訴訟案件的會審,優秀的糧長還能加官進爵,受朱元璋的接見。由此可見糧長的地位和財富,擺在民間,已經是何等的厲害了。
按理以這樣的家庭出身,安喜少說也該被養成個小霸王了,偏偏他卻是個小傻子。
不過安喜是小傻子,他爹可不是。能當上糧長的人,總該是聰明的。
陸長亭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著。
「到了。」安喜迴轉身,三兩步跑到陸長亭的身邊,而後扯住了陸長亭的衣擺。
陸長亭此時再仰頭去看,倒覺得這府邸不算如何氣派了。糧長大都應當住在莊子里吧,而安父卻只是在城中尋了處不大不小的府邸住下了。
安府的門是敞開著的,門內的下人迎了出來,這些下人在看見陸長亭的時候,眼底還閃過了驚訝之色。
陸長亭也很無奈,他知道他的長相是不太像乞丐窩裡出來的孩子。但是吧……天生好看,能賴誰呢?陸長亭眨了眨眼,跟著安喜大步走了進去。
從大門進去以後,下人領著他們穿過了游廊,隨後進入了大堂。一路上,陸長亭根本沒甚心思去打量宅子內部。
「爹。」安喜沖著大堂里喚了一聲,猶豫一下,還是選擇了站在陸長亭身邊。
這小胖墩,倒是沒白陪他玩兒。陸長亭心底頓時放鬆了不少。
坐在主位上的安父正值不惑之年,古人普遍要顯老一些,但這點在安父身上倒沒什麼體現,他的身材不胖不瘦正好,五官端端正正看不出地主的氣息。以安父的年紀,生安喜的時候,都算得上是晚生晚育了。而在安喜和陸長亭進來的時候,安父臉上的表情頓時溫柔許多,可見他果然是疼這個老來子的。
「今天安喜怎麼不到爹爹懷裡來了?」安父身子微微前傾,低聲問道。
安喜晃了晃陸長亭的手,「有朋友呀,爹說的,能和安喜做朋友的,要,要對他好。」
平日里在陸長亭跟前的時候,陸長亭會刻意改變安喜說話的習慣,讓他儘力做到口齒清晰、邏輯清楚,但現在許是見了家人的緣故,安喜一激動,說話就又有些混亂了。
但安父似乎對安喜的表現已經很滿意了,他鼓勵地笑了笑,方才看向了陸長亭,「小子可有姓名?」這聲「小子」倒不是安父看低陸長亭的叫法,安父的口氣並不嚴厲,可見他從一開始,對陸長亭便是沒有敵意的。
「陸長亭。」
安父並不驚訝為何小乞兒還能有名字,能將他的小兒子哄得這樣乖順,這小乞兒定然與別人不同。
「坐下吧。」安父指了指左手邊的位置。
陸長亭也不扭捏,乖乖坐了上去,只是那椅子實在有些高,陸長亭一坐穩,兩條腿就只能懸空了。
陸長亭:……
安喜想了想,跟著在陸長亭旁邊坐下了,他也腿短,跟著陸長亭一樣懸空了,不過安喜倒是覺得這樣很好玩兒,還故意晃了晃腿,臉上笑容尤為燦爛。
安父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先讓下人上來了茶水點心,完全是拿陸長亭來當客人看待。
之後安父才揮退了下人,低聲問道:「之前跟在安喜身邊的下人,甚是懶怠。可是長亭發現的?」
以安喜的性子,倒真有可能說出去是自己教的。陸長亭倒也不緊張,只點了點頭,低聲道:「安喜喜歡來找我,初次的時候,那個下人還會陪著安喜前來,後來,他便只將人送到,然後自己便沒了蹤影,到了最近,更是變本加厲,安喜來找我,都是自己走過來的,絲毫不見那下人的蹤影。」
雖然之前已經知曉那下人的面目了,但此時安父聽陸長亭說起,依舊忍不住氣憤。
「安喜反應慢,不識人的好壞,但家中人又捨不得將他拘住,這才派了下人跟在身邊,好讓他也能出門遊玩。」
「那為何不多派些人跟從?」陸長亭忍不住道:「安喜便如同小兒懷財,那下人若是再黑心一些,還能沖著安喜下手,奪財而走。」不是陸長亭用這樣的惡意去揣測他人,而是他上輩子摸滾打爬的時候,見識了太多這樣的事。安喜出生在糧長之家,身上帶了錢財,偏偏他自己又沒有健全的思維。中間可做手腳來害他的機會和法子實在太多了!
說到這裡,安父面上也閃過了愧色,「我陪安喜的時候較少,倒是未曾想到這些……」一般來說,入了奴籍的,哪敢輕易反抗主人家?安父也是託大了而已。
二人未再就此事繼續說下去,安父換了個話茬,道:「我見安喜近來說話口齒清晰不少,比之從前,說話的時候也多了。可是長亭之功?」
陸長亭當然不會謙虛地推走功勞,他依然點頭,道:「安喜生下來的時候,反應就比較慢吧?」
「不錯。他小時候連哭也不會,到一歲時,我才發覺到他不是不會哭,只是反應極慢。長到如今,他連字都不識得幾個,說話也總是口齒不清,更表達不清楚他心底想要說的話。」安父也很是無奈。
陸長亭卻搖了搖頭,「他不是反應慢,只是能引起他興趣的事物較少,而且天生情緒不夠發達,常人會喜會怒會哀,但他卻只剩下了喜。他也並非不能學習識字,只是教導他的人未必有這樣的耐心。他口齒不清,也並非是他比別的孩子蠢,只是沒有人願意去細心地教導他,糾正他。若是大家都將他當個小傻子看待,那他自然只能是個傻子。」
潛移默化最是可怕不過。
再多憐憫的目光,都不如給安喜一個鼓勵的眼神。
安父慢慢聽著,臉上神色變化極大,一會兒驚,一會兒喜,待到陸長亭說完之後,他忍不住撫掌道:「從未有人如此說過,你說得不錯!」安父頓了頓,道:「那便請長亭代為教導安喜,如何?」
陸長亭也有點驚訝。
這安父的心可真大,他難道就不會對自己一個十歲小孩起疑嗎?
而事實上,陸長亭不知道,在他的引導糾正下,安喜已經給安父帶來了多大的驚喜。短短一年,倒是勝過幾年的變化!別說陸長亭比安喜年長了,就是比安喜還年幼一些,安父也樂得看陸長亭繼續引導安喜。
見陸長亭沒有說話。
安父道:「你照顧安喜也受累了,我付錢給你如何?」
陸長亭哄著小胖墩,本也不是為了從這上面來賺錢,他搖搖手,「不用了,不要錢,我和安喜就是朋友,要了錢,關係便不同了。」
安父忍不住笑了,「長亭實在聰慧!」他頓了頓,道:「但若是有旁的事,你都可托到我的府上來。」
安父說這話自然是有底氣的,但陸長亭卻並不會如此去做。情分都是有限的,挾恩求報實乃愚蠢的行為,再多的情分次次消耗下來,便什麼也不剩了。
安父心情愉悅,當即請陸長亭留在府中用了飯,之後才讓下人送了他出去。
陸長亭出了安府,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還當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誰能想到安喜的父親竟是糧長呢?
回想當初,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手中握著的都是一手爛牌。乞兒的出身,母親亡故,欠有外債……但如今他已經用這一手爛牌,生生開拓出了好的牌局。
當然,以後只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