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姐姐……我們必須動起來,不然……真的有可能……凍死在這裡。」
楊錦心還在不停地幫楊錦歡擰著衣服上的水,但無奈寒冷影響了她手臂的靈便,她一邊努力擰著,一邊斷斷續續說著話。
楊錦歡又是一聲冷哼,低著頭擰水,頭也沒抬道:「怎麼動?現在……我們……連靠岸都難!」
楊錦心皺著眉抬頭向四周望了望,此時臨近正午,天空湛藍,艷陽高照,江面上濃霧散去,晴朗的天氣,視線可以拉得很長。輪船出港並不太遠,抬頭回望,還能隱約見到金陵城區建築物的輪廓。
「警備司令部……還駐守……在金陵,輪船遇襲,一定會……會……有人來救人。我們想辦法……往碼頭的方向……划。一定……能……碰到人。」楊錦心凍得直打哆嗦,幾句不完整的話,說得很吃力。
楊錦歡也抖個不停,她深深看著楊錦心,嘴角慢慢扯起一抹譏諷,「也對……有你在……怎麼……怎麼……可能不來救人?」
楊錦心無力苦笑,又低頭開始擰自己身上的水,還好她裘皮大衣表面的江水,蒸發得很快,她吃力地將大衣脫下來,翻過來只擰里料的水,她裡面穿了薄夾旗袍,被水浸透,那一層薄棉花遇水膨脹,沉重又冰冷。
楊錦歡頓了一下,也伸手揪住了她旗袍的后擺,一下一下用盡全力地擰著水。楊錦心眼眶一片熱燙,那樣高的溫度,幾乎要灼傷她的眼睛。
「姐姐……謝謝!」
楊錦心看著楊錦歡,輕聲說道,而楊錦歡卻連頭也沒抬一下,只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
「我不過……是怕你死了,等到……救你的人找來……會遷怒我……罷了!」
楊錦心輕笑一聲,不再說話,只一邊擰著身上的水,一邊看著江面上時不時飄過幾隻斷裂的木頭,她在尋找適合當船漿的木板。
江面上還有一些和她們一樣倖存的人,大家也都在擰著水,但大多數人都在哭著,先是扯著嗓子呼救,後來,慢慢演變成罵天罵地,罵政府,罵日本人。
終於,在不久之後,楊錦心順利撈到了兩根較長的木板,這不知是從哪裡炸落的,巴掌寬的木板,一米多長,形狀不是很規整,但用來划水卻正好。
「還記得……小時候……在烏橋……坐過的船么?」楊錦心吃力地將兩根木板拖上來,將另一根擺在楊錦歡面前,「這個……就是槳……我們要劃到……岸邊去。」
楊錦歡愣了一下,伸手抓住了木板。
烏橋,是個風景優美的水鄉小鎮,是她們的老家,父親還在的時候,她們每年都會回去住幾天。
在那裡,烏篷船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烏橋的人,上到八十,下到八歲,都能划著烏篷船出行。那時她們還很小,常常是父親划著船帶她們出去,好奇的姐妹倆也曾學過。
想想那時,父母都還健在,她們姐妹還未成「仇」,家庭幸福,天下太平,快樂的笑聲一直陪伴著她們長大。
所以,人們往往會忽略掉身邊,最本真的幸福,而一味去追逐前方的快樂,當我們追悔莫及,並為之努力去把握時,才陡然發現,有些事,繼續不可挽回!
也許某些東西,真的是會在骨子裡生根發芽,無論經過了多長的時間,你也不會忘記它。並且,你從來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強大!
姐妹倆最初幾乎連木板都握不住,求生的yuwang讓她們都咬緊了牙關,從最初的不靈便,導致木板在原地不停地打著轉。到後面,能基本控制住木板的方向感,再到最後,真的能讓木板,像船一般在江面划動。
楊錦心幾乎要哭出來,她沒想到,自己和姐姐真的能划動身下這塊木板,並且,她們越是用力划動,身體就越發溫熱起來,手腳都慢慢有了溫度的感覺,手臂也更加靈便了一些。
這些,對她們現在來說,都是好兆頭!
視線所能企及的遠處,卻是她們的力氣,所不能支撐到的長度。不一會兒兩人就累得氣喘吁吁,楊錦歡更是將木板一扔,又躺倒在木板上,長長地吐著氣,白霧繚繞。
「我不劃了,要划你划,我癮到了。」
楊錦心無奈地看著她,就見她確實開始抽搐,身體縮成一團,神思漸漸陷入恍惚中。
「那你休息一下,我來划。」
楊錦心轉頭不再看她,坐著喘了兩口氣,雖然感覺體溫比之前要高一些,但是身上的濕衣服仍然冰冷刺骨。她扯過自己的裘皮大衣,面上那一層水汽已經幹得差不多了,無盡的寒冷讓她顧不上許多,將大衣里朝外的披在了身上,又將袖子扯過來系在胸前,固定住了衣服。
抬頭望了望天空,今天是冬日難得一見的艷陽天,正午十分,白雲不知所蹤,天空藍得耀眼,溫暖的陽光灑下來,給了她們生的希望。
楊錦心吸了口氣,又朝金陵城的方向望了望,按理說,輪船遭到襲擊,是一定會有人來救援的,可是,為什麼,直到現在都沒有動靜傳來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顧不得細想,楊錦心又拖起沉重的手臂,拿起木板,一下一下地划著水,一個人划動自然是比不上兩人的速度的。
楊錦心一邊划水,一邊扭頭看了看楊錦歡,她從開始的抽搐,變成不停地**扭動,再後來開始口吐白沫。楊錦心看得心酸,扭頭不敢再看她的樣子,眼淚卻一直往下掉,不一會兒竟忍不住嗚咽出聲。
「少在那兒貓哭耗子假慈悲!楊錦心,我今天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全都拜你所賜!」
楊錦歡惡狠狠地瞪著她,那銅鈴般的眼睛發出冷漠仇恨的光,似是要將她撕碎一般。
楊錦心苦笑連連,也不反駁什麼,只靜靜地掉著淚,手裡不斷地划著水,任憑她對自己各種辱罵,發泄著她心中的不滿與委屈,楊錦心始終不發一言。
陽光正好,奇迹般挺過去一次煙癮發作的楊錦歡,在發泄了一通之後,開始昏昏欲睡。
「姐姐……不能睡……不能睡!我累了,你得幫我一起划,我們很快就能靠岸了。」
楊錦心見到她那個樣子,急得大喊,現在這種情況,極有可能睡過去,就醒不過來了。
楊錦歡卻對她的話,充耳未聞,非但沒有坐起來,反而翻了一下身體,將身體縮成一團,兀自閉上了眼。
楊錦心大急,只得扔下「槳」,去拉她,咬牙說道:「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睡覺,你不想再見慕陽了嗎?我們靠了岸,回去督軍府,我們一起等慕陽回來,一起等他回來!」
楊錦歡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神色依舊有些恍惚,愣愣地盯了她半刻,才緩聲問道:「他……會回來嗎?」
「會!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所以……你一定要等他回來。」楊錦心聲音透著無可奈何的哽咽聲。
「好!我等他回來!」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姐妹倆交替著划水,楊錦歡的精神慢慢恢復過來,楊錦心看著她的樣子,悲喜交加。姐姐仍舊對慕陽念念不忘,情根深種,這讓她充滿了罪惡感。另一方面,姐姐既然能熬過一次煙癮,就代表,她能熬過第二次、第三次,那麼,是不是就代表她能解除煙癮呢?
一直到了日頭偏西,她們已經在江面上劃了差不多一天的時間,才終於看到了河岸。雖然她們一直朝著金陵的方向划行,但是畢竟是掌握不了方向的,只看到了河岸,卻並不是碼頭。儘管如此,已經讓楊錦心興奮不已,這代表著,她們很快就能重新回到金陵去。
已經有另外的人,在她們前面上了岸,看到河岸近在眼前,楊錦歡也很高興,姐妹倆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當楊錦心拉住了河岸的柳條時,那種真正得救的感覺才讓她的心,重新回到了胸腔深處。
姐妹倆連滾帶爬地拽著柳條,相互攙扶著上了岸,真是累得快要散架了。楊錦心靠在柳樹腳下,另一邊就靠著楊錦歡,兩人的粗喘聲,在寂靜的河岸邊,清晰可聞。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江水,現在的江面,是那麼平靜無波,江水碧綠清澈,微風拂過清波蕩漾。
誰能想到,就在幾個小時前,它曾張開血淋淋的大口,無情地吞噬著無數人的生命。一直歇到太陽西沉,有茫茫的白霧從水面上升起,暮色漸漸拉開,寒氣四起。
「姐姐,我們走吧!」
楊錦心先掙扎著站起來,然後又去拉楊錦歡,姐妹倆都顫抖得厲害,這一次楊錦歡再沒有說什麼,兩人相扶著靠得極近,一起蹣跚著往城裡去。
楊錦心辨別了一下方向,這裡應該是在金陵城外,再往前走幾里路,應該就能到達運河邊。這裡已經離城區不遠了,但是,為什麼遲遲不見有人來救援呢?這種情況,讓楊錦心心生疑惑。